第三章

    第二天,盛华开学典礼。

    天公不作美,这天恰好是个阴天,但这都无关紧要,典礼在室内举行,礼堂被布置得奢侈豪华。巨大的水晶吊灯从舞台中央的天花板垂下,散发出温暖的光芒,礼堂的两边是一排排红色的丝绒座椅,排列得整整齐齐,座椅上,金色的装饰线条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每个班都有固定的区域,最后一排因为没有安排班级的缘故,座椅上也没有装饰发光的饰品,显得有些昏暗幽静。

    闻衾坐在最后一排的寂静中,一般这种场合,她早溜号了,今日也不知发了哪门子疯,找了位置随意坐下后,便开始长久的发呆。

    明亮的聚光灯照在舞台中央,漫长的校长讲话过后,李笙笙作为高一新生代表穿着一袭华丽的公主裙上场,蓝色的裙摆如同深海里的美人鱼,配上那张甜美可爱的脸,就像某位明星登场。

    掌声雷动后,礼堂安静下来,张笙笙走到舞台中央,那里放着一架卡萨布兰卡钢琴,人如其琴,高雅而不失才华。

    看着台上的张笙笙,闻衾自嘲一笑,某人确实一直享受着明星般的拥戴,如同真正意义上的公主,她忽然感到一丝无聊,看到前排同学陶醉的脸,留下满室悠扬的琴音面无表情地离开。

    和礼堂里的热闹相反,此时的校园内有些萧瑟,冷风巡逻般的不放过任何角落,刮得人头昏脑涨。

    闻衾离开礼堂后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便任由双腿肆意乱走。

    盛华东边是一片密林,这里紧挨着校外,又因监控被树叶遮挡的缘故,理所应当的成了情侣们难耐寂寞的幽会地点。突然,几声嘈杂的声音打断了闻衾的漫无目的游荡,她偏头朝里面望了望。

    如果是平时的她,不管什么声音,她都会掉头就走,然而今日不知是哪根经没搭对,闻衾脑子一抽,慢慢朝密林靠去。

    高墙底下,三个男生正围着一个瘦高男生,闻衾眯眼看了看,感觉都很熟悉。

    此时那名男生正委屈巴巴的蹲在地上,任由三人围着他,等到他露出蓬松卷毛下的那双熟悉狗狗眼,闻衾那颗超长待机的脑袋终于想起,那男生好像是她那位新同桌,至于另外三名,不好意思,脸盲,认不出。

    眼见狗狗眼要被打了,闻衾赶紧从树后跳出来,她是个沉默的性子,即便是出手帮人也不说多余的话,长腿一扫,乘着三人不注意便踢了过去。

    闻衾以一敌三,丝毫不畏惧,背后的书包一甩,便冲了上去。

    王大林威风还没耍完,不知那儿打来了一阵龙卷风,呼啦啦就把他们三个掀到了一边,定睛一看,居然是他们班的大魔头——闻衾。

    闻衾挡在沈寒枝面前,一只手先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随后眼神挑衅地看向王大林,好久没打架了,她活动了一下手脚,显得有些蠢蠢欲动。

    王大林姿势不雅的一屁股跌坐在枯叶上,面子上挂不住,脸皮更是涨得通红,也不管面前人是何方神圣了,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朝闻衾冲了过去。

    “小心!”沈寒枝刚喊完,闻衾已经一只手握住王大林的手腕,她手上力气抵不过年轻男子,但打架经验丰富,在抓住他手腕的同时,脚下横向一扫,又把他绊倒在地,又结结实实的摔了一个狗吃那啥——。

    纨绔子弟王大林哪里经过这番街边打架的阵仗,立即招呼上两个小弟,几人立即斗了个乱七八糟。

    “什么人在那里!都出来!”忽然,伴随着林子外传来的一声“伏地魔”的怒吼声,几人的动作顿了顿。

    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王大林一身狗胆瞬间泄了气,石头一丢就往外面跑,正好被过来抓人的傅主任抓个正着。

    “伏地魔”傅主任四十岁上下,有个非常古风名字——傅烟岚,他皱着眉看着这群衣衫不整,枯草树叶乱飞的学生,立即便从伏地魔变身成了狮子吼,“开学第二天就敢聚众斗殴!我看你们是能耐大的要翻天!”

    斜侧站着的闻衾扒拉了一下身上的树叶,表情淡然的掏了掏耳朵,一双凤眼游移的从这棵树飘到那棵树,一看就不知神游到了哪儿。直到伏地魔平地一声吼,“你们几个全部来教导处!”吼完,傅主任再不想见这几个糟心玩意儿,率先离开小树林,剩下几人灰溜溜的排着队跟在身后。

    此时,开学典礼还未结束,教学楼冷冷清清,教导室内,五位犯了错的学生挨个低着头贴着墙边站着。

    傅烟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想抽烟的手在皮质的扶手上磨砂了片刻才缓缓道,“说吧,怎么回事?”

    见其他人沉默不语,沈寒枝率先向傅烟岚报告,“王同学把我约到小树林,想让我帮他们写作业,我不同意,他们便想动手,而这位”沈寒枝瞧了瞧旁边冷若冰霜的某位大魔王,“这位同学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来帮我的。”

    沈寒枝把事情简单描述一遍,见其他人没有反驳,傅烟岚点点头说道,“哼,才开学就打架,看你们是活腻了。动过手的一人写一份一千字检讨,明天在升旗仪式上宣读。至于你——沈寒枝,鉴于你刚转到我们学校,且没有动手,这次只做一次口头警告处理,希望不要有下次了。”傅阎王恶狠狠说道,点兵点将似的指了指王大林和他的两个小弟以及闻衾,说完招招手让几人退下去,不想再见到那几张让人蛋疼胃疼的脸。

    教导处门口,沈寒枝见王大林走了,拦住最后出来的闻衾,“对不起,连累你了。”

    闻衾被两条大长腿拦在走廊上,想走没法走,只好挑眉看他,沈寒枝立即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颊边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无视沈寒枝装无辜的狗狗眼,闻衾抱着手臂缓缓说道,“开学典礼,大家都在礼堂,小树林人烟稀少,王大虎那个蠢货不会蠢到自己去伏地魔面前打报告,周围又没什么人,你说伏地魔怎么这么及时刚好赶到现场。”

    沈寒枝闻言,嘴角轻勾不自觉地露出两颗虎牙,“王大林三番两次找我麻烦,我不甚其扰,只好出此下策,诱敌深入让傅主任抓个现行,只是没想到连累到闻同学,闻同学武艺高超,正气凌然,实乃女中豪杰....”

    沈寒枝夸人的话张口就来,那双狗狗眼也眨巴着看向闻衾,一幅无辜单纯的样子,这是他惯来的招数,不管男女老少,所向披靡,让人狠不下心来苛责。

    不过沈同学这回踢到了铁板,闻衾眼皮微抬,看了他一眼,浅色眼珠就像是一块透明的琥珀,漂亮的令人心悸,立刻让滔滔不绝的沈寒枝噤声。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惯爱装纯的人也有被别人吸引的一天,就在他晃神之际,闻衾抬手推开他的身体头也不回的离开,“既然沈同学如此真心诚意的道歉,那一千字的检讨,沈同学想来也愿意代劳。”

    一千字涌入耳朵,沈寒枝站在走廊风中凌乱,什么玩意儿?他八百辈子没写过检讨好吗?!

    第二天一大早,一个堪称年度首爆的消息风传整个盛华,闻大魔头和王大林在小树林约架被伏地魔抓住了,起因是为新来的沈同学争风吃醋。

    “什么?这事真的假的?”三班一个男生难以置信道,沈寒枝确实有点姿色,但迷得他们班的大魔头都为他大打出手,此事听起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毕竟闻大魔头一向是个内心冷酷,六亲不认的狠人,怎么会为了一点美色,好吧就算不是一点,就算是十分的美色,大魔头也绝不可能。

    陈悦霆坐在前排抱着一个黑皮笔记本,埋头在本子上细细的标下注解,此时听男生在旁边夸张的感叹,他先是回头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闻衾,又看了一眼前排把笔杆都快咬秃了的王大林,耸了耸肩回道,“不管是真是假,反正王大林要在全校面前念检讨这事多半是真的。”

    肚里没货的王大林写检讨写的恨不得把整只笔生吞进去,他来盛华读书本就是混日子拿文凭,如今文凭没混到,混到了一封检讨。

    他一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富二代,虽是个专业搅屎棍,但也很少惹出这么大的事来。他大字虽识得几个,但要他把一个个字拼装成一千字的检讨,可就有点为难他了。

    早已写完的两位小弟见老大抓耳捞腮了半天憋不出半个字,自告奋勇地拿过纸,快速写了起来。

    沈寒枝到教室时,他的同桌已经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位置上了,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得,来是来了,不过睡神附体,仍在睡觉。

    他刚放下书包,就看到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干净白皙,手腕纤细,像是一只手就能完全包裹住的模样,丝毫不见打架时的凶残。

    “发什么呆?东西拿来!”闻衾坐起身,见这位同桌一副发愣的模样,心里没好气地想着,只要他交不出来检讨,她一定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笔写。

    还好沈同学非常珍惜他那张小白兔似的脸,动作麻利的从包里掏出了一页纸放在她的手上。

    闻衾满意地看着写满了字的纸页,心里对他不满减轻了不少,也没细看,胡乱塞进包里。

    升旗仪式上,仪仗队把鲜红的国旗升到高空。

    这副每周一次的场景同学们早司空见惯,现在他们翘首以盼地是传说中难得一见的闻大魔头的检讨。

    在“伏地魔”眼神逼视下,王大林率先走上去。小树林里的热血沸腾早被他抛之脑后,如今出现在旗台上的是苦逼加后悔不迭的王-胆小-林,以及底下一片乌压压齐刷刷的眼睛。

    王大林头皮发麻,腿脚发软,拖着两条发软的面条腿怂到不行,颤颤巍巍地从兜里掏出两页纸,上面还布满一大段被划掉的字迹。

    “亲爱的(划掉)尊敬的各位老师: 此番经过隆重的思想(划掉)面壁思过,我对于自己所犯错误有了深刻的想法(划掉)醒悟。回顾小树林(划掉)错误,我发现自己是多么的不应该。身为一名学生....”

    王大林渐入佳境,声音不再颤抖,直到把一千字念完,他才狠狠松了一口气,不敢看台下的人,低着头像一只卸了货的鹌鹑般如释重负地下去了。

    台下的傅烟岚满意地点点头,剩下两位小弟紧跟老大的步伐接连上去念完检讨,直到剩下闻衾。她捏着手上的纸,心里倒没有多少紧张的情绪,把满头的乌黑长发随意地扎起来免得碍事后,缓步走上旗台中央。

    看清闻衾的模样,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新生学弟惊呼道,“哇,原来大魔王这么好看?”

    “人不能被外表迷惑。”后头传来一位老学长镇定自持的声音,他瞥了一眼稚嫩的学弟,颇为老成的摇了摇头,两人一齐看向旗台。

    升旗台很是宽阔,站在上面根本听不清底下人的议论,闻衾淡定自若地拿出稿子。

    “尊敬的各位领导,”清亮的女声如一只翠鸟鸣叫,悦耳好听,只是里面的内容却让人咂舌,“昨日我路过小树林,见贵校居然有欺压霸凌之事发生,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腔凌然正气如天神降临一般来到沈同学面前救下他。一招神龙摆尾,扫退三人后再接一招白鹤亮翅,美女救英雄,沈同学依靠在我身后,我......”

    闻衾淡然的脸随着念稿的深入变得一点也不淡然了,甚至颇有些咬牙切齿之感,这写的什么玩意儿?!!!

    稿子越往下念,她的脸皮越是红火一分,头顶甚至隐隐有青烟冒出。

    那头沈寒枝还在火上加油,邀功似地仰着头看向台上的闻衾,身后就像长了条尾巴,就差摇成螺旋桨了,我写的不错吧!把你那天在小树林的英勇神姿描绘的可清晰了。

    闻衾越念越羞耻,手指差点把那篇破稿戳出一个洞,剩下一大段全部是描写她怎么神武地救出沈小白脸的,虽然这是事实,但是!沈狗眼那人是不是脑子有病,谁家检讨是这么写的,检讨变赞扬,是人能想出来的吗?还没有王大林那两个小弟靠谱!

    闻衾心头一阵恶气无法出,简直想当场把沈寒枝这个狗东西抓上来让他自己念一遍,她深呼吸一口,迅速在脑子里重新编了一套检讨,胡言乱语地糊弄着结束,她忙不迭的跳下台预备找沈寒枝算账。

    她的一世英名毁了,毁在了一篇其貌不扬的检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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