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的婚礼多在夜晚举行。

    历史上有名的太平公主——武则天与李治的爱女——下嫁薛绍的婚礼,可谓是盛大至极。沿路火炬连天如百日,婚礼后道路两旁的槐树几乎都被烧枯。

    所以杨玉贞其实是很想去看热闹的。

    咸宜公主得一千户封,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公主的伴嫁贵女自然不止她们两个。杨玉贞和玉环两姐妹也不用从天刚蒙蒙亮时就跟完全程,只需要在兴庆宫外侯驾,手持宫灯跟着公主的迎亲队伍,到了公主新居府邸侍宴即可。

    说是侍宴,其实也不会真的需要这些贵族少女去给宾客添酒加菜,只是跟在公主后面当好气氛组和门面组就好。

    马车里。

    玉环被玉贞看得疑惑:“姐姐怎么总盯着我?”

    “我看你极适合这涵烟眉,就是今早画得有些匆忙了,眉尾晕开得不够。”

    杨玉贞其实是在观察玉环的脸在用过减光散后有没有变化,这时只能胡编一句。

    她很有点不安。为了确保减光散有效用,也为了这效用能保持整一天,她清晨给玉环敷上的量是昨天自己试验的两倍。

    “那姐姐帮我匀一匀。”玉环一提裙子,转身坐到了玉贞身边。

    玉贞用指甲细细给她在眉尾勾勒了几下。

    这涵烟眉的眉尾粗黑宽广,给玉环柔和的脸部加上了一丝庄重肃穆的美。

    杨玉贞突然想到传说中贵妃发明的妆容:“白妆黑眉”。

    粉面不施胭脂,眉黛涂黑。

    玉环确是不爱红色胭脂的。

    按照现在很流行的那种季节分类法,杨玉环就是典型的“冬季型人”。

    黑发黑眉白面,正是庄严中见其逼人的灵气。

    整理好妆面,玉环在玉贞肩膀上靠下来。

    玉贞:“玉环。你以后想嫁什么样的人?”

    玉环说:“我呀.......我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姐姐呢?”杨玉环看向玉贞。

    “从前有个女人叫黄道婆,她年轻时流落到琼州那边的黎族部落,学会了当地一种新型的......纺织术。”

    “后来,这黄道婆嫁给了一个商人,与这男子一起将这技术带回内地,夫妻二人推广这项技术,使得贫苦百姓也能在冬天穿上暖和的衣服。”

    “玉环,其实重要的不是我们要嫁什么样的人。而是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对吗?”

    玉贞看着玉环的眼睛。

    在深黑的瞳孔中,她能看到这个女孩的自尊与斗志。

    一个有这样眼睛的女孩,就算后世都认为她是在曲意迎合、以色侍于君上,但玉贞相信,比起皇权,她更相信她自己。

    有些选择既然不是她自己做的,为什么她不能拥有多一次机会去尝试别的人生呢?

    玉贞与玉环到达兴庆宫的时候,天色已经薄暮。

    迎亲的队伍在夜色中缓缓前行,火把与灯笼交织成一条光的河流。

    杨玉贞领着玉环跟随在队伍的末尾,耳边是喧天的锣鼓,心中却有些忐忑。

    她在想,不知公主是否也像自己一样,对自己和亲人的未来充满了期待和不安。

    是的,在这七年里,她早已把玉环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也许她不应该剥夺玉环享受这个世界最为惊人的荣华富贵的机会,也许玉环想要的是这样的人生......

    但是她更不愿意看到“宛转蛾眉马前死”。

    就像世界上所有普通人一样,她们希望自己的至亲能平安一生。

    望着天边的烟火,玉贞在心中默默许愿。

    许愿历史能在今天改写。

    转眼仪式已经完成了大半。很快就到了筵席时分。

    一路上杨玉贞都在用余光检查玉环的面容。只不怎么看得出她的变化。

    毕竟是需要庄重的场合,玉环并没有太多表情。

    公主婚宴,皇宫贵戚纷纷而来,很快大殿中花钿摇荡、凤冠宝树,满是美丽的面孔。

    曈曈火光之中,玉贞心情复杂地发现:

    杨玉环更加出挑了。

    世间万物都讲究一个阴阳,说的正是对立两面相互转化的道理。

    在这样一个喜庆盛大、活色生香的场合里,这满屋的珠光宝气似乎都来衬托玉环。

    因为减光散的功效,玉环的面孔更显得庄严静美,令人见之忘俗。

    很明显,玉贞不是筵席上唯一一个这么想的人。

    在宾客觥筹交错的时候,席中一位王公可能是喝得有点够呛,直接点名要杨玉环来给自己倒酒。

    这个登徒子!

    就在杨玉贞双眼冒火地瞪着他的时候,一声清朗的少年音从公主身边传来。

    “没想到今夜,我也有服侍公主的荣幸。”

    一个长相和咸宜公主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男子手持酒壶。他身着锦绣,谈笑自若,眉眼间却有一种隐而不发的锐气。

    他说着就给咸宜公主的酒杯加满:“永王哥哥何不与我一起敬公主一杯?”

    说着抬了抬手,永王身边的婢女便要给他倒酒。

    永王先是止住了婢女,把酒杯偏了偏,意味深长地看了寿王一眼,这才慢慢把酒杯转过来。

    “公主大婚,寿王给姐姐斟酒,可否也为本王斟上一杯?”

    本来一直坐在一旁满面笑意的咸宜,这会儿脸也沉了。

    只见那华服男子笑道:“听永王这话的意思,今晚的主角除了公主以外,就是您了?要不是驸马知道我们是兄友弟恭,恐怕要觉得,是皇家仗势欺人了。”

    永王哼了一声,接过了侍女斟好的酒杯。

    这时,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像是门客打扮,先称呼了这男子一声“寿王”,又凑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寿王脸色突然变了,和咸宜说了几句话后便匆匆离开了宴席。

    杨玉贞只是低着头心下叫苦。

    李商隐写过一首诗,里面有一句“夜神宴归宫漏永,薛王沉醉寿王醒。”就是暗讽玄宗夺儿子之妻的事实。

    那漫漫长夜,李琩怕是很难过。

    因此在杨玉贞的想象中,李琩就是一个标准的倒霉蛋模样。

    如今看来,竟然也文质彬彬,十分佳公子。

    李唐王室虽然人如其名有些荒唐,但在颜值这一块还是靠谱的。

    杨玉贞心中暗暗叫苦:不会这真是一对苦命鸳鸯,怎么拆都拆不散吧?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她好像感觉身边的玉环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

    这一头的珠翠戴了一整天,实在是把她闷得不行。

    她和玉环交代了两句,便准备到公主府里走一走散心。

    作为出嫁时受封千户的公主,她的府邸自然也不会差。杨玉贞沿着湖堤走,欣赏着这个人工湖泊的形状,在心里盘算起自己建造浴场时要如何开掘土地,又得建起怎样的地基。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湖心岛上。

    她绕到楼阁后面的背阴处,看着水边的几块石头光亮可爱,就起了念头要下去踩一踩。

    其实在大唐,民风开放,女孩在公共场合脱鞋玩水那都是很正常的,没有人会指手画脚。

    更何况这里安静得只有几声湖上的鸟叫。

    还没等杨玉贞脱完鞋袜,就听见一群人慌慌张张迫近的声音。

    其中间或有一两声高声,都被一个富有震慑力的噤声喝住了。

    杨玉贞的第一反应就是跳水。

    今天公主的婚宴,来的都是皇亲国戚,他们想偷偷摸摸干的事,被自己撞破了,小命是要还是不要?

    到时候,怕是十个杨玄田都保不住自己的脑袋!

    还不如自己现在自己跳水游回去,说不定还能捡一条命。

    正当她左右为难的时候,这群人已经进入了楼阁内。讲话的声音透过纸窗飘到了她的耳边。虽然很低,但她前后拼凑还是了解了大概。

    咸宜的母亲周贵妃,因为种种原因正在宫中“斋戒”(也就类似于禁足),但是因为不想错过女儿的终身大事,所以悄悄改了妆溜出宫来,没想到在刚刚喝完一杯酒之后,突然浑身红肿发红,呼吸困难。

    玉贞心下暗服:要说心思活还得是唐女!皇帝不给出门?变宫女!老爹不给出门?变郎君!

    主打一个变装大挑战。

    不过这样的巧合,很难不让人怀疑背后有人在捣鬼。

    撞见了宫廷秘事,杨玉贞知道,除非自己摆上足够多的筹码,否则无法抽身。

    她只能祈祷这把,医神能保佑自己!

    杨玉贞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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