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春,京城最有名的酒楼。

    它的有名,不在于最高档、最豪华、最昂贵,而在它的海纳百川。

    贫穷富贵、男女老少,过路行者、西域胡商。

    锦堂春全部都敞开怀抱欢迎你。

    因为是据守交通要道,每日人来人往的,见过太多稀奇古怪的事儿。所以锦堂春的博士们自有一种友好而松弛的气场。

    比如现如今,面对穿着行衣面对而坐的玉贞和玉环,博士上来之后,虽是微微低了头以示尊重,但颇为自然地问道:“请问郎君们今日想用些什么?”

    玉贞点了几道菜,最后突然想起来似的:“再来一道辣莲藕。”

    说着笑着看玉环:“这是环儿最爱吃的。”

    博士领了菜名走了。玉贞看着玉环的眼睛肿成两个桃子,半心疼半好笑地戳了一下她的脸蛋:“知道的说有人上门求亲,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人不让你和姑娘好呢。”

    玉环因为被玉贞拉着,从正厅出来后直接回屋换了行装就出门,脸上不施粉黛,更显得素净俊美,倒真有几分像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君。

    这时她把手里一张揉成团的手绢扔到桌上:“我倒巴不得自个是个男人。

    “若我是个男人,我为娘子们哭,必然是生活顺遂一切安好,风流才子富贵闲人了。”

    “但我是个女人,我为郎君哭,怕是凄惨至极甚至性命难保。”

    玉环的声音先是带着几分怒气,却慢慢冷了下来。

    玉贞听得一惊。

    恐怕平行时空总有一些玄妙难解的纠纷,玉环这话说得多像在马嵬坡无辜受难的自己,和传说中“情深义重、以泪洗面”的唐明皇。

    玉环的语气软了一点:“姐姐,我知道你觉得我言过其实,但不知为什么,我生来就做如此想法。我是原来不想嫁人的。”

    “你之前问我想嫁什么样的人,又和我说了黄道婆的故事,现在我们又有一样事情要一起去做。”

    玉环拉起玉贞的手:“在现在这个时候,我宁愿和姐姐一起生活。”

    玉贞微微一笑:“玉环啊,你来给我当代言人吧!”

    杨玉环:“什么?”

    玉贞花了几句话的时间和玉环解释了一下。

    “我琢磨着,这是个一箭双雕的事情。”玉贞说。

    “姐姐的意思,是和别人说,我是因为你研制出来的美肤泉的药浴,皮肤才光亮白皙的?”玉环皱着眉毛问。

    “不仅仅是和别人说,而是要把这事儿以潜移默化的方式传到大众的脑海里。”玉贞说。

    “玉环,你有没有发现,你去过的所有地方,周围的人都会变成你的小跟班?”

    “女孩们嫉妒你,但更想成为你。”

    “虽说知道浴身有益于健康、有益于增加容色的人不在少数,但他们恰恰少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你在公主嘉礼上露面,已经为你赢得了足够多的声望。”

    杨玉环问:“什么声望?”

    玉贞眨巴着眼睛说:“美丽的声望。”

    玉贞继续解释道:“一箭双雕之处在于,若是你这样做了,恐怕寿王的燃眉之急是可以解了。”

    玉环点点头:“皇室可以和官职不高的贵族婚配,更何况我母家也是高门世家。但他们不会和商贾之女婚配。”

    她又思考了一会儿,继续说:“我若只是跟在你后面,做一些幕后的事情,他们可以说只是闺阁少女借着学习持家之务,到外面找个由头花钱罢了。

    “但我的名字要是口耳相传,乃至与浴池的名字都有所瓜葛,我就变成真正的商贾之女了。”

    玉贞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玉环!脑子就是灵光!

    这时候,博士端来了她们点的几样菜。

    夏天胃口不好,玉贞点的菜品都是清淡开胃的。

    玉环拈走最后一块辣莲藕,咀嚼了很久,像是下定了决心的样子,把莲藕吞下去。

    “姐姐,我们要怎么让别人知晓呢?就像你说的,怎么“打广告”?”

    玉贞此时正满意地靠在丝绸椅背上,透过窗户望着楼下的行人发呆。

    脚夫、马车、轿子,摩肩擦踵的行人。间或还有几个小男孩,光着上半身踢着皮球跑过。

    听到玉环的问话,玉贞其实也有些没底。

    “其实,除了口耳相传外,我也没有想出太好的法子。”

    “咱们结识的女孩们,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就算是在这些人之间,靠着说话传遍了,终究还是掀不起大浪啊!”玉贞说。

    “人一动起脑筋来,肚子就容易饿。”玉贞说着就又想找博士来点菜。

    玉环摆摆手:“咱们回家烤肉吃,配上点梨花白。”

    玉贞同意。两人付了银子正要走出包间,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隔着帷幕传来:“两位郎君请留步。”

    这人掀了帘子进来,浅棕色的大眼睛,棱角分明的骨骼。

    柳文彦的母亲有一半的胡人血统。她原是柳府买来的舞姬,后来被柳将军看上成为了宠妾。

    因此,柳文彦在柳家虽是年纪最大的,却又因为他的血统和长相,难以成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长子”。

    不过据玉贞所知,柳文彦原本也无意于成为弟弟妹妹中的“榜样”,或者他的父亲已经早早替他谋好了出路。

    柳文彦从十岁开始,就不在族中的私塾上课,而是跟着家里和产业上的管事学本事。

    “两位郎君请留步。”柳文彦笑着轻轻指了指椅子:“我有两句话想要同两位郎君商量。”

    待三人重新就坐,柳文彦开门见山说道:“两位刚刚的讨论,我不小心都听见了。”

    玉贞和玉环正揣度他的来意,柳文彦继续道:“因此,你们应当相信我提出要帮忙的诚心。”

    一边说着一边给出一个大狗狗般的爽朗笑容。

    玉贞非常喜欢柳文彦这样笑,总让她想起她上辈子小时候家里养的一条大狗。那是一只漂亮的萨摩耶。

    柳文彦就很像这样一只萨摩耶。

    柳文彦没等两个人开口问,就主动开始给她们的问题出解决方案:“其实你们根本不用费那个力气去亲自去闺阁朋友之中推销,只需要找几个容貌极出色的女子,打扮得珠光宝气,多到几个人多的地方,每日都谈讲一番。”

    “要不了多久,杨玉环这个名字和你们预备新开的浴池,就会成为这城里最时兴的谈资——对了,你们新开的浴池,预备叫什么名字?”

    柳文彦看着玉环,问道。

    “华清池!”杨玉贞抢先道。

    其实关于浴池的名字,玉贞和玉环一直没有定下来,刚刚突然闯进了她的脑子。

    为什么不直接叫“华清池”呢!

    这个时候,另外一个历史上的“华清池”还是太宗时期的名字——汤泉宫。

    玉贞忍不住想到,等到有朝一日,皇帝知道了民间正在兴起的民间沐浴文化,看到了能代表这个文化的连锁浴池品牌——华清池!

    会不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杨玉贞真是越想越解气!

    “姐姐,真是个好名字!”玉环赞赏地看着她。

    夸奖完玉贞,玉环很快进入了工作模式,她道:“柳家大郎刚刚想出的法子,应该要花掉不少银子。”说着她从衣襟里拿出一张纸,上面记着她和玉贞算过的种种花销。

    “你看,若是再添上这一笔,姐姐手里的现钱,怕是有些不凑手。”玉环说着提起裙子,站到柳文彦边上,一手支着椅背,一手把账目递到他面前。

    玉环的字写得很小,这会儿怕柳文彦看不到,又向他凑近了些。

    柳文彦从耳朵到鼻子都红了,但并没有变得拘谨。他大方地就着这些数字和倚在边上的玉环谈讲起来,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玉石小算盘,噼里啪啦埋头苦算了一番。

    正所谓行商坐贾,术业有专精。柳文彦的业务能力应该不差,因为没多久玉环就向玉贞点点头并做出了赞许的表情。

    玉贞心里可乐呵了,她看着玉环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柳文彦的红萝卜脑袋也变回了正常的颜色。

    “这算账的本事,我真要和柳家大郎学一学。”杨玉环两只眼睛仍然盯着那张神秘的稿纸。

    柳文彦看着杨玉环。

    他的思绪回到了五岁那一年。

    他的父亲在蜀中奉州做少尹的时候,与玉环家是一墙之隔的邻居。

    那天,因为弟弟嘲笑他的头发不是黑色,是杂种的黄毛,柳文彦一个人站在院外的墙角下偷偷哭泣。

    突然,他的怀中被塞了一个什么东西。

    他泪眼朦胧一看,是一只小燕子。

    玉环说:“你看,这只小燕子的毛色也有点浅,但是它还是很可爱呀,圆圆团团的。”

    “你会因为这只燕子是棕色不喜欢它吗?”玉环眨巴着大眼睛问他。

    柳文彦吸了吸鼻子:“不会。”

    “那就好,我也不会。”小玉环笑笑。

    想到这里,柳文彦鼓起勇气说:“若是两位娘子不嫌弃的话,有些繁重或者琐碎的杂务就交给我吧。”

    玉环看看玉贞:“你说呢?”

    玉贞给他们两个人各倒一杯酒:“干杯!”

    虽是冰凉的酒,喝得腹中温热。

    三人喝完后,玉贞问道:“柳家大郎今天来锦春堂见朋友的吗?”

    柳文彦理了理思绪:“早些时候在这见了一个客人,现在事情已经处理好了。”

    玉环说:“我们也该走了。我们今天出来时,没和叔父打招呼。是不是,姐姐?”

    玉贞点点头就要告辞,柳文彦说:“还有一事,我在西市有一处药肆,位置不太好,但也没有出手,一直闲置在那里。下次若是我们要碰面,在那里比这嘈杂的地方好,免得计划给别人听去了。”

    玉环和玉贞和柳文彦告了别,各自上了自己的马,慢慢踱步回家。

    杨玉环感觉玉贞若有所思,还以为她因为今天草率地多加了一个合伙人而担忧,正准备拿话开解她,又或者为柳文彦的人品来作保,就听玉贞说道:“玉环,你说他熏的什么香?”

    “啊?”杨玉环愣住了。

    “真的好香啊!”杨玉贞感叹道。她觉得自己身上的行装,甚至这匹马,此刻都还笼罩在柳文彦那有些神秘的气味里。

    “也许是西域来的香料吧。”玉环说,心里记下这事。

    锦春堂。

    “他当真是这么说的?”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女子一边把玩着手里的明珠,一边倚在矮榻上说道。

    “是的,只说是药肆。”侍女低着头回话。

    女子把手里价值连城的珠子随便往满桌菜肴里一扔:“我管他是药肆、客栈还是他柳家的宅院,往宽泛了说,那都是柳家的外宅。”

    女子轻笑了两声:“寿王前脚求亲的女子,后脚就进了柳将军的外宅。不知道圣人在好儿子和好将军中间,要怎么做人呢!”

    侍女把龙涎香放进薰笼:“无论圣人偏袒谁,心里一定都会对寿王记下一笔的。太子妃娘娘好谋划,这下圣人一定会知道,只有太子才是千秋大业的合适人选。”

    太子妃在龙涎香中深吸了一口气:“回去告诉太子,今儿这柳文彦,除了带来一批上等的龙涎香以外,还亲自给咱们送来了好消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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