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医馆开业第一天。

    “姐姐?”杨玉环唤玉贞的时候,玉贞正站在牌匾下面盯着“杨氏医馆”四个字发呆。

    “都闭市好一会儿了,你怎么还没回过神来?是高兴傻了吗?”杨玉环宠溺地点了点玉贞的鼻子,像个姐姐一样。

    自正午击鼓三百声开市开始,到日落前击钲三百下散市结束,杨氏医馆门口顾客马车络绎不绝。

    “实在是盛况空前!”柳文彦连连赞叹。

    “这还只是个开始呢。”玉环抬了抬下巴。

    不出二人所料,今天来医馆的客人基本都是冲着美肤泉的名声来的小娘子。

    杨玉贞从门外拍拍手走进来,对着围坐的玉环和柳文彦摇摇头:“没什么可高兴的。今天顾客虽然不少,但真的去咱们浴堂里的人可是寥寥可数呢。”

    玉环和柳文彦对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对女子在外沐浴的想法有所抵触,大部分顾客都希望能购买一味美肤泉使用的药草,回家自行沐浴。

    虽说玉环和玉贞反复告知他们,售卖的香药与店里泡浴使用的香药是不一样的,并极力推荐她们体验美肤泉,但大多数小娘子都会和自家的婢子对看几眼,在“奴婢不推荐,夫人会大怒”的眼神中悻悻离场。

    也有不少出手阔绰的,还是会买下玉贞这里售卖的香药。

    今天的顾客中还有一大部分,是冲着玉环来的。

    今岁在长安城中,玉环的话题热度居高不下,其实除了柳文彦时不时地到处搞事情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偶遇玉环的人越来越多。

    玉环从一个闺中女儿,变成商贾之女后,自自然然地丢掉了帷帽。

    大大方方地在城中采购、办事、见人。

    不知道是不是美貌加持的原因,不论她做什么,进展的都格外顺利。

    今日来开业的医馆凑热闹的,除了玉环的迷妹以外,迷弟也是有的。

    这就让柳文彦心下十分烦闷。

    虽然他尽力克制自己不要表现出这样的情绪,但是玉环还是察觉到了苗头。

    玉环把柳文彦叫到了医馆二层的窗边。

    这一方小窗边配有铜制香炉,里面正在燃烧着令人凝神静气的香料。茶几和茶具上摆着茶具和点心。

    这是为等待看诊的顾客准备的休息区。

    这一间小楼,被分成了功能不同的两层。一层是沐浴治疗的浴池,是建筑的中心,分为男女两个区域,周围做了隔断,入口处更是有好几重遮挡视线的屏风。

    浴池是青石砌成的,池边设有台阶,方便行动不便的患者进出。

    池水通过地下管道不断循环,保持清洁。

    除了一个公共浴池外,七个木桶整齐地排列在两侧,其中循环流动着滤进了香药的特殊用途的热水,铜制水瓢用于舀水和倒水。

    每个木桶前面,都放了一个醒目的铜牌,上面刻着这桶内药浴的主要草药和功效。

    如这一个,就刻着“白茯苓”三个大字,下面的小字是“渗湿健脾,美肤养颜”。

    玉环就这些功效和玉贞辩论过一番。她认为每一种药浴都应突出其主要功效。

    玉贞解释说,这个牌子不仅要说明这种产品的内容,还是为了激起顾客情感上的强烈起伏。

    给他们创造一种“我需要的就是这个!”的感觉。

    杨玉贞按照自己对现代澡堂的记忆,还设置了更衣区,准备了木制衣架和衣柜,供患者存放衣物。

    梳妆台和铜镜也没有忘记。

    出了浴池,顾客可以离开,也可以上二楼继续诊治。

    二楼分了药铺和诊疗区两个空间,之间同样设有隔断。

    可以诊疗、取药、做针灸治疗。

    香炉中有利身心的淡淡药香令人的心情不自觉地就宁静了下来。

    “今天有那么多人来看我,你会不开心吗?”玉环问。

    “我.....”柳文彦低下了头。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

    应该开心吗?玉环是关心他的感受的。

    又或觉得受伤吗?他的内心是不是有一个自私的声音在叫嚣着:“让她回家!让她戴上面纱!让她离开所有除了自己之外的眼神!”

    但是柳文彦知道,这不对。

    虽说若拿成长环境和社会习俗来说,他应当更加为自己男子的优势笃定一些,应该更加自大一些,应该更加天然地傲慢一些。

    但是并不是一切都循着惯例来。

    就像女性出生时也不会知道自己是二等公民一样,柳文彦一直没有搞懂男子到底有什么可以引以为傲的。

    杨玉环认真地说:“若是你有哪怕一点不开心,我都不希望你再为我费心。”

    柳文彦轻轻笑了笑:“没有。”

    杨玉环飘了他一眼:“真的?”

    柳文彦点了点头:“一点都没有。”

    杨玉环抬起脸,在柳文彦的眼睛里看来看去,然后狐疑地拽起他的一缕头发:“这里也没有?”

    柳文彦毫不含糊:“从头发丝到脚板底,绝对没有一点不高兴!”

    两人正在说话间,听见楼下传来了勒马的声音。

    玉环从窗口往外看了看,一匹漂亮的白蹄乌,骨腾神骏。

    “是什么人会这个时候来?”柳文彦问道。

    “好漂亮的马!”他探头看了看,赞道。

    玉环准备即刻下楼。但一种奇怪的直觉止住了她。

    她看见那人进门前的衣衫一闪而过,服制并不是一般的官吏。

    似乎是皇室贵族。

    动作之迅疾飘逸,也明显是个青年人。

    玉环心中猜到了几分。

    她给柳文彦递了块点心,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们在这里再坐一会儿。”

    半炷香的工夫,马蹄声就又响起来了。

    玉环走下楼,看见玉贞呆呆地坐在桌边,手边还放着一块牌匾。

    玉环走到近前:“华清池......这什么人送来的呀?写得也就一般般。”

    玉贞:“圣人写的。”

    玉环:“写得好极了简直出神入化龙行虎步......不是?怎么,真的是圣人写的?”

    玉贞点点头。片刻又说:“环儿,我头有点疼,咱们回家吧。”

    玉环走上来担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回事,今天下午看你神色就不太对。刚刚那人是寿王么?”

    玉贞把手叠在玉环的手上:“你别问我了。”

    柳文彦在她们谈话之间,就叫好了马车,送她们上了车:“这里的事务有人会料理好的,明天你身体还好的话,别忘了来坐诊。”

    玉环重重地打了柳文彦一下:“没瞧见人生病了吗!”

    杨玉贞苦笑不得:“我会来的,今儿可能是有点累到了,病是没有的。”

    又对柳文彦行了个礼:“柳公子,再会。”

    杨玉贞的心乱是有原因的。在短短半炷香的时间里,寿王不仅送来了皇帝亲手题写的牌匾、特许经营证、一块作为谢礼的玉石,还有一条坦坦荡荡的惊天爆料:

    把文绉绉的表达翻译成现代汉语,大概意思就是:“虽然没有求婚成功,但是我还是喜欢你。”

    “之前你救了我妈,我们都很感谢你,这次她托我给你带来一块玉石,对药浴大有益处,希望能用得上。”

    玉贞的脑子宕机了一分钟。

    求婚?

    和自己?

    不是和玉环?

    尤其是当寿王那张糅合了城府和禁欲,极具张力的脸就在自己咫尺之处的时候,玉贞的脑子不争气地又宕机了一分钟。

    有人喜欢的感觉也不坏嘛。

    她甚至连声望点满1000点,医药系统解锁了新工具的声音都没有注意到。

    皇帝送来了牌匾,声望疯狂上涨,几秒钟之内就突破了一千大关,甚至还在不断传来金币掉落的声音。

    玉贞看着寿王离开的背影,听见楼梯边的声音,又看见玉环,脸突然一下就红了。

    莫名其妙的。

    只能装作生病,催促玉环尽快回了家。

    到了家之后,玉贞和玉环说了今天寿王来访的缘由,杨玉环先是哈哈大笑,然后逐渐拧紧了眉毛。

    “怎么就闹了这么一出!”她道:“今天真是难为姐姐了。我来帮你梳梳头放松一下。”

    玉贞安然地享受着玉环的梳头服务,听她慢慢说道:“其实,这事看来荒唐,却是有些可怖之处在里面。”

    “姐姐可曾想过,为什么皇帝要如此关注这一桩生意?其实说到底,在民间开设浴堂,不过是一桩生意罢了,怎么就到了日理万机的圣人面前?”

    “就算是圣人知晓,静观其变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这么大张旗鼓地支持咱们?”

    玉环手上的动作越来越轻柔:“姐姐,这些牵扯到王公贵族的事情,我们还是要小心为上。”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和姐姐,平平安安地一家人团聚在一起。”

    “不论做什么,我都不希望这一点有任何改变。”玉环认真地说,却见玉贞半天没有反应,脑袋还不住往下耷拉。

    玉环无奈地笑了笑,半拉半扶地把玉贞牵到了床边安顿下来。

    “妈妈......”玉环正准备去梳洗,听见玉贞似乎在说话,于是凑到边上。

    “妈妈.......不再痛苦了.......”

    玉环听不明白玉贞在说什么,却看见她的眼角滚出了大滴大滴的泪水。

    玉环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她知道玉贞的心愿。

    解众生之苦,在玉环看来,是个过于宏大和傲慢的追求。

    她喜欢做生意,喜欢算账,喜欢自己被人喜欢、崇拜的感觉,也喜欢做成一件事干爽利落的快乐。

    她喜欢这些现实琐事中的美。

    至于民生、苦痛、健康、仁心等等,于她而言不过是宏伟的空话。

    但如果是玉贞想要做的事情,她愿意一路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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