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子晞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婚房里。

    红烛摇曳,窗外隐隐传来清越悠扬的仙乐,可以想象婚宴上是怎样觥筹交错的热闹场景。婚房布置得极为奢华,满目都是南海鲛人织就的红绸,千金难求的明月珠摆满了各个角落,令整个房间都笼罩在柔光之中。

    鹿子晞被捆仙绳绑得严严实实,吱呀一声,一个颀长的身影推门走了进来。他穿了一身绣金松蓝长袍,一头乌发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面冠如玉,眉如墨画。

    在看清来人时,鹿子晞已经想好了谋杀此人的一百种方法。

    “司空琛,你居然把我绑来成亲!”

    鹿子晞原以为她与司空琛不过是互相看不顺眼,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歹毒。

    谁料司空琛在床前定定地看了她几眼,宽肩窄腰,隐隐带着压迫感,“你不记得了?”

    司空琛的声音也极为好听,如玉石之声,悦耳动听。

    只是鹿子晞向来不喜这个声音,每当这个声音响起,就代表着她要受罚了。

    鹿子晞狐疑地问:“记得什么?”

    她只记得为了逃避娘亲来检查功课,她独自一人溜出去玩,饮酒作乐,在栾树下睡了过去,醒来便在婚房里了。

    司空琛微微一笑,鹿子晞顿时警铃大作。

    果然,司空琛带来一个噩耗,“蛊雕少宫主跪了三天,求来了天帝赐婚的旨意。”

    “蛊雕和夫诸联姻,今天,”司空琛顿了顿,看向已目瞪口呆的鹿子晞,“就是大婚之日。”

    仙界有四大仙族镇守四方,青丘九尾,羽桑夫诸,雷泽蛊雕,北荒九凤。四大仙族之间鲜少来往,互不打扰。

    关键是,她根本不认识这个少宫主啊!

    睡一觉的时间真的能发生这么多事吗?

    司空琛看出了她的疑惑,他在桌前坐下,自顾自地斟了一杯为新人准备的合卺酒,“你失忆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司空琛说了一个时间。

    她居然失去了近一年的记忆。

    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人声,鹿子晞猜是那个少宫主过来了。识时务者为俊杰,鹿子晞当即示弱,“你能不能帮我解开这个绳子?”

    司空琛不为所动,仍是从容不迫的模样,晃了晃酒杯,“逃婚是对天帝的不敬。”

    此路不通,鹿子晞当场翻脸,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个坐在一旁看好戏的人,理所当然道:“我又不喜欢他,为什么要留下来。”

    这话听起来,像是天帝的旨意也半点没她自己的心意重要似的。

    明月珠的柔光照在鹿子晞脸上,她生了一双清澈透亮的鹿眼,双瞳剪水,粉腮红润,乖巧可人的长相,眉目间却从来都是张扬的神色,此时忿忿道:“大不了你再用天雷劈我一顿就是了。”

    如果说鹿子晞的顽劣有三分是性情如此,那剩下的七分都要落到爹娘的纵容上。

    作为夫诸女君唯一的子嗣,鹿婉和百里文对鹿子晞说不上是千娇万纵,那也是有求必应。夫妻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给鹿子晞收拾烂摊子。

    一百岁的时候三句话吓哭人间小皇子,一百五十岁的时候嘴馋烤了西王母的青鸟,两百岁的时候炸了道德天尊的炼丹炉,鹿子晞能安然无恙地长到现在,鹿婉和百里文功不可没。

    然而总有些夫妻俩也兜不住的时候,鹿子晞曾经劫了天牢,悄悄放走了一个本该因勾结魔界被推上诛仙台的小仙侍,她坚称小仙侍是被冤枉的。事实证明,鹿子晞是对的。

    但私劫天牢已是重罪。司空琛作为天鉴台的仙官,主管仙界刑狱,又是天帝面前的红人,在某些时刻,可以说是天帝的代言人。司空琛代表天帝对鹿子晞降下二十一道天雷作为处罚,鹿子晞在滚滚天雷中奄奄一息,死死地看着那个冷漠的身影,心里已经将司空琛划为了是非不分的恶人。

    自此,鹿子晞和司空琛结下梁子,致力于在各种场合找司空琛麻烦。

    二十一道天雷也不能令鹿子晞收敛性子,奈何她醒来后便浑身酸软,仙力全无,这是吸食了过量的迷魂散的结果。

    难道她真的要和一个不认识的人成亲吗?

    吱呀一声,门再次被推开,司空琛消失在屋内,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司空琛想抢婚!”

    “他刚刚还闯进这里,喝了桌上的合卺酒。”

    “你快追上他,别让他破坏了婚宴!”

    一句接一句,将女子震在了原地。

    鹿子晞一口气喊出来,表情严肃地看着对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可信。

    女子面容清丽,眉眼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苍白的面容透着几分病气,她微微一笑,上前解开了捆仙绳,“你走吧。”

    鹿子晞睁大眼睛,但显然离开这个鬼地方更加要紧,匆匆道了声谢,没有走正门,双手一撑,翻窗跑了。

    鹿子晞抬手劈晕了一个路过的仙侍,心道了声抱歉,利落地扒下仙侍的外衣穿上了。

    一路上紫雾漾漾,玉楼金殿,贝阙珠宫,众仙齐聚在雷泽,婚宴上轻歌曼舞,仙乐齐鸣,蛊雕少宫主与夫诸少君的婚礼不可谓不盛大。

    鹿子晞初到雷泽,并不识路,但远处那片郁郁葱葱的梧桐林却能一眼看见。

    鹿子晞眼珠一转,计上心头,走到一个书房模样的偏殿,推门进去,果然发现了笔墨。

    “你在这里偷偷摸摸干什么?”路过的仙侍发现了形迹可疑的鹿子晞,质问道。

    鹿子晞低着头,张口一口黑锅就甩了出去,“这是司空上仙要的东西。”

    虽然鹿子晞讨厌司空琛,但不得不说,他的名头很好用。

    仙侍神色一缓,又打量鹿子晞几眼,没发现什么问题,“还不赶快送过去。”

    “是。”

    鹿子晞端着笔墨退出了偏殿。

    鹿子晞如法炮制,又用同样的招数扯了几段红绸,一路上都没引起怀疑。

    鹿子晞捧着笔墨和红绸走到梧桐林。仙族都喜欢在自己的领地上养一两只凤凰以示尊荣,梧桐林里居然夸张地养了五只。高傲的凤凰栖息在梧桐树上,看着树下渺小的小仙,发出一阵高昂的鸣叫。

    鹿子晞在红绸上刷刷刷写下几个大字,和凤凰嘀嘀咕咕好一阵。夫诸一族天生与山川鸟兽亲近,凤凰屈尊降贵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她,朝婚宴飞去。

    鹿子晞找了个空旷的地方,爬上桃花树准备看好戏。

    婚宴上的众仙见天边彩云漫天,凤凰高飞,还以为是这位铺张奢靡的少宫主特意安排的什么婚礼环节,纷纷抬起头观看。羽毛艳丽的凤凰飞到婚宴上方,吐出了口中的红绸,鲜艳的红绸被风吹开——“天阉之人少宫主,不男不举羞抬头。”

    几个大字狂放不羁,十分醒目,让每一位在场的上仙都清清楚楚看见了上面的内容。

    巨大的红绸飘飘扬扬地落下,盖在了瞠目结舌的众仙身上。

    “这、这成何体统!”

    “少宫主不举?难怪我看他眼下发黑,原来……”

    “我早说了,男人是成不了大事的,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还得是咱们宫主来。”

    “但宫主身体有恙,已经许久未现身管族里的事了,唉。”

    “宫主到底生了什么病啊?”

    鹿子晞笑得前仰后合,她从桃花树上跳下,谁知突然有人走至树下,她躲闪不及,竟直直落入那人怀中。

    风簌簌地吹过,鹿子晞当即从司空琛怀里跳了下来,很不情愿地说:“多谢。”

    虽然没有司空琛她也不会摔到。

    司空琛挑了挑眉,有些意外的模样。鹿子晞登时就不满了,“我可不像某些人一样是非不分。”

    当年小仙侍的案子就是司空琛办的。

    司空琛不知有没有听出鹿子晞的嘲讽,很轻地笑了一声,身如玉树,活脱脱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

    鹿子晞最烦别人装模作样,猛然间想到了什么,表情怪异地问:“你刚刚为什么会出现在婚房里?”

    司空琛表情不变,短短几瞬,鹿子晞心中滑过许多乱七八糟地猜测,最终,他吐出两个字,“查案。”

    查案?难不成……这个少宫主有什么问题?

    一道声音远远地响起,“司空上仙。”

    司空琛也开口:“少宫主。”

    鹿子晞一惊,来不及溜走,只能躲在司空琛身后装成低眉顺眼的小仙侍。

    大婚之日,况朔却没有穿婚服,他直奔主题,“司空上仙可有看见一名形迹可疑的女子?”

    鹿子晞呼吸放缓,悄悄掐了一把司空琛的腰。

    司空琛身形未动,“不曾。”眉头一低,很关切的模样,“出了什么事?”

    “……只是有个不听话的宠物跑了。”

    宠物?就这态度还跪了三天求婚呢,司空琛该不会是在骗她吧。

    什么宠物需要少宫主亲自来找?司空琛淡淡一笑,没有戳破,“那少宫主下次可得看牢了。”

    鹿子晞低着头藏在司空琛身后,一呼一吸间,皆是司空琛身上的浓梅香气。

    “不然,它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听见司空琛这么说。

    “你,躲在后面干什么?”况朔终于注意到了遮遮掩掩的鹿子晞,“你是哪个宫的仙侍?抬起头来。”

    鹿子晞暗暗扯了扯司空琛的衣袖,奈何司空琛像死狗一样毫无动静。

    她拖拖拉拉的动作已经让况朔很不满,鹿子晞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在没有仙力的情况下如何一拳打晕况朔,一边慢慢从司空琛身后走了出来。

    此时,一声响亮的鸣叫突然响起,一只凤凰扇着翅膀飞过,嘴里红绸从天上飘落,劈头盖脸地落在况朔身上。

    五只凤凰,被鹿子晞安排得明明白白,势必要把“少宫主不举”的消息传到仙界的每一个角落以及少宫主本人面前。

    四下一片死寂,许久,只有司空琛那装模作样的声音响起,“看来,少宫主有些事需要先处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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