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婉死在政事堂的密室里。

    鹿婉处理族内事务时,不喜人打扰,是以直到鹿子晞在外玩够了,不得不去政事堂给鹿婉检查功课时才发现不对。

    密室里除了鹿婉还有一具女尸。

    这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人看清她的脸,只能从身形判断出是个女子。女子身上没有可以表明身份的物件,手腕内侧有一个山楂花模样的印子。

    鹿婉的死因,更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鹿婉是仙力衰竭而死。

    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吸走了她所有的修为和生命力,让她走向了死亡。

    上神的修为已是仙界绝大部分小仙难以企及的程度,究竟有谁有能力能以这种方式杀死一个上神,恐连天帝也难以做到。

    旁边的女尸也是同样的死因。

    至今都没有人知道是谁杀了鹿婉,旁边那具女尸又是谁。

    这些都是鹿子晞回到羽桑后百里文告诉她的。

    鹿子晞在婚房里醒来后也曾疑惑,为什么娘亲会放任这桩婚事,让她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原来,娘亲已经不在了,百里文沉浸在丧妻之痛中,而她执着于查明鹿婉死亡的真相,迟迟没有即位。

    鹿婉的尸体被存放在冰棺里。

    鹿婉的面容很平静,安详地闭着眼。鹿子晞先探了探鹿婉的鼻息,又趴在鹿婉胸前听了听,最后抓起鹿婉的手腕,冰凉凉的,她被冰得跌坐在地,胸膛剧烈起伏,终于发出一声哭嚎。

    鹿子晞哭过之后,开始整理她这大半年来查到的东西。

    其实根本没查出什么。密室里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仙侍看见过有人进出政事堂,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一朵山楂花。

    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那朵山楂花属于一个叫赤乌的组织,组织里的人都会在身上的某一个地方纹一朵山楂花。

    但这个组织踪迹飘忽不定,鹿子晞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组织里其他人的踪迹。

    到底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到其他线索。

    鹿子晞远远看见有些熟悉的身影,才想起在雷泽发生的种种,不过才过去几日,竟觉得恍如隔世了。

    “宫主。”鹿子晞叫住匆匆走过的况雪,“我那天说的话依旧有用,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治疗。”

    况雪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

    “阿朔他……今日就要上诛仙台了。”况雪目光放远,“我本就时日无多,他因我而死,我已决定和他一同跳下诛仙台。”

    鹿子晞吃惊地睁大眼睛,“宫主……”

    “不必为我感到悲伤。”况雪上前抱住了鹿子晞,“你是个好孩子,你娘亲一定希望你早日振作起来。”

    况雪松了手,坚定地朝天鉴台走去。

    天鉴台……

    天底下没有天鉴台查不到的事。

    她知道怎样可以找到更多线索了。

    阴风猎猎,天鉴台的大门庄严巍峨,由天兵把守,一旁屹立着一块高耸的仙碑,上面刻着八个大字。

    天鉴在兹,不显亲贵。

    鹿子晞才靠近两步,天鉴台大门的天兵立刻道:“没有令牌者不得入内。”

    鹿子晞站住,表示自己没有要硬闯的意思,慢慢离开了。

    鹿子晞面色苍白,身形单薄,看起来毫无攻击力,天兵放松了警惕,认为她不过是个仙力低微的小仙。

    鹿子晞看准时机,趁天兵不注意,直接飞了进去。

    鹿子晞不怎么费劲就找到了司空琛。

    昏暗的天牢里,受刑之人哀叫不止,司空琛着一身白衣,却不染丝毫污秽,面容隐在阴暗里,看不清楚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出气多进气少的犯人被拖了下去。司空琛在一旁坐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杯盏,“仙子今日想劫谁?”

    鹿子晞从房梁上跳下来,“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哦?”司空琛撑着头,脸上带着微微笑意,仿佛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这副风度翩翩的模样,“说来听听。”

    “我可以替你做任何事,”鹿子晞将早就画好的山楂花递给他看,“只要你帮我查这个印记。”

    杯子与桌案碰撞,发出轻响,司空琛坐直了身体,“你从哪里看到这个印记的?”

    “我娘亲旁边的女尸上,她手腕上就有这样的印记。”几天过去,鹿子晞清瘦了不少,显得眼睛更大了,眉眼间没有了往常张扬的神色,看起来有几分可怜。“只要你帮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鹿子晞心里并没有几分把握。

    司空琛坐在这个位置上,要什么没有,她手上并没有司空琛一定要得到的东西。

    果然,司空琛将那张纸还给了鹿子晞,“我拒绝。”

    鹿子晞手上用力,将薄薄的纸张捏出了许多褶皱,她恍若未觉,咬牙道:“我求你。”

    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君第一次求人,完全没有求人的姿态,扬着脖子,那双清澈透亮的鹿眼也蒙上一层薄薄的水光,眼角微红,很倔强的模样,“我求你帮帮我。”

    司空琛轻笑一声,笑如朗月入怀,说出的话却是与之相反的绝情,“我为什么要答应?夫诸女君的死和我并没有关系。”

    话已至此,已没有再说下去的余地。

    鹿子晞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不如说这很符合司空琛一直以来在她心中的形象。

    强大,狠厉,冷酷。

    虽然他总是以如玉君子的形象示人,但这改变不了他的本质。

    走出天牢时,鹿子晞不知怎的回头看了一眼,司空琛站在原地,四周暗淡无光,他微微低着头,像是陷入了某些晦暗的回忆。

    鹿子晞回到羽桑,阳春便跟了上来,默默给鹿子晞捏肩。

    阳春虽是鹿子晞的仙侍,但两人一同长大,情同姐妹,见到鹿子晞这样,她心里也不好受,奈何嘴笨不会安慰人,只好默默做事。

    鹿子晞在书案前整理着搜集来的资料,一本折子露出了一个角,她抽出折子,打开一看——“上仙偏逢薄情女,垂泪洗手作羹汤。”

    阳春在一旁试探着说道:“少君,这本话本子在人间买得可好了。”

    鹿子晞写话本子纯粹是因为好玩,她化名西溪,把闲时无聊写下的话本子放到人间售卖,居然卖得不错。

    尤其是人仙虐恋的故事,读者读起来眼泪汪汪,又痛又爽,前来购买的人排出三条街。

    可惜这样的消息并没有转变鹿子晞的心情。

    鹿子晞没有说话,看了一会折子,提笔写下“司空琛”三个字。

    阳春坚持不懈,继续努力,“听说司空上仙品貌非凡,风流倜傥,是不是真的呀?”

    鹿子晞这次有了反应,她反手就画了个打叉,把刚刚写好的名字涂得乱七八糟,冷笑道:“不,他丑得能止小儿夜啼。”

    阳春:“……”

    阳春默默闭嘴,专心按摩。

    月上中天,原本躺在床上的鹿子晞骤然睁开了眼睛。

    鹿婉和女尸的冰棺都被鹿子晞存放在政事堂的密室之中,现在,那里闯进了一个人。

    鹿子晞披上衣服,来到了政事堂。

    政事堂一切如旧,没有被翻动的痕迹。鹿子晞走到书架前,第三个书架的第五排的第十六本书,书里还有鹿子晞小时候留下的涂鸦,百里文发现自己的宝贝书被鹿子晞画得乱七八糟,心疼了三天,扬言要让鹿子晞罚抄,最后不了了之。

    鹿子晞在书脊上点了一下,注入仙力,墙面晃动了一下,轰的一声,墙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密室。

    鹿子晞走进去,墙面恢复如初。

    密室里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冰棺前,他似乎还没有察觉到鹿子晞的到来,伸出手想碰冰棺里的人。

    鹿子晞抽出一把匕首,猛地出手,锋利的刀刃紧紧贴着皮肉,划开了司空琛的咽喉,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

    “这就是你说的没有关系吗?”鹿子晞脸上带着讽刺的笑,一字一句的念他的名字,“司、空、琛。”

    司空琛抓住鹿子晞的手腕,反手一扭,局势颠倒。鹿子晞干脆扔了匕首,用仙力和司空琛打起来。

    迷魂散的药效早就过了,鹿子晞正缺一个发泄的机会,每一次出手都是十成十的功力,这几天的痛苦和无助仿佛也随着酣畅淋漓的打斗流出了鹿子晞的身体。

    打到最后,两个人又赤手空拳扭打起来,鹿子晞捡起地上的匕首,在司空琛脖子上留下了第二道血痕,“来这里有什么目的,说!”

    司空琛被鹿子晞压制住,冰冷的刀锋从脖子一路滑到温热的胸膛。司空琛微微喘息,在这一瞬突然决定放弃一开始想好的说法,他吐出两个字,“查案。”

    查案?!

    白天她求着他查的时候,这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晚上却偷偷摸摸来查看尸体。鹿子晞简直要被气笑了。

    方才司空琛站在女尸的冰棺前,伸出手去想必是为了看清女尸手腕上的山楂花。

    鹿子晞突然冷静下来,手上用力,匕首抵着司空琛的胸膛,“你早就见过这个图案了,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看这个图案是不是和你想的一模一样。”

    “你拒绝我,又半夜潜入这里,为的就是不让我参与进来。”

    司空琛没有丝毫被猜中心思的慌张,两指夹住面前的刀锋,轻轻推开,脸上挂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知道太多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鹿子晞却被激怒了,司空琛比她高出许多,她仰着头,却没有低人一等的感觉,一双鹿眼亮得惊人,“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做决定?”

    “你凭什么觉得知道得太多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好事?我不仅现在知道,我以后知道得更多,早晚有一天我会查出我娘亲死亡的真相!”

    “你以为你拒绝我就能让我查不下去吗?你能拦着我不让我查吗?你能拦我一辈子吗?!”

    讲到最后,几乎是在无理取闹了,司空琛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做出任何回应,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这让原本应该发生的辩论变成了鹿子晞单方面的发泄。愤怒这种太激烈的情绪骤然消失,鹿子晞觉得这实在是一个糟糕的夜晚。

    “算了。”

    昏暗的灯光下,鹿子晞看着司空琛冷淡的面容,“你根本就不懂。”

    一行泪就这样滚了下来。

    只有一行,似乎流完这行泪,眼泪就已经流尽了,再也哭不出来了。

    “我再也没有娘亲了。”

    讲出这八个字的那一瞬,鹿子晞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鹿婉已经离开了。可是她的尸体就摆在不远处,密室里甚至还有鹿子晞小时候画的一家人,她送给鹿婉的小木鸟,她小时候写下的,只有鹿婉才看得懂的话本子。

    原本放重要卷宗的密室被鹿婉用来放这些东西。

    鹿婉怎么会已经离开了呢?

    司空琛垂眸,似乎此刻他才真正认真地审视面前这个人,审视她的伤心和孤勇,审视她破釜沉舟的决心和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

    “我懂。”过了许久,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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