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鸣逐渐息了,拥着她的人呼吸粗重,热气顺着发顶钻入内里,带来轻微颤栗。

    浅淡的酒气熏着,乔婉眠眼前逐渐迷蒙,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被安抚着,不自觉像猫儿般眯起眼睛,视线却扫到那人骨节分明的手,似乎有细微的移动,克制又放纵。

    腰间那轻微的酥麻痒意瞬间被数倍放大,困意消弭,看过的话本子又一次开始发挥作用,脑中似是有人在帮乔婉眠翻动书页:孤男寡女,花前月下,干柴烈火。

    这是情人间才会有的亲昵。

    一道惊雷照头劈下。

    ……

    怀里玉软花柔的身子突然重新变得僵硬。

    依在胸口的重量也陡然消失。

    萧越心底长叹一声,不舍的将手松开,脱力似的向侧边歪去,含混道:“更衣罢。”

    二人贴近时出的薄汗被漏入屋中的风带走。

    乔婉眠软着腿从萧越身上爬起来,脑袋在萧越怀里拱得乱蓬蓬,像只炸毛的猫儿。

    她扒拉着带电的头发,谨慎观察萧越。

    月光毫不吝啬的在他周身投下一层银辉,英挺眉目间不见平日里难掩的戾气,唇边的浅淡笑意也极自然。

    温和,无害。

    乔婉眠勉强放心:处处反常,显然是真醉酒了。

    等到明日朝露蒸发,今夜的种种也就不复存在。

    她最后试探:“大人,你酒醒之后,可会记得醉酒时做了什么?”

    对方浓密的羽睫颤抖了两下,缓缓睁开。

    幽深又无辜,蒙着一层水光。

    萧越缓缓摇了摇头。

    没醉过,他确实不知自己醉了后是什么状态。

    乔婉眠一喜,暂且将方才的亲密抛诸脑后。

    她心中有话一直憋着,平日里怕说了被萧越嘲讽,迟迟未能寻到机会。

    今夜,恰好能说与他听。

    桌上瓷瓶中,芙蓉瓣上露水凝结,将滴未滴。

    少女柔柔倾诉心事:“大人,阿兄的事,是我狭隘了,我不该质疑大人。”

    “我一向胆小,遇事便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总希望靠逃避解决一切。当初若是依我的想法让阿兄藏着,他恐怕要躲藏一辈子,更会让那些凶徒逍遥法外,还好有大人替我们做了决断,日后,我会、会试着勇敢一点。”

    “你不胆小。”萧越的声音几近梦呓。

    “嗯?”

    乔婉眠没听清,将耳朵支在萧越唇边,“大人再说一遍?”

    什么若有似无地擦了一下乔婉眠仍泛着粉红的耳廓。

    萧越声音带着磁性:“服侍我更衣。”

    像是最初吹开冻土的一缕暖风,萧越呼出的温热气息在她耳边顽劣地打个转后,便消失玉天地,但那一片薄唇带来的温热触感与酥麻痒意仍旧停留。

    乔婉眠被这陌生的感觉吓到,捂着耳朵退后,瞳孔震颤,指着萧越:“你耍赖!说好只能抱一下!”

    萧越的眸子勉力睁开,迷蒙水雾中隐约倒映乔婉眠气成海棠果的小脸,“什么?”

    乔婉眠:“……”

    似乎不是故意的。

    她认命叹气,算了,就当是被小狗舔了。

    可是。

    罗汉榻上的男人身高腿长,玄色长袍上的暗云纹泛着细密的光,腰间束着的金缕玉銙带工艺繁复,乔婉眠盯了半天,不知从何处下手。

    ……

    许久等不到动静,萧越心底幽幽叹了口气。

    罢了,的确还不是时候。

    榻上的巍峨倒山动了动,而后撑着头坐起来,嗓音低沉:“我好些了,给我倒杯凉茶你就回去歇息罢。”

    他缓缓抬眸,眼神清明:“又病了?脸这么红?”

    乔婉眠愣神片刻,小心观察:“大人,醒酒了?不记得了?”

    萧越疑惑状:“记得何事?”

    乔婉眠猛猛点头,“婢子是病了!”

    而后麻溜跑到桌上倒了杯凉茶,“大人快歇着罢。”

    风吹动地上散着的宣纸,发出轻微的刮擦声,男子疑惑问:“这地上是……”

    都把这事忘了!

    乔婉眠利索的编着瞎话:“是婢子进来时不小心摔散的。”

    看来说谎这事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乔婉眠觉着自己毫无破绽,将茶盏递给萧越后,蹲身拾着散落的纸张,道:“婢子这几日抄了两卷经书,不知道大人能不能用得上。”

    清辉被阴影遮住,萧越行至她身边,蹲下身帮忙,嗓音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惑人:“你有心了,多谢。”

    乔婉眠这回连脖子都开始烫了,手忙脚乱间,险些将自己辛苦抄写的经书撕碎。

    她原本只是想默默给恩人祈福的,出了方嬷嬷的事才拿出来。

    被人当面道谢,还、还怪不好意思的。

    夜已很深了,拾完经书,萧越就催乔婉眠回去歇着,自己躺到榻上后,发现自己身上沾满了乔婉眠清浅的香气。

    毫无睡意。

    萧越翻身下榻,从官服中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香囊,解开抽绳,一个小纸块滚落进他的手心。

    萧越轻轻展开,眼底藏着暖意。

    抽象的画被日复一日的研究,逐渐变成了他脑中的清晰画面:偌大的堂屋里喜烛无数,他站在堂中等他的妻子完婚。

    萧越眸色沉沉,指尖轻捻着画,回忆方才看到佛经那一霎心中涌起的触动。

    到底还是有些被她打动了。

    他轻抚纸上折痕,画纸太过脆弱,放到香囊里终是不妥。

    楼下那颗桂树不错,可以用桂枝做一个小巧扁盒。

    一刻钟前还醉到起不来身的男子利落翻过窗棂,隐入月色……

    ……

    晟昭帝的怒气来得比萧越预料得晚。

    自然,这与他并非大罗神仙,算不到圣上会因为看了揭发三皇子罪行的密信而病倒有关。

    直至三日后,萧越才奉旨入宫。在府中将养了小半月,再看这朱红宫墙琉璃瓦,竟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面圣后,萧越就在御花园遇到来遛鸟的李敬。

    此时日头正盛,不远处鱼池水面反射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几个太监宫女狼狈撑着伞,一半人给李敬遮荫,另一半为手中的鸟笼遮荫。

    李敬额上满是汗,颈边的衣领也濡湿了,见到萧越立马没了不耐的神色,扬声:“好巧,仰行,孤可有些日子没见过你了。”

    萧越淡定瞄了一眼被日头烘得蔫嗒嗒的各种鸟雀,行礼:“是巧得很。”

    李敬带着萧越到附近一处凉亭,命人端了瓜果茶点与冰鉴,将随侍宫人驱散,只留下二人与十几只金丝鸟笼留在亭中。

    到了阴凉处,鸟雀又恢复了力气,吱喳吟唱,李敬压低声音:“那乔祺确是福将,若非他,你我还真寻不到老三与方从政勾结的证据。只要无碍帝位,父皇皆可随他,但勾结朝臣,罗织党羽,啧。”

    他抿了口茶,继续道:“此番老三再无翻身可能,若能全须全尾的去岭南当个庶民,都算先祖庇佑了。”

    “但父皇方才与你谈的,恐怕是追查出来的另一件事罢。”李敬看向萧越。

    “不错。”

    萧越颌首,“李承与萧虔来往频繁,而萧虔的背后极有可能是林家,也许不日后便会有人查出林如海已暗投三皇子麾下。今日陛下见我,便是试探我与林家的关系。”

    李承表情少见的严肃,道:“你身子已然恢复,但哪怕几位阁老都没人提一句让你重归大理协助调查,应当是想日后将查林家的差事落在你头上,孤先跟你道一句恭喜。但父皇既想用你,又仍旧担心你有心继承萧老将军遗志,恐怕不放心让你无牵无挂的去西原,只有一个法子能勉强让他对你安心。”

    萧越垂眸看着茶盏,声音无波:“尚公主。”

    李承润润嗓,继续道:“而静敏她性子执拗,也不会听我的,只能你自己想法子了。父皇儿子不少,但女儿可就这一个,你心中应当有数。还有,你府里那个,需提前做打算,她有孕一事父皇早已知晓,还曾与我打探过。”

    风卷着燥意,一只雀儿被凉亭中婉转鸟鸣声吸引,落在附近枝头上,与笼中鸟儿传情。

    萧越偏头看那雀儿,打了个响指,雀儿闻声扑棱着翅膀飞远。

    “多谢殿下提醒。”他漫不经心道。

    “哎?”

    李敬惋惜地盯着飞远的雀儿,“孤看它乖巧,还想将它留下呢,你这这这……罢了,说正事,昨日有人来孤这告发,说宫里那位齐国质子也与老三有来往,你说会不会——”

    萧越神色一凛,“齐国使团下月便会抵达开阳,还请殿下务必抓紧严查。当年齐国毁约来犯,他却仍活在宫闱之内,此人未必简单。”

    “孤倒是见过他几次,瞧着是没什么大用的……不过孤自当尽力,今日暑气太盛,你还是快回府去罢。”

    萧越站起身,“恭送殿下。”

    ……

    刃刀在宫门口等候多时,见萧越面色不虞,赶忙将马车门拉开,恭敬道:“主子,天气燥热,车上已备好了启束师父准备方子熬的凉茶,您记得用一些。”

    “嗯。”萧越躬身入内,道:“你也进来。”

    刃刀跟着上车,心中惴惴。

    他家主子在外面少有沉着脸的时候,想来是宫里得了什么消息。

    如今三皇子已倒台,林家注定会被牵涉其中,能让主子不满的,只剩那一件了。

    “今日就去游湖,你可准备妥当了?”萧越问。

    刃刀目露忧色,“都已安排妥当。但主子……”

    萧越闭目打断刃刀:“如今只能如此。传信给那边,让他们动作快着点,两日内,人必须到开阳。还有,司家那几人,曾在大理寺外撞见过乔婉眠,派人看紧了,告诉他们嘴闭严了,司文才有活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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