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火光与打杀声,窗内萧越以一对峙六人,原应是剑拔弩张的气氛。

    萧越是萧老将军血脉,这样情况下一袭白衣不染尘埃便罢了,可怎么这连个兔子都不敢吃的小女娘,正掩着鼻子,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们?

    难道以为他们是什么很低端的杀手?

    老五偷瞄了眼主子,希望主子能为他们发声。

    实际上,乔婉眠确实都要记不清这是她跟在萧越身边看到的第几波黑衣人了。

    枯燥乏味的出场方式,身上衣裳也差不多,乔婉眠疑心开阳城中,是不是有衣裳铺子专做杀手的生意。

    乔婉眠还不太高兴,道:“我要这么多男子做什么?大人快解决了他们去救火罢。”

    她一顿,想起那些小沙弥还有住在隔壁厢房的吴若雪。

    吴若雪是代亲人来偷偷祭拜的,身边恐怕也没带什么人,且吴若雪看起来比她还没用,万一跑不了怎么办!

    她焦急道:“大人,吴若雪呢?她会不会有危险?”

    “要不大人先打着,我去看看她需不需要帮忙?”

    说话时,连那嫌弃的目光都顾不上投给六个杀手了。

    萧越无奈叹气,震慑地看了一眼紧绷的六人,趁他们后退半步防御之际,回头重重拍了床榻角落一下。

    乔婉眠方才就隐约觉得不对劲,萧越拍过后,榻下传来的声音更清晰了。

    在七双眼震惊的目光中,床板缓缓升起一块,敛剑戴着面具,探出一个脑袋,同样忽略了那六个人,看着萧越严肃道:“主子,我下来时遇到人阻拦,将他们解决了才赶过来,属下失职。”

    “无碍,你去隔壁瞧瞧吴若雪主仆是否安全,若是情况不对便帮上一帮,再回来带乔婉眠离开。”

    敛剑恭敬应是,借力一撑便攀至榻上,乔婉眠震惊看她的来处,发现榻下是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漆黑密道。

    乔婉眠心中一紧,知道今夜并非来几个寻常刺客那般简单。

    那六人的目标并非敛剑,自然不愿逼他出手帮趁萧越,只警惕着看他离开,没有多余动作。

    为首的杀手声音低沉粗粝,“在下这是坏了萧大人计划?”

    萧越眉毛一挑,垂眸看他,“应当是几位用性命帮了本官大忙。”而后无视那人的恼怒神情,对乔乔道:“乖乖在这里等敛剑。”

    乔乔抿唇点头,不欲添乱,慢慢往榻下秘道中探。

    萧越带着惯有的嘲讽口气:“几位随我出去比划?”而后顺手拎起榻边圆凳,向一人砸去,那人闪身躲避,圆凳刚好将屋门砸开。

    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乔婉眠已经完全下了密道,扒着榻上那层木板等萧越与敛剑回来。

    窗外火光照得屋中倒影鬼魅似的乱晃,她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等到门在被推开时,敛剑扛着一个不足十岁的少女出现在乔乔面前。

    他跪在榻边将少女放下,乔婉眠诧异:“这是吴若雪身边的那个小丫鬟?吴若雪呢?”

    那小丫鬟满脸黑灰,哽咽着道:“小姐她,她给萧大人送宵夜,正碰上那几个杀手,他们将她杀害了……”

    乔婉眠像被人当胸踹了一脚,几乎站立不住。

    晌午时还天仙似的吴若雪,就这样死了?

    敛剑低声,“与她无关,吴小姐被一剑毙命,若她没跑,也只多一具尸体罢了。主子仍被那几人缠着,我没机会向他请示该怎么处理这孩子。若是要帮她就只能将她带走,不然等到日后吴家追查,她也只剩一条死路……”

    小丫鬟脸色更白了,紧紧拽住敛剑:“叔叔,救救我,求你了。”而后又看向乔婉眠,“姐姐,我你们带我走吧,我很会伺候人的……”

    乔婉眠抹了把她和了泥的小脸,张开手臂,对敛剑道:“敛剑,将她交给我,你先去帮大人。”

    敛剑犹豫一下,将小丫鬟送入密道,咬着后槽牙道:“主子的命令是送你离开,旁的他自会处理。”

    他看乔婉眠抗拒的神色,又道:“我们应当相信主子。”

    乔婉眠点点头,勉励抱着瑟瑟发抖的小丫鬟,为敛剑让出路。

    敛剑翻身下来,拧动机关将秘道口封死,举着火把沉默带路。

    乔婉眠心里不安,但因着要照顾一个比自己更小更无助的,反倒冷静稳重,一路问清了小丫鬟的情况。

    她叫姚梨,是被吴府收养的孤儿。

    伺候的姑娘死得不明不白,无论她有没有错,都只有死路一条。

    乔婉眠暗自琢磨着要怎么说服萧越将梨儿留在他身边。

    想到萧越,她心里更沉,出了密道更是来回张望,月色惨淡,长草萋萋,一辆马车安静等在青尘山脚下,没有萧越的影子。

    驾车的人同敛剑同样打扮,他们点了头便上车启程,将青尘山甩在身后,低调驶向开阳城。

    乔婉眠一路握着梨儿的手安慰,“不是你的错,你也奈何不了那些人,不必为自己的侥幸自责……”

    马车窗子封着,乔婉眠看不到外面一切,自然也就看不到火焰被夜风裹挟,卷席华因寺的一幕。

    寺中的武僧与敛剑等暗卫,都在与突然到访的黑衣人纠缠。

    萧越与那头目交手,不敢有丝毫马虎。

    他从未碰到过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那人身形灵活又擅用巧力,心思阴险毒辣,萧越防不胜防,迫使他几乎拿出全力应对。

    萧越单手挡住对方一掌,冷声:“你为何人做事?林家?还是齐国?”

    那人一双三角眼有着不输于萧越的凌厉,“为自己。萧越,想活命的不止你一个,有使命在身的,也不止你一个。”

    说话间,他俯身向下,假意要重击萧越腰侧,却左膝猛地伸直,意欲踢断萧越腿骨。

    萧越将计就计,趁势将对方扑倒。

    近身搏斗,那些诡谲技俩便难以施展,那人落了下风,腰腹被萧越用短刃留下了几处伤口,汩汩流着血,终于不敌,彻底被萧越制住。

    萧越正欲撕开那人面具,对方却毫无痛觉般自断一臂,散开迷烟,等到迷烟散尽,他已趁机逃跑了。

    萧越眯着眼坐在原地,捂着自己不慎被那人划了一刀的肋下。

    这人实力莫测,是第一个从他手上逃生的人。

    此人见过乔婉眠,日后定能猜测到他今日的谋划,若放此人离开,后患无穷。

    萧越沉声:“刃刀。”

    刃刀用剑捅穿一个杀手的胸膛,抽空回道:“主子。”

    “此处你莫管了,去大理寺上报朝廷,有齐国杀手作乱,现已逃窜,今夜起,全城戒严。”

    “是。”

    萧越随意包扎了一下淌血的腹部,起身代替了刃刀的位置。

    不多时,大批官兵赶到,但杀手皆已被俘自尽,他们只能提着水桶帮和尚们灭灭火。

    金吾卫陈副将一边召唤医官来为萧越止血,一边问:“大人这边,可还有什么其他人受伤?”

    萧越脸色异常难看,沉默了许久,才道:“我的爱妾王氏撞到杀手,不幸遇害。”

    副将一惊,讷讷不知如何安抚。

    那王氏叫王若雪,昨夜他还有幸在鄱湖上一睹芳容,刃刀当时醉了酒,向他们好一顿说萧越有多爱重那女子,似乎……那女子还有着身孕。

    没想到世事无常……

    “萧大人节哀。”他干巴巴道。

    “多谢。我现下就进宫,请皇上严查。至于她的尸身——还请各部通融,允我直接带回安葬。”

    “——报。”一个禁军打扮的人离得极远就喊着,“萧大人,大事不好!”

    萧越面色难看,声音冷得吓人:“何事?”

    “大人,圣上与太子殿下在东宫遇刺,殿下与歹人搏斗中受了重伤,圣上宣您速速进宫见驾。”

    萧越不顾伤口拉扯,急忙站起身问:“殿下情况如何?”

    禁军面露难色:“小的不知,但另一队禁军去请启束师父入宫了,相信殿下定会逢凶化吉。”

    萧越扛着伤下了山,若非几个小官跪下求他,他都打算骑马入宫。

    副将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想,萧大人平日看起来倨傲纨绔又令人胆寒,但实际上,对心爱之人神情,又对皇家忠诚,往日,是他看走了眼啊……

    另一边,乔婉眠在马车上绕城不知多少圈,换了多少马车,才头昏脑胀地被送回侯府。

    芜阁堂屋亮着灯,乔婉眠牵着梨儿疾步走近,推开门着急道:“萧越——”

    正对上一双通红地眼眸。

    消失了月余的乔应舟,黑了瘦了,怔怔看着她。

    “爹?爹爹!”

    乔婉眠终于不用再强撑成熟,眼泪一下漫上,哭着跑过去扎进乔应舟怀中:“爹爹,呜呜呜,你还好好的……太好了。”

    乔婉眠抬头,正巧看到乔应舟正抬起手臂,想偷偷擦掉溢出的泪。她扬着一张花猫脸问:“爹爹,萧大人怎么样?”

    乔应舟酸胀的情绪被打断,疑惑看向敛剑:“萧大人不是跟眠眠在一处吗?”

    敛剑道:“遇上些意外,主子让我将人先带回来,在下还要回去看看,就先行一步了。”

    乔婉眠听不出他的话里有丝毫不安,镇静了些,叮嘱:“那你要多带些人,注意安全哦。”

    敛剑颌首,快步离去。

    乔应舟复杂地看着乔婉眠:“高了……瘦了……”

    乔婉眠眼中这才划过一点光亮,认真问:“高了?”

    乔应舟点点头,伸出手又缩回去,眼中有惭愧,“眠眠,爹爹让你受苦了。”接着,他再忍不住,抽噎了一声,颤抖着问:“你这是,戴发修行?是不是闯了祸被罚……”

    乔婉眠气得跺脚:“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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