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太傅求见。”

    “快请老师进来。”

    “见过殿下。殿下这几日可还安好?”

    杨太傅杨俊出身弘农杨氏,才高八斗,礼仪行止都是大族争相模仿的典范。当初任尚书令时因错触怒了年轻疯癫的宣景帝,满殿文武无人敢出来说话,差点失了性命,还是公羊皇后不忍一代才子就此陨落,出言相劝。

    杨太傅就此去了太子府,做了太子的老师,一教就是十来年,不曾挪动。

    太子聪慧,近些年他早已无甚可教,只不过太子念旧,杨太傅也就顺势留在太子身边,乐得听太子时常叫自己一声老师。

    听说此次太子要来西北边境,杨太傅想起了自己初入官场之时所愿。

    是隐退之后,要游历大好河山。

    西北边陲素来不安定,此次随同太子而来,倒也甚和杨太傅之意。

    “多谢老师挂怀。孤这几日甚好,倒是老师,去岁天寒地冻地随我来了这西玉城,三天两头的犯旧疾,也没来得及到处走走看看,如今天气暖和了些,过几日我便安排凌南带人送您出去好好赏赏景。”

    太子端坐在左侧交椅之上,端起一杯茶,奉给杨太傅以示尊礼。

    杨太傅推辞一番后还是微笑着接了过来,浅抿了两口道:

    “听闻这三月来,卫西都护府一直频频向殿下示好,甚至素来只操心医馆的老封君姜氏都亲自操持药膳羹汤,送与殿下补身子。臣瞧着殿下,近来确实是长高了许多,面色也丰润许多。”杨太傅语带询问,似乎是极关心殿下身体。

    “太傅大人,哪里只是老封君的药膳之功呢,殿下来了西玉城之后,这里的女郎各个如同豺狼虎豹,殿下虽然有亲卫护持,但这些时日也是日日锻炼以备不时之需的。”丹阳是太子殿下的贴身扈从,和杨太傅也熟稔,他放下一碟厨房按照老封君送来方子做的奶玉花糕后顺口接道。

    杨太傅听着这话和他近日来了解的西玉城街头传闻倒是一致,脸皮倒是动都不带动的,只低头喝茶。

    太子温和地笑了笑,半点没有被戳破心思的恼怒,只是挥手让他下去:“丹阳,你近日似乎有些活泛了。”

    丹阳立刻噤声,垂眉耷眼地退下了。

    太子同太傅温声交谈了一会儿,就听得富康子在外禀告:“殿下,有贵客上门。”

    “知道了。”太子应了一声。

    便转头道:“请老师在此多喝一盏茶,孤去去便来。”

    “殿下无须挂念老臣,老臣吃完这盏茶便回去赏花了。”杨太傅笑了笑,倒是极为随和。

    太子的袍角拂过浮云阁外窗棱时,杨太傅余光看见富康子挤挤挨挨地凑上去在太子耳边悄声说了几个字,那缕袍角几乎立刻就消失在了窗框的留白处。

    高高的环院回廊上。

    太子殿下一行人朝着西侧的揽月轩行去。

    “她不是说自己脱力起不来身吗?今日怎么突然来了?”太子额角微挑,温声问道,大步向前。

    富康子擦了擦额角的汗,趋步追着殿下,略有些气虚解释道:“许是钦辰小姐自幼行军,身子骨强健,这几日已然休憩好了,这才拎着礼物上门来同殿下致谢的。”

    却只听得太子破天荒地冷嗤了一声。

    “挨了元帅的五军棍,想来她定是要把这仇记在孤的头上了。孤亲以兵法相邀,她都一连几日不肯上门,如今许被老封君左右哄逼来的吧。”

    太子眉眼凉平,脚下步子却不停,可怜富康子生的腿短,追的好生费力气。

    富康子这些日子没少拿老封君的吃食,虽然摸不清为何素来宽和的殿下今日对杨家五小姐如此多苛刻,但也不影响他为老封君的孙女说说好话。

    “殿下莫要生气,钦辰小姐生的貌美雅正,性子也大气,定不是那等小气样人。”

    “更何况,那三十军棍,本就是老元帅想借殿下的名头管教一下钦辰小姐冒险追敌屡教不改的行为,殿下那日好说歹说,才给减到五军棍,还给送了千金难求的玉霖膏。钦辰小姐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定不会怨怼殿下的。”

    “毕竟是女郎,受了军棍之伤,这才几天就亲自来给殿下道谢,倒也是她一番诚挚心意。”富康子气喘吁吁,追的脸都泛红了。

    说完话,这才看见殿下缓了步子,整理了一下衣冠,转身看他。

    刚刚还斥责丹阳话多的人,现下却对富康子好脾气道:“既如此,那也不好蓬头垢面同杨家人见面,毕竟人家诚心来道谢。你来看看,孤的衣冠可还整肃?”

    富康子擦擦汗,暗暗收敛喘气声,心想殿下一个时辰前才换的衣冠,如今怎可能就蓬头垢面了,不过想归想,他还是凑上去帮殿下整理了冠边垂下的一丝碎发。

    “好了殿下。”

    “可还整肃?”太子矜贵优雅的侧脸在回廊的光下显得更加立体深邃。

    “端雅整肃。”富康子十分笃定地点了点头。

    正要低头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襟,一晃眼,面前已经没有太子影子了。

    “殿下等等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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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揽云轩。

    “太子这里这糕味道好似是别地风味?恁的好吃!”杨钦辰正跪坐在太子的揽月轩正堂左侧第二张条案前上吃点心喝茶。

    自她坐下,嘴巴就没停过。

    如今身上新换的银白骑射服之上都已有了淡淡的糕饼碎屑,看的一旁穿着粉白穿祥云曲裾的谢柔秀眉紧皱。

    谢柔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出声道:“阿姐。”

    “嗯?”杨钦辰扭头看她,嘴里还含着半块蜜酥饼。

    谢柔指了指她嘴角的残渣。

    杨钦辰不甚在意的摸摸嘴角,只抹掉了一半。

    一旁的侍从倒是极会来事道:“不怪钦辰将军喜欢,这是皇城里最时兴的糕点,听说是从江南一带上供的秘方。”

    杨钦辰最喜欢别人叫她将军,这下浑身舒爽,喜气洋洋地问那小厮:“你叫什么名字,很会说话。”

    “回将军,奴叫金渺,是殿下的贴身侍从。一直在这揽月轩伺候。”小厮面皮清秀白净,看着是个机灵的模样。

    杨钦辰赞了他几声,又放心地扭头回去吃点心了。

    谢柔气馁,只能眼神示意杨钦辰左手的小舅舅,虽然素来他也不怎么靠谱,但好歹在场他是长辈,多少能管管阿姐。

    杨凌远收到谢柔的提醒,清了清嗓子喊道:“小五,过来。”

    他今年才二十岁,虽然行军打仗一把好手,但第一次坐在太子府也略有些不自在。

    别的没什么,主要是怕太子殿下突然进来撞见小五散漫不拘礼的模样。

    他伸出左手,掰过杨钦辰的小脸,右手揪着衣袖给她胡乱擦了两下,杨钦辰还嘟囔了两句,正要放下。

    就感觉眼前投下了一片重重的阴影。

    耳边是迟到的富康子唱声:“太子殿下到。”

    杨凌远长眼余光瞥见了太子的玄龙纹靴和八爪金龙的下袍摆,倏地放开手,起身低头行礼。

    “臣杨凌远/民女谢柔,见过太子殿下。”

    杨钦辰没想到太子来的这样快,她勉力咽下嘴里的残渣,想给太子行礼问好,“臣杨...咳咳...”

    可是才说了一个字就被碎屑呛住了喉咙,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正在她弓腰低头憋得十分难受时,一双修长漂亮的手递来一盏清茶,清冽动听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先喝一口,顺顺气。”

    她生怕自己被呛死,也不顾是谁递来的了,直接按就着这茶碗喝了几口,等好容易顺了气,抬头起来,才发现周围人的眼色十分怪异。

    她心有所觉的看向自己的右侧,一个漂漂亮亮的太子殿下站着,头上束着紫金冠,手里端着一碗被牛饮了一半的清茶。

    只是面色似乎并不太好。

    杨钦辰自来机敏,这便打着哈哈笑道:“太子殿下今日瞧着十分端华英俊!杨钦辰,谢过殿下递水之恩。”

    杨凌远和谢柔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富康子也胆战心惊地看向了素来不喜别人近身的殿下。

    但谁也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将碗递到杨钦辰手上,温声道:“来见孤道谢而已,下次不用这么着急。这点心你若喜欢,让富康子把点心厨送你的院子去。”

    是送杨钦辰,不是送杨家。

    富康子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太子殿下平日看似温和好说话,可实则心思难测的很,少有人冒犯了殿下还能讨到好的。

    对那些试图近身的女郎,也是表面温和好性,实际女郎父兄暗中吃了大亏,还感激涕零于殿下。

    今日可算让富康子开了眼界了,殿下竟也会做这等亏本买卖。

    杨钦辰倒有些不好意思,她是有些嗜甜。

    本是打着主意来给可怜太子好好道谢送温暖的,却没成想,自家的礼还没送出去,先被塞了个点心厨。

    “太子殿下您人真好。钦辰先行谢过了。”她倒也不扭捏,舒展了神色,大方收下了,全然没管一旁眼睛都快抽筋的杨凌远和谢柔。

    太子殿下环顾杨家人的神色,难得轻笑了一声。

    “坐吧。”太子在正上方的楠木暗雕条案前跪坐下来。

    剩下的几人俱都听令跪坐下来。

    刚坐下,杨钦辰就看向高处太子,仔仔细细,认真端详,比摸银月毛发的时候还认真。

    她看了好一会,直到杨凌远的咳嗽声快要戳破这揽月轩正堂的屋顶了,才勉强收回恋恋不舍的视线。

    太子殿下正襟危坐,平视前方,不知为何好一会没有说话,终于,杨凌远出声缓解了这种尴尬:“太子殿下。今日带小五和外甥女前来,是为了特意向殿下致谢的。感谢殿下当日英勇,不惧危险救舍妹小五于尸山之中。”

    知书识礼的谢柔也在旁轻声应和,都是一些对太子殿下人善好德的称赞。

    杨凌远和谢柔话说的极漂亮,因为他们分别是凌字辈和钦字辈书念的最好的,文化最高的一个。

    听着这些不带重样的褒奖词汇,太子殿下俊美无俦的脸隐没在高处的阴影之下,温和平静,却没有半分波动。

    他额前的玄玉额带格外亮,倒是把他红晕未褪的耳廓遮掩了去。

    耐心听完,太子轻笑一声:

    “既是感谢,当由本人致谢才是。怎么你们西玉城的世族,都是救命之恩由兄妹代谢的么?”

    太子的嗓音清朗动人,说出的话却似乎在点不善言辞的杨钦辰。

    她也觉得一言不发有些不妥,当即便站起身来,拎过身旁的食盒,几步路蹬蹬地就到了太子案桌前,动作之快吓得凌南当即就要拔剑相对,只是被太子横扫过来的眼风制止了。

    杨钦辰提着食盒愣了愣,看着凌南警戒的动作还有些不明所以,嘴里嘟囔道:“凌侍卫也太警惕了,怕是没有听过我杨钦辰在西玉城的名声,那是素来一个正直可靠,负气仗义,怎会对殿下不利?”

    轻声嘟囔完,她怕太子多心,又赶紧献上一个真挚良善的笑容,轻手轻脚从食盒里捧出一碗药膳,端到太子殿下的案几上,笑嘻嘻道:“殿下,这是我祖母祖传的配方,药膳滋补,炖了好些个时辰呢。您吃了定能长得更结实。”

    太子殿下看着眼前这一碗十分用心的汤羹,拒绝了富康子要试毒的请求。

    他轻轻抬起眼皮,盯着杨钦辰,还是那副温和笑模样,道:“你先喝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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