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太子殿下的府里学习兵法策略?”杨镜羽一向稳重,此时也难免惊讶。

    她在三月前的接风宴上和太子殿下匆匆打了个照面之后,其余时候都一头扎在军营里训练,对外面的流言也知之甚少。

    祖父祖母突然提及此事,令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太子殿下可是兵法大家?怎的从前没有听闻?”她对太子不甚了解,谨慎地问了一句。

    厅堂外面传来悠扬清丽的一声:“何止是大家!殿下之才,堪比在世仲谋!四姐,你若是能和我一起去和殿下探讨兵法策略,想必我们于军事之上的进益会更大。”

    原是小五回来了。

    她笑嘻嘻地踏进了厅门,行了礼,就冲着杨镜羽挤眉弄眼道:“四姐莫要担心。只管答应便是,小五已经替你先学过了,殿下之睿智通达,是多少将领不能及也,于军事大局上的谋略和眼界更是佼佼,得殿下一句点拨,胜读万句兵书。四姐你若是答应,绝不会吃亏。”

    她刚刚在太子府终于把扩编人数等事宜同太子殿下敲定,正愁没有合适的副将到时候替她练兵呢,祖父的亲随就来叫她回家议事了。

    待明了祖父的意思后,她高兴地一跺脚,这不是正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么。

    若是能借此机会把四姐哄到赤衣军来,那她的赤衣军做大做强之路可谓是如虎添翼,事半功倍了。

    她便急匆匆地同殿下告辞回来了。

    杨镜羽这些日子却并不很愉快。

    她一向稳重早慧,但心中积攒的郁气也不少。她三岁便习武,去年的单人战力就已经是杨家军前百了,此后一直跟着父亲骠骑大将军杨凌翅的部队训练、实战,可惜大饶军队里歧视女性将领的之风仍盛行,虽杨家军军纪严明,且因着她是杨元粱的孙女,没有人敢明面上对她使绊子,甚至因为她英气漂亮的容颜,许多人对她殷勤备至,但他们一直将她高高捧着,并不愿平等地视之,同她交流,这和她的堂兄舅舅们受到待遇大相径庭。

    她心里清楚,如今那些人仅仅将她作为了祖父和父亲的附庸,这些畏惧和殷勤,有一大半都是建立在她姓杨,是杨家四小姐,来自于父辈们荣光的基础上。

    不是因为她自己。

    杨凌翅只会严格要求她的两个哥哥,杨钦温、杨钦季,对于她这个女儿,却一直放任,只要求她有足够自保的能力和战力,却并不培养她领兵作战的谋略和大局观。

    她单人战力纵然是前百,可惜只是得了轻飘飘几句夸赞。长辈们不愿意她走同姑母一样的路子。

    可她的梦想和傲气,却不想就此湮灭。

    她已经15岁了,年纪不小了,若是再在这件事上没有什么过人的战绩,或许母亲就要给她相看人家。

    她也在急切地寻找一个突破口。

    听小五的描述,太子殿下应是一个极优秀的人,不似瑞金城那些睡在民脂民膏之上的世家子弟般的庸碌虚名之才。

    不过是挪出一小半的时间,到太子府里去学□□比她天天一个人在军营营帐里苦读兵书来的好吧。她自己的性格自己清楚,最坏的情况就是和太子殿下话不投机,也不会影响什么。

    "孙女应了。"杨镜羽拿定了主意,便起身向两位长辈道。

    话毕,又对着自家小五行了礼,:“太子殿下那处,阿姐听闻门禁森严,十分不好进,也就是小五你有些优待,此次若是阿姐能进太子府学习策略兵法,定然也是托了小五你的福,阿姐记你的情。”

    “四姐一言既出,我便不同你客气了。待祖父修书太子后,我就亲自跑一趟,替四姐玉成此事。”女郎秾丽的脸上是阳光肆意的笑,不过突然想到了什么,难得有些犹豫道:“不过,太子殿下最近性格有些变化,有时不喜见生人,若是他拒绝了,阿姐也不要失望。”

    太子殿下最近在她面前,性格逐渐变得阴晴不定,喜怒皆是无常,全然不似以前那般沉着温和。她整日里绞尽脑汁地哄殿下开心,这才得了金印圣旨的准信。

    唉,常人说伴君如伴虎,她如今倒是有几分了解了。

    “放心,我晓得。小五尽管放心,四姐的性子你知道,若是太子殿下不愿,也无需强求。”

    “哈哈哈,正是。是我杨家好女郎!”座上杨元粱抚掌大笑,这两孙女自来受他宠爱,他一番夸赞后又想起姜氏还一句话未说,便侧头道:“夫人可对此事还有训话?”

    老封君姜氏瞥他一眼,这才笑了笑开口道:“既然两姐妹都没有异议,这里又只有我们一家人,祖母便叮嘱你们几句,切要记牢。”

    “祖母请讲。”两女跪地行礼,谨然受训。

    “其一,太子殿下年少有为,是龙子凤孙,能和太子殿下交好自然是好事,但切记,君臣之道,不能逾越。”

    “其二,小五身有婚约,虽未来得及过礼,但总归是你母亲生前亲自许诺的,不可轻易毁约。太子殿下未曾定亲,你定要同殿下保持距离,不可太过亲密。否则一旦流言蜚语过甚,颍川庾氏虽离的远,也难免风闻,恐怕庾家长辈对你的印象产生偏颇。”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杨元粱一脸心疼的看向孙女,却见她老神在在地点头,面上倒是看不出这个年纪的女郎应该有的尴尬无措。

    见孙女心大,杨元梁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姜氏知道她这个孙女是个没开窍的,自小就一心扎在赤衣军里,可如今这档口,他们家已经应了光毅侯的临终婚约,若是太子属意于她闹出误会,怕是不美。

    索性及时由她来做这个恶人。

    “是,孙女记下了。”杨钦辰知道祖母很少如此重言,既然祖母开口,定然是无所不从的。

    姜氏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

    “其三,好好学习。祖母知道你们俩,虽为女郎,但心有鸿鹄,志向远大,一点也不比你们那几个叔伯堂兄小。可惜,”姜氏话音渐沉,似乎被勾起了某种久远晦暗的回忆,旁边的杨元粱见状赶紧轻拍她的手,不想她继续说了。

    姜氏回过神,看着台下跪着的两个英气亮丽的女郎,一静一动,她微浊的目光闪了闪,似乎看见十四出头的杨羽用一模一样的姿势跪在她身前恳求随军出征的样子。

    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回握了杨元粱的手,以示无事。

    她肃声道:“过去的事,不再提了。但祖母要告诉你们的是,脚踏实地,学到的本领才是自己的。大饶女子地位低下,女郎学习军事国事的机会本就稀少珍贵,更遑论是同太子殿下学习,可遇而不可求。你们定要珍惜,好好用功,此时多学一分,将来战场之上便能多留给自己一分胜算和生机。好好的,给西玉城的女郎们做个表率。”

    她伸手扶起了两个女郎。

    杨钦辰知道祖母定然是想起了自己战死沙场的母亲杨羽。

    但她也没有多的话去劝慰祖母,祖母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女儿,她也痛失了自己的生母。

    她和祖母,同病相怜而已。

    祖母方才没有说,给大饶军队多一分胜算,而是说,给她们自己多一分生机。

    她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比起一生看重保家卫国的祖父,若是上了战场,在生死关头,祖母更希望她们能平安归来。

    “孙女明白。”两个女郎对视一眼,朗声答道。

    杨元梁在后头看着,老眼发红,微微的叹了口气,其余的一言未发。

    -

    待孙女和元帅都走了,集福堂又变得静寂下来,老封君走到这座院子唯一的一座剑架上,取下一把红缨素剑,带着皱纹的手指轻轻地拂过上面的刻字。

    赤衣军杨羽。

    她的女儿。

    少时练剑,最喜爱的便是这把父亲送的素剑。

    想起女儿英丽的音容,姜氏不禁潸然泪下。

    失去女儿的痛苦,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感同身受,就连她的丈夫,甚至是孙女,都不能。

    这种痛苦,是她日日夜夜,辗转反侧,如蚁噬心般连绵不断又痛彻心扉的哀绝和后悔。

    当初她有多爱杨羽,在杨羽年少时尽力避免她接触一切军事,试图阻止杨羽的从军之心。

    那么在女儿死后的每一日,她就有多伤心和后悔,后悔没有尽早让她多和父兄学习兵法,早点收拢属于自己的亲卫人马,也不至于,到了最后,以那样几乎是以卵击石,殉城一样的惨烈方式死去。

    那是她作为母亲的失职,所以这次,她决定,既然遏制不了杨家女儿的鸿鹄志,便给她们机会,让她们尽早的成长。在风雨来临之前,希望她们能够长成翱翔天际的雄鹰,有足够强大自保的能力。

    想来她也算有几分心安了。

    -

    出了集福堂。

    杨钦辰便扯着四姐杨镜羽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四姐莫急,我有事同你商量。”杨钦辰性格素来不羁,此番如此正色倒是让杨镜羽认真听了起来。

    “我军营里也无甚重要的事情,今日留半日时间与你说。”

    “四姐,你最近在二叔的部队里如何?”

    杨镜羽倒也不瞒着小五,她苦笑道:“还能如何,你是知道的。父亲的部队是杨家军的精锐,有不少跟着祖父一路戎马的老将,不少人看不惯我一介女儿,却想同男儿一样驰骋疆场,明面上捧着我,暗地里,却十分不愿我参与军事相商。”

    杨钦辰听完她这席话,倒也不同往日那般义愤填膺,反而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开口道:

    “四姐,我知你同我一样,有一颗保家卫国的心,可你在二叔的部队里,也是少将军衔,颇有美名。此前虽有心邀你入我赤衣,可总觉得一个只有五千编制实际只有三千战力的的赤衣军,没有邀你来的资本。”她顿了顿,嘴角提起一个俏丽的弧度,还带着一个深深的酒窝。

    “小五,你的意思是?”杨镜羽有些讶异。

    杨钦辰见她并不排斥,便再接再厉道:

    “四姐,你天资聪颖,自小便是样样俱佳,于武艺上也是极优秀的。可大饶之重男轻女风尤甚,乃至杨家军里也不外如是。我听闻二叔部队里那些老将,有一个算一个的,都仗着自己的元老身份,只愿意同堂兄们探讨军事兵法,甚少看重你,给你领兵的机会。甚至想给你拉郎配给他们家里的子侄,好好回家相夫教子。可去年军中比武和将领考评,你已经是全军前百了。这样的名次,这样的优秀,他们那些子弟有几个能比得上你的。”

    说起这番恶心事,杨镜羽饶是素来沉稳,也不免郁气上移,如鲠在喉。

    “确实如此,可我如今进退两难。父亲同祖父一样,对此事并不多加置喙,只希望我可以知难而退,安心做个普通女郎,嫁人生子过平稳的一生。可我,偏偏不想如他们的意。”杨镜羽在自己从小一同长大的妹妹面前,不禁红了眼眶,这几年她不无硬撑的意思,可是人终有软弱的时候,她也累了,需要一个发泄口。

    “小五,你素来知我心意。我也知你心意,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四姐,不如来我的赤衣军吧。”

    她看了看杨镜羽并无排斥之意,又接着道:“不妨先告诉四姐这个好消息,前不久,太子殿下同意给赤衣军增编了。若是顺利的话,两月后我们便可大肆招兵,全大饶的女子都可报名。有了兵,我们就有了更多的话语权和实战资本。”

    杨镜羽眼见的跟着激动起来,急急问道:“真的?”

    杨钦辰笃定地点点头,她方才亲自看见太子殿下将盖了印的旨密封送往瑞金城,待流程完毕,圣旨回到西玉城的时候,她的赤衣军就真正能插上翅膀了。

    “赤衣军的编制独立,全是女子,且军纪严明,绝不会出现歧视女将的风气。虽然赤衣军如今还有两千伤兵老将,可她们都是我母亲当年亲自带出来的精兵良将,论对敌经验,或许并不比二叔的那些老将少。更遑论,经验终究只是经验,战场瞬息万变,我们得有打大仗的实力,才能快速成长。而赤衣军扩编的这些女兵,也需要优秀的将领带领。我向你保证,赤衣军将来,会是天下女将趋之若鹜的铁血强悍之军。四姐,这未来,将由我们共同创造。若四姐愿意放弃如今空有虚名的少将军头衔,来做我赤衣军的副将,那赤衣军此后,就同你共生死,共荣辱。你可愿否?”

    杨钦辰满眼期待地朝着杨镜羽伸出右手,手腕上的银质狼纹的护腕在阳光下反射着耀耀的光,强势又鲜明地照进了杨镜羽的眼里、心里,飞速驱散了这么久以来,困扰着她的阴云和暗霾。

    杨镜羽终于笑了,姣好雅致的面容上是如释重负,她穿着还未来得及换下的银色盔甲,右手抬起,重重地握住了五妹朝她伸过来的这只漂亮有力的手。

    “不甚荣幸!”

    “杨镜羽,应少将军邀。”

    两个年岁加起来还不足而立的年轻女将此刻在院子里击掌盟誓,灿烂的笑意爬上她们英气的眼角眉梢,互相对视一眼,都能清楚地看见对方眼里那不可磨灭的生生不息的光芒。

    来自女性的力量,永不屈服,永不妥协于男权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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