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钦辰听见这熟悉清冽的嗓音,身影一僵。

    糟糕,打起架来太兴奋,把殿下给忘了。

    该死。

    听到金珠就想到自己借的二十万两银子,她利落收剑,转头认真道:“不痛!臣一点都不痛!多谢殿下救臣!”

    完了搓了搓剑柄,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殿下的金珠掉在何处,一会臣替您捡起来?别浪费了。”最后一句话可惜意味溢于言表。

    几句话说下来,上头的郎君显而易见地气压更低了。

    杨钦辰不明所以,但见状识趣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她环顾四周重新举剑,把憋屈发泄到这些手段下作的轻甲卫身上,没了顾忌,招招死手,没过一会,轻甲卫伤的伤,退的退。

    杨钦辰终于从自己踩出来的沙坑中跳了出来,大摇大摆地站到了太子殿下的身边。

    手腕一翻,手心里骤然出现被软帕托住的三颗锃亮金珠,她笑眯眯道:“殿下,这金珠我都擦干净了,您收好。咱们出门在外,还是节俭些好。”毕竟刚借给她这么老多银子,还是替殿下省着点。

    她如是想。

    却没想到,这种行为落在旁人眼里,活生生是一幅管家婆的模样。

    太子殿下眸光冷冽,似怒非怒地睨她一眼:“金珠你自己留着吧。”然后飞快地抽走她托着金珠的软帕。

    “这个给孤擦擦手。”

    这块软帕是她的贴身之物,上头有她母亲的刺绣,跟了她好多年了。她正想出声提醒,被他凤眸一瞪,低头看着手心里的三个盘顺条亮的黄澄澄,又偃旗息鼓地闭上了嘴。

    心里叹道:「俗话说得好,人穷志短。」

    「等老子把债还完,老子比谁都硬气!」

    她低着头,准备跟着太子殿下离开,却不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她一头撞上他的背。

    太子殿下回身,伸手替她揉撞红了的额头,温声斥责道:“总这么莽撞,怎么当统领三军的大将?”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却见那马车上的宫装女郎朝这边扑了过来。

    为护殿下安全,杨钦辰一把揽住殿下的腰,瞬间调换两人的位置,自己拦在那女郎面前。

    “站住。”她横剑在前,凶神恶煞地喊道。

    “哥哥...”那宫装女郎还未长开的凤眼有几分熟悉,盈满了眼泪,满脸委屈地看着太子殿下。

    杨钦辰大惊失色,扭头看了看太子殿下,只见他只淡淡瞥了一眼女郎,温声道:“你怎么来了?”

    还真是殿下的妹妹啊?!

    大水冲了龙王庙,杨钦辰不留痕迹地收剑,移开步子。

    却被人拎住了衣角,牵着往回走:“回府。”

    代银公主独自一人委委屈屈地跟在身后。

    -

    “公主,你怎么胆子这么大?一个人就敢千里追兄?”杨钦辰蹲在案桌边,递给代银一块糕,一边问道。

    代银公主不想理这个粗俗的女将。

    但一路上风餐露宿,这糕又实在太香,她恶狠狠地等她一眼,还是接过来吃了。

    杨钦辰见她吃的香,倒也笑眯眯地在旁边呆着,一块接一块的喂她。

    代银吃饱之后,接过杨钦辰递来的热茶,又瞥了瞥兄长冷峻的侧脸,这才不情不愿地和杨钦辰搭话:“你就是哥哥亲封的那个赤翎军首领,彭飞将军杨钦辰?”

    “是我。公主真是胆大心细,还记得住我的名字,真是和殿下一样聪慧。”

    代银公主蓦地被夸,严肃的小脸上不由自主的浮上两团红晕,她有些不自在地道:“你这粗人懂什么?我和哥哥同母所生,自然是像的。他人怎可比得上我和哥哥的亲缘。”

    “自然,公主在殿下眼里定然也是顶顶重要的。”

    “对了,杨钦辰,你快去把敏姐姐接进来,她一路护我,怎好让她独自一人呆在府外。”

    \"代银。\"台上郎君声音变冷,语含警告,“西玉城同瑞金不一样,我这府邸小,装不下那么多人。你若是想和李氏女呆在一处,便自行去吧。”意思就是要赶她走了。

    “哥哥...”代银声音渐弱,眼泪又开始聚集。

    杨钦辰见状开始打圆场,笑道:“殿下,我瞧着代银公主也不是这个意思,定然是细软都在马车上,还需要好好安置一番。不如臣替公主跑一趟,可好?”

    代银刚来就被赶走,心下正难受,骄娇二气正无处发泄,转过头推杨钦辰道:“要你多管闲事?”

    “代银!”酉阳钰额角挑起,重重地扔下了笔,语气冷怒:“既如此,来人,送公主去找李氏女。”

    代银愣住了,一滴泪挂在漂亮黑长的眼睫上,欲落未落,看的杨钦辰心疼不已。

    “哥哥,你怎么总是这样!代银只是想你了,你却总是将我推开...”代银的泪倏地如雨下,她紧紧抓住杨钦辰的衣袖,哭得好不伤心。

    酉阳钰缓步下了台阶,走近冷冷道:“当年孤进东宫之前问过你,要哥哥还是父皇,你选了父皇,父皇又将你指给李贵妃抚养。所以,你不该再来找孤。”

    “可我那时候只有三岁。后来我找你认错了,可是哥哥你却不认我了。”

    “孤说过,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已经长大了,代银。”

    “哥哥,我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啊!李氏和你水火不容,我实在为难。”

    “所以你此行原是来劝孤和李氏缓和关系的?”酉阳钰伸手拉过杨钦辰,居高临下质问道。

    “不是...父皇整日不上朝,同李贵妃厮混在一处,对我也不上心。我只是,只是有些想念母后和哥哥了。”

    “你从未见过母后的面,何来想念?”

    “我有母后的画像,我总是想,若是母后还在,我们一家人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父皇就会像其他父亲一样,抱着我,逗我玩,哥哥你会冲我笑,带我骑大马。可是,”代银红着眼低下了头,声音细微,“一觉醒来,我什么都没有。”

    “公主...”杨钦辰红着眼,她也想起了自己早逝的母亲。

    “殿下,公主一路艰难寻兄,也是一番赤子之心...”

    “你待如何?”酉阳钰衣衫轻动,清淡的目光落在她发红的鼻尖上,温声道。

    “殿下事务繁多,抽不出身来照顾公主,臣近日忙于军务,也无暇他顾,臣妹谢柔在府里也甚是孤单,她虽自幼丧母,但秉性甚佳,臣斗胆,不如就让她来太子府同公主做个伴?”杨钦辰目光怜惜在公主脸上一瞥而过,转头恳切道。

    酉阳钰见她眼巴巴地望着他,眼神专注,心里微微一动,轻咳一声:“你倒是安排的尽心。”

    “既如此,便依你。”

    “谢殿下。”

    “代银,你实在想留下,便同谢柔好好相处。”

    代银喜极而泣,抹了一把脸道:“我知道了,哥哥。”

    杨钦辰见兄妹二人气氛融洽,便准备告辞了。

    “殿下,臣先回家通知谢柔,招兵一事还十万火急,耽误不得。这就告退了。”

    “那个谁。杨、杨钦辰,站住。”代银公主有些犹豫,拉住她的衣摆。

    “公主还有吩咐?”杨钦辰蹲下身来,温柔地注视着她。

    代银公主却有些不知所措的移开了目光,嘴里极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公主太可爱了,”杨钦辰笑开了,露出一口大白牙,温热的手伸出,摸了摸公主的圆圆发髻,“是臣多谢公主,给臣妹一个伴驾的机会。臣先走了,一会谢柔就来找您玩。”

    “放肆。不、不许摸我的头,还有,你让她快些来。”代银公主脸涨得通红,色厉内荏道。

    “好咧!”

    -

    当日傍晚,谢柔搬进了公主暂住的清羡堂,二人俱是年幼丧母,一拍即合,相见恨晚。

    谢柔长得美,脾气柔和又不失主见,不似李氏女总是怂恿代银做些欺凌弱者的事,代银除了每日早晚雷打不动要去见一见酉阳钰,其余时间都通谢柔呆在一处。

    代银公主虽然骄娇二气有些重,但心底不坏,谢柔孤单已久,倒也愿意和她聊些心底话。

    “小柔,你说,你姐姐杨钦辰,小时候真是独自一人带着你投奔的外祖?听起来太不可思议了。”代银躺在暖炕上,一手拿着果子,一边凑近谢柔问道。

    谢柔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卷,笑了笑道:“我那时太小,记忆有些不清楚了,但确实如此。我们的祖母老晋阳侯夫人素来不喜我们母亲,一直苛待她和我们姐妹。甚至有意让父亲的庶子上位,做世子。父母死后,姐姐便带我离家,投奔了外祖。”

    “如此说来,你姐姐天生神力,能护你一路平安,如今当女将军也确实不算屈才。”

    谢柔笑起来,聊到姐姐她的双眼就有些亮晶晶,她放下书,托起腮,看向窗外的军营方向,“我姐姐,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姐姐。”

    公主见她如此幸福骄傲,神情倒是黯了一黯,“可惜我没有。”

    谢柔回过神来,她抱了抱代银,安慰道:“太子殿下嘴硬心软,定然是心疼你的。只是李氏势大,公主记在李贵妃名下,诸多受制,太子疏远您,恐是走得太近担心与你有碍。”

    代银眼尾有些发红,她靠在谢柔身上,喃喃道:“我好羡慕你,小柔。若是我也有你一样,真心宠爱我的家人就好了。”

    谢柔叹了口气,握了握她的手,不再说话。

    -

    西玉城城外黑市。

    杨钦辰带着面具,轻衣简从,悄无声息地在市集上寻找着什么。

    这段时日,西鲜格外安静,她直觉是在酝酿什么大动作,上次抓住的那群西鲜兵卒嘴里问不出什么重要的消息,城外黑市商人行走四方,想来会有些蛛丝马迹可寻。

    她一双漂亮的眼睛四处逡巡,见到一截黑白相间的布料时停驻了脚步,她拿出随身的小刀,四短两长,敲了敲布料下的简陋木窗,窗子“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细缝。

    里面传来一个低哑破碎的男声:“买什么?”

    “金针木远远、荔枝元圆圆。”

    对完暗语,杨钦辰说了一句:“西鲜最近生意有些不好做,我家掌柜屯的货有些多了,近期想出一趟货,想知道什么比较好卖?”

    “十个明仔。”

    杨钦辰掏了钱。

    那人声音压的更低,生怕被别人听见似的囫囵道:“铁器、盐。”

    杨钦辰面具下的眼睛眯了眯,又接着问:“这些东西可是需要担大风险的,若是我家掌柜出货,他们可吃进多少?”

    “有多少算多少。”

    “如今可有别家出货?大概出了多少?都是些什么?”

    “这是另外的价钱,三十明仔。”

    “砰。”银子落袋。

    “已有三家出货。一月前、半月前、三天前,商队出发。种类不好细说。只要你家出的货质量不差,便会有人高价收的。”

    “多谢。”

    杨钦辰转身离开,又找了几家打听,都是同样的回答。

    她看似漫无目的地在市集上闲逛,实际耳朵微微翕动,听着周围一切消息。

    路过一个卸货的马车前时,一个被黑布罩住的笼子被抬下来。

    因为太重,笼子突然朝她这边倾斜了一下,她下意识一扶,嘴里道了句“小心”,却没想到黑布骤然滑下,露出一双明亮的瑞凤眼,眼睛主人头发散乱脏污,穿着一袭破烂不堪的白色单衣,堪堪蔽体。面容憔悴,轮廓却有几分益州大族的模样。

    隔着铁笼,他枯瘦冰凉的手指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喉咙发不出声来,只能勉强听清几个气声:“求、你,救、”眸光哀求,似乎她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杨钦辰叹了口气。

    “等等。”

    “公子可是看上这奴了?”

    “他,是哪里人?”

    “公子,我们这里,买奴隶不问出处,这是行规。”

    “好,多少钱?”买卖人口的太多,杨钦辰本不想管这事,但今日既然撞到她面前,她也多问上几句。

    身后的亲卫适时上前提醒道:“公子,咱们的欠债...”

    她秒懂,深吸一口气,握了握怀里的三颗金珠,如果太贵,就算了,毕竟还有一屁股债没还完呢。

    “这是个好货,公子有眼光,只不过价格还得我们掌柜来谈。公子请进来上座。”

    杨钦辰跟着笼子进去,坐下接过茶,便随手放在一边。打量着这个新起的店面。

    “你们这里卖的,有几成是男子?如今日这个这般,可多?”

    “回公子,极少,不到一成,您今日运气好,撞上了这么一个极品。模样好、年轻、又是大户人家的公子。真是三年都恐怕遇不上这么一个啊!”掌柜是个壮实高大的中年人,他掀帘而出,端着账簿,笑呵呵地兜售着。

    “既是大家公子,又为何被卖到这地方来?”

    “他啊,是家里继母怨恨他挡了亲儿子的道,趁着老爷不在家,一碗药下去,才提脚卖出来的。那老爷宠爱这继夫人,偏心至极,后头生了四五个儿子,想来这种事要是被发现,顶多也就是不轻不重地打骂两句,不会伤筋动骨的。”

    “如此也是可怜。但他细皮嫩肉的瞧着是不好养活、做不来粗活的样子,掌柜的得给我少点。”买东西砍价,杨钦辰有些天赋。

    那掌柜泛黄的笑纹堆起,老练道:“公子此言差矣,您定是第一次买男奴,不懂这个。这种类型的,老爷们买回去,一般都是不用来干粗活的。”他挤眉弄眼地一笑,显得本来普通的五官便有些猥琐起来,又道:“若是没有老爷们看上,便送去那江南的南风馆,也是能得个高价的。”

    “价格嘛,10金。您看成吗?”

    杨钦辰冷冷一笑:\"掌柜的真当我冤大头呢?这黑市上卖奴,从未有超过4金的。既然你不是诚心卖,我也懒得多余与你浪费口舌。\"起身作势要走。

    那掌柜的知这货物体弱又刚烈,一路折腾重病多次了,这西北的官人不爱这口,若是再不脱手,恐怕到不了西域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血本无归,当即往前走了两步,拦杨钦辰。

    “哎,那公子您说个数?”

    “一金。”

    刚好压在掌柜的心理价位上,他捏了捏账簿,嘴角微微向下抿了抿,扯出一个苦笑来,道:“公子还是给个真心实意的价吧。”

    “这就是实价。我这人不喜弯弯绕绕,你卖便成,不卖我现下便出门。”杨钦辰等了等,见掌柜犹豫,又道:“掌柜的,西域和江南是两个方向,你这货既不是一开始便往富庶的江南送,那定然是那当家继母要他离开中原,永不得回家,你若是卖回去,有朝一日被发现,恐怕有的是麻烦。况且他这病恹恹的样子,恐怕走不到西域,你就赔了个底掉。”

    话锋一转,杨钦辰拂了拂衣袖:“我是见掌柜面善,愿意帮你这个忙,这样吧,一金二两买个交情,再没有多的。”

    掌柜的见她脑子清楚,难被忽悠,便也叹口气,“也是了。公子非寻常人,我便交了公子这个朋友。”

    “公子家住何处,我派人将他洗干净了给您送府上去。”

    “不必,我这便将他带走。”

    锁链解开的那刹那。

    南安釉有些不敢置信,看着自己红肿的手腕,又看了看头顶的蓝天,眯了眯眼,虽然衣不蔽体嗓子也坏了,但还是气声向杨钦辰道了谢。

    “你可是益州人?”杨钦辰大咧咧的目光在他轮廓上逡巡一圈。

    他紧了紧手指,嘶哑着开口:“是。”

    “益州南家长子,南安釉。”

    “嘶。”杨钦辰的亲卫偷偷吸了一口凉气。

    那个三岁成诗,五岁能细绘大饶地图,八岁便以聪敏才智过人名动中原的南家子,竟也因后宅阴司沦落至这种地步?

    “你那继母,也忒不是东西了!”杨钦辰心疼地握住他满是伤痕的手,愤慨道。

章节目录

太子殿下误以为我是他的联姻对象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椿生槿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椿生槿并收藏太子殿下误以为我是他的联姻对象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