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闻言,躺在床上的杨钦辰似乎听到了什么可怖的诡谈一般,脸色越发惨白。

    方军医轻叹了一声,语重心长道:“将军,这几日,殿下寸步不离地守着您,宿夕不眠,割了腕血替您入药,走之前连步子都有些不稳了。试问天下,有哪位储君能为一个臣子做到如此地步呢?殿下的心意,您要好好思量才是。”

    方军医不知杨钦辰有一个自小定下的婚约,但她走遍了大半个大饶,见过世情无数,便淡淡劝道:“将军往日对我有恩,我便多说两句。殿下身为大饶未来的储君,将来三宫六院自不会少。可将军若是要同殿下在一起,只怕是要卸下这身大饶女子人人渴求的英武铠甲,再不能如今日这般自由驰骋疆场,为国杀敌了。”

    “我明白。”杨钦辰睁着眼,目光渐渐失焦。

    大病之中,最忌精神不振。

    方军医轻轻拍了拍杨钦辰的手背,安慰道:

    “将军莫要自责。您年纪如此小,已经做得很好了。殿下的心思是他的心思,没有谁说一定需要回应。”

    “是我的问题。从前是我太不晓事,一心只想带兵杀敌,挣军功实现母亲遗愿,给天下女子一个容身之处。可,”

    “可如今,殿下恐怕误会了。”

    “其实被困在地下石室时我便有几分预感,但心中惶惶然,不敢贸然猜测。”

    “这可如何是好?”

    “将军家中长辈德高望重,一门的忠臣良将,想来只要和长辈好好商量,由长辈出面同殿下讲清楚,便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的。”方军医平日里只听闻太子殿下素来勤政爱民、雍德明智的美名,实际并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内里是一个多么手段可怕,睚眦必报的人。

    杨钦辰心知肚明,这事情没那么简单,更何况,太子殿下对她的恩情,一桩桩一件件早就已经分不清了,她大仗是把好手,但于这些事上脑子如一团乱麻似的。

    如今瑞金城出事,太子殿下离开这里回了皇城,现在她趁机处理完西鲜的事宜,待班师回城和祖父祖母好好商议一二。

    -

    去往瑞金的路上。

    “太子殿下,咱们还有两日路程便可到瑞金城外。兖州右南军精锐部队明日一早便可与我们会和。”凌南骑着马,轻声道。

    “好。这次的叛军有多少?”

    “叛军是二皇子府和李氏勾结九狄人和瑞金城护城军,九狄人被拦在城外合计大概五万,护城军控制了皇城,人数大概两万。如今二皇子挟持了各家重臣的家眷,威胁他们在请皇帝禅位的诏书上签字。所以那些重臣才一天十几封加急邸报催您回去主持大局。”

    太子殿下目视前方,轻嗤一声道:“他倒还没蠢到家,让那些九狄人进了瑞金城。”

    安理五学着太子的样子也哼了一声:“二皇子自来行事恣意,只顾自己,不顾百姓死活。就算没有进城,那护城军和九狄人人数悬殊,临到头了,要是九狄人想攻入皇城,只怕也易如反掌。”

    太子眸光清淡,笑了声道:“否则你以为,他留着我的右南军是做什么的?不就是用来和九狄人大军在城外斗个你死我活么?这样,他在皇城内不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安理五瞪大了眼睛道:“二皇子也太狠毒些了,这皇城外可不止一两个村子,多得是无辜的百姓们。他关上了城门,任由这些九狄人烧杀掳掠,和那些卖国贼又有何异?”

    凌南也道:“对啊,更何况,就算将来他侥幸得了一日半日的帝位,得位不正,手段酷辣,恐怕也得不了民心!”

    太子殿下摸索着身侧的玄铁剑柄,淡淡道:“如今老二狗急跳墙,恐怕是父皇喝了太多李氏的汤药,身子骨不行了。依照父皇的性子,恐怕他们想尽办法都不能让他愿意修改诏书,废掉孤,重新立他为太子。老二自然得趁着我还没有来得及回城之时,先下手为强。”

    安理五大惊失色:“啊?!”

    凌南却低头道:“确实。陛下的身子实在糟糕,前段时间一直吵着要召您回城,昏迷不醒的时候,话里话外都是您和公羊皇后的名字。”

    太子殿下轻轻除了口气,讽道:“迟来的深情比草贱,若是早些年,他如此念着孤,孤倒还记着他几份情谊。”

    “现在如此,只怕是不知道怎么下去见孤的母妃吧。”

    安理五听着这冰冷彻骨的话语,大气都不敢出,但想起自己手里的消息,还是颤颤巍巍地汇报了一声:“殿下,有一事,公主,听闻您已经离开西鲜,直接回了瑞金城,便也追了出来。如今离我们可能还有七八日的车程。您看是否要派人去回护?”

    “不用管她。我早便说了,她选择离开东宫回到父皇身边的那刻起,同我便不再有关系。”

    “可公主为了殿下您在西玉城呆了两年多,连李氏女不再来往,公主将她赶回了瑞金城。”安理五自己家里有个妹妹,自然也对跟着哥哥跑的小公主有几分恻隐之心。

    “她那不是因为孤,是为了谢柔。”说完这句话,太子殿下想起谢柔那张同杨钦辰有几分相似的面容,沉默一会又道:“罢了,要是代银出事,她指不定又要在孤耳边念叨许久。去,派些人去找代银,让她好好在西玉城呆着,等小五班师回朝述职时,便再跟着一同回瑞金吧。”

    “喏!”

    -

    皇城。

    “陛下,来该喝药了。”

    "元儿,这药又是你亲自去熬的吗?”宣景帝睁开眼睛,老眼昏花地看不清面前人的相貌,不过不影响他有些心疼的握住了李贵妃的手。

    李贵妃笑靥如花,语含着担忧道:“是啊,陛下,元儿忧心您的身体,别人熬药,我是万万不能放心的。只能由我自己亲自来。陛下还是快喝了吧,免得药效散了,可就不好了。”

    黑乎乎的药送到皇帝嘴边,里面那股奇怪的腥味差点没让他呕出来。

    宣景帝神色一变,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拒绝道:“朕今日,不太想喝药。"

    李贵妃暗暗掐紧了手心,不知道老皇帝突然发的什么疯,皇儿正在外和那些九狄人周旋,一边控制朝廷重臣,试图登位。

    她别的帮不上忙,这老匹夫总是能控制住的,便挤出一个笑来道:“陛下,您病了,很严重。若是不喝药,便见不到赶回来的太子殿下了。”

    不提太子殿下还好,一提太子殿下,宣景帝便意识又清明了几分,没忍住老泪纵横道:“我的钰儿啊!”

    “陛下可以等等再思念太子殿下,药快凉了,您还是先喝药吧。”

    似乎太子殿下几个字又刺激到了他某根脆弱的神经,宣景帝猛然扭过头,目光冷厉道:“李氏!这么多天了,朕喝了这药,越来越虚弱,朕一而再再而三的相信你,绝不会害朕。可是你自己,敢喝上一口你手里的药吗?”

    李贵妃没想到这老皇帝居然骤然发难,一张上了年纪的娇艳脸上青红交加,好半晌才道:“臣妾没有病,为何陛下突然要臣妾喝药?陛下定然是病糊涂了。”

    宣景帝颤颤巍巍地伸手打碎了李贵妃手里的药碗,双眸含恨道:“李元儿!朕待你李氏,不薄啊!你如此害朕,可还有良心?”

    “啪啦”一声巨响。

    李贵妃云鬓之上是一朵艳丽的牡丹花,可按照她的品级,簪花中之王的牡丹,已是逾越。

    她不以为意地擦了擦护甲,站起身捂唇笑了笑道:“陛下,臣妾怎么会害您呢?臣妾心疼您还来不及呢~”

    “您一直不愿意废了太子殿下的位份,执意要我的皇儿一辈子只能做一个屈居人下的王爷,臣妾也从不曾怨怼您,不是吗?”

    “这偌大的后宫,您病了之后,还不是只有臣妾愿意来贴身服侍您,您不感动就罢了,怎么还说臣妾要害您呢?!陛下如此行事,实在让臣妾寒心。”她伸出长长的护甲,装模作样地刮了刮眼角两滴并不存在的鳄鱼的眼泪。

    宣景帝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不愿再听她多余的辩解伸手用力攥住那条金黄色的绸带,黄金雕刻的警示铃铛响起来,铃声尖锐刺耳。

    可铃铛声音再大也唤不来任何一个忠心护卫皇帝的人。

    “老德子!人呢?!”

    贴身太监总管和从前侍候的人都无一应答。

    “你!你们!”宣景帝气怒交加之下竟然自己坐起了身子,靠在床柱之上喘息,他环顾龙床四周,苍老的目光从未像现在这般清醒又明亮,他扫过床前站着的李贵妃,一众不敢抬头下人和侍卫。

    他的贴身太监老德子却不在其中。

    “陛下找谁呢?那个联合酉阳钰试图谋反弑君德公公吗?”李贵妃轻轻踱了两步,花边似的的裙摆在龙床边大张旗鼓地来回扫动。

    “别担心,若是酉阳钰肯带着公羊侯爷的兖州右南军回瑞金城,自然,九狄的兵会砍下他的脑袋送来,让您见他最后一面的。”

    宣景帝闻言几乎目眦欲裂,他怎么也没想到李氏和老二竟然如此大胆,竟然敢勾结外贼,做出这样骂名千古的事情!

    “贱人!你和老二,当真是,是...”他气的说不出话!

    逍遥丸吃的太多,掏空了身子,他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听贴身太监的劝告,如今竟然连句话都没力气。

    “贱人?!”李贵妃尖利的声音响起,她质问道:“陛下自己又是什么好皇帝么?你因为一点小事,便疯癫杀人,造成浮尸千里血流成河,你知道我是如何年幼丧母的么?就是你当年一时兴起,要杀掉监狱里所有的轻犯,我唯一还有些心疼我的母亲,只是为了养活我们,偷窃了一点小物,本来第二日便可出狱了。可你这昏庸无能、残骸无辜的狗皇帝,偏偏下令在头一日要杀尽所有犯人,我母亲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上天不公,你做了这么多天怒人怨的缺德事,却还活的好好的,只能让我帮你一把了。你快些去死,让我的皇儿继位,就是你存活在这世上的意义了!”

    李贵妃说着说着双目通红,情绪有些失控。

    宣景帝似乎被她的话勾起了某些久远的回忆,他怔怔地靠坐在床头,紧捏住丝帛的老手也慢慢无力的滑落下来。

    这种事,他在公羊皇后进宫之前经常做。目的只是为了寻找刺激,他年少继位,实在是,空虚寂寞。

    兴致上来了,是不管别人的死活,只顾自己开心的。直到公羊皇后进宫,多加劝阻,他才有所收敛,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后来是怎么慢慢到这一步的呢?

    哦,他想起来了。是皇后怀了代银小公主,难产而死了。

    他想到这里,一双老眼又顿时充满了恨意和不甘,他望着床头,嘴里喃喃道:“公羊段慧你食言!你要求朕的朕做到了,你却抛下朕和钰儿,走了。走了。”

    李贵妃在旁边看着他发疯,也不予理睬,轻哼一声就扭头走了,走之前冷冷地吩咐道:“药撒了,给陛下重新熬一碗来。喝了药,才好睡觉,既然陛下这么思念先皇后,不如就让他去梦里好好地同先皇后见面吧。”

    李贵妃嚣张地回了自己贵妃殿,却见到自己的父亲安亲伯李勇比她姿态更嚣张地坐在贵妃椅上喝茶吃果。

    外男坐内室贵妃榻是大不敬。

    李贵妃才收拾了皇帝,出了一口心中恶气,还没高兴几分钟呢,就见自家爹这么没规矩,不由得有些气急败坏道:“放肆!”

    “李勇,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本宫的贵妃榻你也敢坐!”

    “丫头片子别咋咋呼呼的,我可告诉你啊,我外孙都要当皇帝了,这皇帝也要嗝屁了,这皇宫以后还不都是我们李家人的天下。你老爹坐坐你的贵妃榻又能咋的。到时候这后宫的女人,都别给那老皇帝殉葬了,都让我外孙赏给我们李家,你看咋样?”安亲伯李勇一副大业已成的模样,满目的贪婪。

    这幅嘴脸看的李贵妃心惊不已,生怕他们给皇儿惹出什么祸事来,呵斥道:“快给本宫滚下来。少打量宫人的主意!若是被人知道你秽乱后宫,皇儿只怕更要被人弹劾!”

    “那你瞒着二皇子偷偷绑了代银那小崽子送给九狄的大可汗和亲的事就不算事了?”李勇气急了,也开始口不择言起来,全然不管还未屏退手下、

    “你闭嘴!那不都是你带着那博尔来劝本宫,说是让代银和亲,那九狄便不会在事成之后擅自攻打皇城,皇儿能多几分胜算吗?”

    “是,娘娘都是为了二皇子考虑。可我也要为李家考虑考虑啊!”

    “你什么意思?”

    “那博尔给了我们李家好多好处,黄金五千两啊!那代银这小丫头片子能这么值钱,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了!”

    “你!”

    -

    刚从西鲜拔营班师的赤翎军主力军。

    一辆行驶在队伍前中部的黑漆马车外追上一个红衣斥候,嘴里道:“将军!急报!”

    “将军还在休息,如今大战方歇,能有什么重要的军情比将军的身体更重要?”常德飞打马接过邸报,就听到马车里传来低低地几声咳嗽,旋即便是低哑的女声响起:“常德飞,拿进来。”

    “喏。将军。”常德飞无奈地递上。

    一只有些因近来忧思加上中毒而过分瘦削的手飞快地抽走了信笺。

    很快,马车里出现茶碗翻倒的声音。

    杨钦辰声音中带了些肃杀和寒意,

    “常德飞!立刻点齐先锋骑兵营五千精锐,同我出发!”

    “怎么了将军?您身体余毒未清,还需要好好调理,如今还有几天马上就要到西玉城了,怎么突然又有军情急着要出征?”常德飞心急如焚,赶紧问道。

    杨钦辰从马车内一跃而出,身上披着玄色披风,她落在马背上,脸色苍白,但周身气息如霜雪寒冰般摄人,她苍白的唇轻启:

    “不是出征,是代银公主被李氏伙同九狄人劫走和亲了。”

    杨镜羽本也离得不远,闻言便打马过来劝道:“将军,您身体还未好全,此时若是用内力追敌,恐怕伤了根骨,臣愿领兵,救公主回来!”

    杨钦辰眸光清淡但坚定,她轻轻摇了摇头,迎着北方吹来的寒风,发带飘散在空中,她微哑的声音道:“赤翎军在一日,我大饶便一日无和亲公主!这是赤翎的承诺。”

    “四姐你还有带领大军俘虏回城的重任,勿要分心。”

    “代银公主和亲之事刻不容缓,立刻点齐人随我出发。”

    “驾!”马鞭狠狠抽在黑色骏马的臀侧,杨钦辰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马蹄扬起的灰尘在官道上腾起半人高,还未来得及沉下去,就和后面跟着的几千精锐骑兵马蹄扬起的灰尘混在一起。

    灰尘满天,澄澈的光却固执地从缝隙中冒出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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