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酉阳钰手指轻颤,却极为平静地发问。

    想要的回答来的太突然了。

    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御书房内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骤然一轻。

    周围的侍者们松了一口气。天知道,这几天他们都过得是什么日子,将军想通了就最好了,皆大欢喜可谓是。

    酉阳钰不知她是不是一时情急而说的托辞,端详她半晌才道:

    “上将军是赤翎军之首,应当明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理吧?”

    “若是日后又反悔...”

    酉阳钰死死盯着她,语气中带了一丝紧迫的威胁意味。

    “自然不会。”杨钦辰狠狠呼气,应道。

    她被紧紧束缚的胸-脯剧烈起伏着,穿着这么一身束手束脚的衣服,要甩开那些金甲卫精锐并不容易,故而现在还在喘着气。

    酉阳钰头往后仰了仰,眼神不知为何飞快地往旁边撇了一眼,又收回。

    他若无其事地拂袖:

    “如此甚好,便按将军说的办吧。”

    事情变化的太快了,两人一言一语的几乎就做出了决定。

    其他几人这才反应过来出声阻止。

    “不可!”

    “将军/阿姐!”

    公然拂逆君上之意也是大罪,只这次有了杨钦辰在场,酉阳钰倒没有疾言厉色地发作,或者说,除非踩到他的底线,他几乎从没有对杨家人发作过。

    他眯了眯眼睛,黑长的睫毛垂下,静静注视着杨钦辰,似乎想看她如何作答,是不是像她在军营里一样言信行直。

    杨钦辰背对着她们单膝跪下,喘匀了气、咬紧牙关道:

    “祖母你们不必再劝了,我意已决。”

    “殿下...是大饶开国以来难得的圣明之君,臣相信殿下会带领大饶走向繁盛和...绝对的公平。”

    她顿了顿,整个人隐藏在门扉的阴影中,接着说道:

    “身为臣子,不该因一己之私,妨碍君上的清明。”

    杨钦辰想起那个给她搜罗了满屋子铠甲兵器、一屋子价比黄金的珍贵家具、甚至还愿意替她出钱还债的温润青年。

    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的在她心里被撤下,又很快有别的更重要的东西被换上来。

    “此前种种,都是臣的过错...臣同庾氏退婚。望殿下舒心,不再纠结此事。”

    酉阳钰本来舒展开的眉头又重新越皱越紧,他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蹲下。

    望着她的眼睛,轻声道:“那么,你愿意嫁给孤吗?”

    杨钦辰沉默了。

    她低着头,脖颈的线条漂亮又修长,却看的酉阳钰一阵烦躁。

    “孤在问你!”

    他终于忍无可忍,伸-出手一把拽住她的肩膀,要她回答。

    “臣...和庾氏退婚,就终身不婚不嫁。臣此生...替殿下征伐守境,为大饶安定山河。其他将领不愿去打的仗,臣愿去打。其他人不愿涉足的苦寒之地,臣愿去守。”

    “惟愿殿下,政通令行,开万世太平。”

    她抬头,双眸盈满了坚定的光,定定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阴郁凤眸。

    他愣了一瞬,很快便用力将她从地上拖拽起来,不顾这么多人在场,凑近她的脸,两人鼻息交缠,她听见他轻声在她耳边道:

    “孤之所愿,你真的不懂?还是不想懂?你想想那几年,孤对你的好,真的...不愿意应孤吗?”

    嫁给孤,填满孤这颗满目疮痍的心,就那么让你无法容忍吗?

    带着几分英气的唇没有丝毫犹豫地轻启:“殿下恕罪,臣真的...不能应。”

    是不能。

    她真的不能。

    “若是殿下仍不满意,臣就即刻自刎,以消解殿下心中不平之怒。”

    说着她迅速连退两步,不知从哪里拔出一把锋利的簪子,就要抵在她的脖子大动脉上。

    她是沙场点兵的将军,动作之快,就是军中最迅捷的影兵都无法阻止。

    “嘀嗒。”

    一声粘稠的液-体声滴落在地上。

    接着又是一声。

    杨钦辰没有感到预料中的冰冷和疼痛,只有肉-体的温热感,她错愕地低头看去。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死死握住了那被磨的吹可断发的钗尖,不让锋利伤到她半分,却因为太过用力而让其深深刺入了掌心的嫩肉中。

    深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沿着钗尾的流苏滴落,甚至染红了她的衣襟。

    “殿下!!”众人惊呼一声。

    酉阳钰眼神却没往伤口看上一眼,只静静地盯着面前这个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不放过她脸上的每一个神色。

    短短几息之间,没人知道这个即将登基的君王都想了些什么。

    众人只听见他冷冽到几乎嘶哑的声音道:

    “既如此,孤…不逼你。但同庾氏的婚,一定要退。”

    “孤可以…等你回心转意。”

    他生来矜贵高傲,又掌金印权柄,什么时候如此低声下气去求过一个人。

    可是...

    他苍白的面容上划过几分不似正常感情的漠然和脆弱。

    只要你还平平安安的在孤的身边,不属于任何人,那你…就是属于孤的。

    -

    数日后。

    太子酉阳钰登基为帝,年号祯明。

    这一年,也被认为是大饶国的重明之年。

    因为它在长达百年的疯癫之治后,终于迎来了一位堪称手腕铁血、雍宁明智的万世之君。

    大饶各地的百姓们高兴庆贺着太上皇的退位,他们英明仁德的太子殿下终于登基了,这就意味着,他们的日子要好起来了。

    只瑞金城的百姓并不满足于简单的庆贺,而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说着时事:

    “听说啊,本来太子殿下的大婚典礼是大大操办的,不知为什么又被取消了,这也没有个定数了。”一个外地口音的大娘拍着腿,可惜道。

    “大娘,您这消息打哪里来啊?”一个本地口音的青年问道。

    “哦,忘了说,我家外侄儿是苏地给皇商供货的。这次皇商要的货之多,之全,应是按照封后大典预备的。而且要的时间很急,估摸着就是这段时间前后呢,我还专程带着女儿来瑞金沾沾新帝新后的喜气,怎么突然就没个动静了?”

    “哟,这么远来的,那您和闺女可一路奔波吧!”有大婶道。

    “是啊!我们足足走了好几天的水路,又换了牛车颠簸了数日,才赶上登基大典。要不是我那不省心的闺女听说赤翎女军是如何风光如何厉害,便见天的闹着不想嫁人、要去赤翎从军的话,我也懒得遭这罪啊!”

    “啊,这...可是来参加大婚典礼就能让您闺女回心转意不从军了吗?”有青年十分疑惑。

    那大娘也是憋屈了有段时日了,又运气不好没按照原定计划遇上帝后大婚,便干脆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本来我是想着,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又容貌俊美,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好郎君,这次大婚,定然也是和娴雅知礼的世家大族女子成亲,这样好的婚事,若是叫我女儿看上一看,说不定也能触动几分嫁人的心思。到那时,我再给她寻个好人家,也不会反抗那么激烈。”

    “倒也是啊!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我有个亲戚是在侯府当差的,好像听说这次殿下也是选了个武将家的女儿呢。真是可惜了,若是这婚事顺利举行,拿去说服你家女儿恐怕也更有力。”有一瘦弱男子摇摇头道,似乎对这年轻女子不能成婚反而要去从军一事痛心疾首。

    “武将家的女儿怎么了?”有一圆脸微胖的少女气呼呼地问道:“武将家的女儿入了后宫就注定天下所有的女子都应该成婚嫁人,一生困于后宅吗?!”

    那男子知道她是这街坊远近闻名的令尹之女,性情暴躁且强硬,以至于十五了还未定亲,便缩了缩脖子,躲到了后边小声反驳道:“李婉儿,我说的是实话啊,你生气干什么?”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若是赫赫有名的武官之女都入了后宫,想来那军队也不是什么好去处,上了战场便是血肉横飞马革裹尸,你想想,要不然那武官将军们怎么都不把自家女儿往赤翎军送呢?”

    “呸!王秀才,你这样的软蛋我和你说不着!”李婉儿自从前不久见到了赤翎军精锐班师回朝的盛况,那些赤翎女将一个个英姿飒爽,令行禁止的凌厉帅气,便十分想在今年秋天时报名参军。

    只父母一直不同意,还说太惯着她了,要给她找个人家嫁了,她一腔闷气正愁找不到出口发泄呢,当即便开口道:

    “西北都护府的杨家一门女孩个个都入了军营,如今钦辰将军已经是赤翎军的首领,几进几出蛮夷之地,取敌王之首级,获封上将军。你且说说,全大饶有一个男子,能做到她这般吗?”

    “...就算再厉害,以后还不是要嫁给男人,入后宅、生子女,为男人洗手作羹汤。”

    挡在青年身前的长胡须老头帮腔道:“是啊,女子自古无才便是德,这杨家女这么精明强干,又在战场上蹉跎了青春,刀剑无眼,体寒旧疾是不会少的,恐影响生育,以后不再好找夫家了。毕竟谁会找个不容易生育的女子做夫人呢?”

    “我呸!”又有一女子大咧咧地插-进来,吐了一-大口唾沫,鄙夷道:“我看你们啊,披上衣服人模狗样的,就是还没脱离那野兽的本能,天天就想着怎么繁衍劣质的根种,能用脑子想的事你们是一件也干不了啊!”

    “杨家五女是何等样人物,这样惊才绝艳的女子,她的功绩已经书写了大饶国的历史了,还需得你等来指手画脚怕她嫁不出去么?我话就放在这,钦辰将军绝不会囿于后宅,做个为他人生儿育女的普通妇人。她一定...会有更加广阔和明亮的未来。”

    “对,大饶会有无数女子,沿着她的脚步,踏出我们从未曾敢想的第一步。”

    “说的好!”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无数的女郎和年轻妇人,齐齐为这个女子喝彩鼓掌。

    “我来说一句!我家那远方侄女就是早早的从军赤翎,当初我表弟还骂她私逃出家是不孝女,可前阵子,她居然靠着军功受封了和戎护军,天老爷啊,我们家终于出了个官了!我那表弟最近走路都带风啊!那叫一个光宗耀祖!”

    见她们一个个的人多势众,还有女将家属,那几个口出狂言的男子自觉惹不起,都讪讪地离开了。

    不过也有几个怒气勃发走掉的,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嘲讽着这女子的脑子都坏掉了,应该被自家夫君或者父亲拖回家里好好管教,哪怕用棍子也行。

    还有那过于忧患和自己无关事的在喃喃自语:

    “陛下这样精贵人,怎么能没个内人帮忙打理宫闱呢?那杨家五女这样厉害,点兵领将都手到擒来,若是能嫁给陛下替其安顿后方,那陛下岂不是政通人和,事半功倍吗?”

    有个女郎立刻趁着声势嘲讽道:

    “大叔,您连新帝的心都操-了,怎么不管管你家那上房揭瓦,偷鸡摸狗的小儿子啊?!管生不管养,可不是你们这样"顶天立地、雄才伟略"的男儿应该做的事呢!”

    “哈哈哈哈...”周围女子一阵嬉笑嘲讽。

    这样的情景放在几年前的大饶只怕想都不敢想,敢当街反驳男子,便是被男人暴打都有可能的,闹上京兆尹也是偏帮男子,反要说她们不守妇道。

    如今她们反驳的底气,正是那面从西北边苦寒之地立起的烈烈军旗给的。

    那面全大饶,独属于女子的唯一一面旗帜。

    这面旗帜不倒,她们就不会丢掉抬头挺胸直面男子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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