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荣思景奶奶家。

    和宋律和记忆中的一样。

    一座有两层洋楼的小宅院,院子里种着杏树,那树是荣思景出生时种下的,现在已经长成参天大树,长长的枝桠伸出墙外,坠了满枝头的红杏。

    穿过庭院,进门。

    荣思景开了灯,来不及脱鞋,踩着里面有水的雨靴咯吱咯吱跑到卫生间里找干净的毛巾。

    宋律和收了雨伞,站在玄关,环顾四周。

    客厅,很大也很温馨。

    沙发电视,空调冰箱,应有尽有。

    电视正上方挂着一张全家福,上面的人笑的都很开心,在它的四周贴满了荣思景从小到大获得的奖状,还有些舞蹈比赛获得的奖杯和证书都摆放在斜下方的玻璃柜子里面。

    墙角处是荣思景小时候天马行空的涂鸦。

    茶几上放着香气宜人的栀子花,旁边是落成小山状的水果,沙发上还有几个手工绣的抱枕,花团锦簇的,很是喜庆。

    宋律和怔怔的看着,这梦境美好的让他不敢言语,更不敢轻举妄动,人都是恍惚,甚至连荣思景递过来一条毛巾让他擦擦身上的雨水,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荣思景找来医药箱,席地而坐朝他招手:“奶奶去看望朋友,今晚不回家,不用太过拘谨,过来坐啊,我给你上药。”

    宋律和这才回了点神。

    他快步走过去,又小心翼翼的坐在荣思景面前,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炽热的眼神让人不敢直视。

    荣思景微微低垂眼眸,熟练的拿着沾有药水的棉签细细涂抹在宋律和的伤口上。

    那些伤,触目惊心。

    左一道泛青,右一道发紫,有的渗着血,还有些已经被雨水冲刷的瘆白。

    荣思景手指忍不住的发颤,替人吃疼的倒吸凉气。

    而宋律和好似没有痛觉一般,上药过程中连皱眉都没有,他只是望着眼前的人儿,彻底失了神。

    十七八岁的荣思景,是矜持欲放的白芍,美的不可方物,但又不具有强烈的攻击感,只想让人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小心呵护。

    他夜夜梦念,但这还是他们分别之后的这么多年里,他看她看的最清楚的一次,是那样的鲜活生动,让他一遍遍的临摹,将她深深的刻在脑海里。

    以至于一声犬吠,都惊的他心惊胆战。

    他循声望去,是只瘸了条腿的金毛,它呲牙咧嘴,摩拳擦掌,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去。

    它是……名字快要脱口而出时。

    正在包扎伤口的荣思景叫住了它:“满福,不可以这样。”

    是了,满福。

    荣思景救回来的那条瘸腿小狗。

    宋律和还记得第一次见它时的模样,它被拉水泥修路的货车撞飞,躺在路边奄奄一息,那时它的眼神便如同现在这般,对人充满了敌意。

    他看它,它瞪他。

    宋律和下意识目光一沉,周身气场瞬间飙升,生生的将金毛眼中的敌意压减,逼退,让它不敢直视,甚至有了几分退缩的怯意。

    等其眼神躲闪后,他微微扬眉,流露出些许不屑。

    而内心深处却是警钟大作。

    宋律和慌乱的看向荣思景,怕刚才趋近本能的行为吓到她。

    但好在,荣思景正起身将药贴贴在他的后脖颈处,并未注意到。

    盛夏的天里,那地方僵硬的像是寒潭下的磐石,冷意顺着荣思景的指腹传遍胸腔,冻的轰鸣,她眼中的薄雾不由自主的蓄了一层又一层。

    荣思景酸了鼻子,但又怕被发现。

    她急急忙忙的起身,却不曾想垂下的湿发缠绕在宋律和肩头的扣子上,人被拽入了他人怀中。

    交错的鼻息,撩人的体温,轻柔的触感,宋律和猛然一怔。

    脑海中止不住冒出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来,现在他怀里抱着的并非是他的梦,是他的执念,而是……

    他不敢信。

    半点也不敢,那是妄想,他这个人运气向来很差,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他只会想最坏的可能,做最坏的打算。

    “头发,头发缠住了……”荣思景愣了两秒,微红了脸。

    宋律和声音嘶哑:“哦,好,我来。”

    他抬手去找:“缠在哪了?”

    荣思景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忍着笑轻拍了下他的手:“在肩头的扣子上,你不好弄,我自己解,很快就好了……”

    宋律和知道自己没办法帮忙,便放下手坐好。

    然而,他的心却乱了。

    明明无事可做,人却格外的忙碌起来,手指一会搓搓地板,一会又捏捏衣角,一双眼睛更是将整个客厅都看了个遍,却唯独不敢落在怀中人的身上,可余光却又偷偷瞄了无数次。

    “解开了。”荣思景起身。

    宋律和声音也更哑了些:“哦,好。”

    他怀里空了,眼睛才敢望向来人,明明已经不再是少年,法庭上与人辩护厮杀也不见得这般手足无措,可偏偏一碰到荣思景,他就变成了毛头小子。

    碰一碰,就会脸红心跳。

    荣思景别过头去收拾用完的棉签,她吸溜两下鼻子,将涌起的情绪全部都压抑下去。

    待心境稍微平和些,她从后面抱住那只低头畏缩的金毛,笑着介绍说:“满福,他是宋律和啊!”

    满福抬头瞪圆了眼。

    宋律和清楚的从里面看到了震惊二字,顿感窘迫。

    等再听见荣思景忍俊不禁的说道:“宋律和,我发现我很有做工匠的潜力诶!”

    他便再也坐不住,起身就冲进卫生间里照镜子。

    这一照,人直接傻掉。

    镜子里面的是……

    湿发的大背头,破烂的衣衫,贴满补丁的脸,还有……

    同样十七八岁的少年。

    青涩消瘦,犹如冬日里的青竹,落满了风霜,但却万折不摧。

    他晃了神,只听见胸口里似有万千擂鼓,震耳欲聋,一下一下的敲打着他的脑神经,宣告着这一不可思议的事。

    他,重生了。

    猛烈的欢喜充斥着大脑,激荡的让人神魂颠倒,两眼发茫,恍惚间,他想起了荣思景曾经说过的话。

    她说,上天有神明,神明爱众生。

    无论他是怎样的人,只要他心存善意,不作恶,死后都会步入极乐世界,所求所愿皆会如意,遗憾也将得以圆满。

    他回头看向朝他走来的荣思景,他从不信鬼神,也不拜佛,但现在若是让他在长生殿里,菩提树下,金尊佛前三拜九叩,长跪不起。

    他愿意。

    他只求一人,一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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