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水走进一栋三层住宅,检视起原身的家。因为这里的住宅一层普遍低于路面,故大家约定俗成地将一楼作为堆放杂物的空间,二楼则算是待客和活动区域,设有盥洗室、餐桌、客厅、厨房,三楼比起一二层要略狭窄一些,里面设有主卧、次卧与书房。

    听安妮说,有的人会在三楼自己手动打造一个阁楼,还有的人会把一层造得更深一些,好存放一些骨牛骨马之类的低等死灵,相对潮湿阴暗的环境也有助于骷髅类死灵的骨骼养护。夏水原身的房子在复生结社里确实是最标准的一类了。

    “安妮,你平时也和我住在一起吗?”

    “没有哦,但我们家离得很近。”

    夏水用手指在二楼的餐桌上轻轻擦拭着,她又将手指放在眼前端详,却找不出一丝尘埃。她扭头看向客厅长凳上正在一件一件十分勤快地,往不知道从哪找出来的木头箱子里装着东西的安妮,忍不住问道:

    “我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啊?你是我的西莉亚姐姐,我们肯定是姐妹的关系呀!”

    安妮被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茫然无措,她举着厨具的手悬在半空,一时间忘了这把菜刀究竟要不要带到夏水的新家去。

    “对,对,我知道我们是姐妹,但我们是哪种姐妹?”

    “我们是,嗯,关系很好的那种姐妹?”

    “放……在桌上吧先把菜刀你,我想问的是,我们之间有没有血缘关系,我们的父母是不是同一对儿?”

    夏水本来想怒喝一声放屁来表示安妮说的是废话,但突然回过味来眼前的人并不是自己前世里可以互相嘲笑揭短,骂完打完还能亲得穿一条裤子的好友,于是紧急刹住了车,还在系统的提示下用了倒装句。

    “肯定不是呀西莉亚姐姐,我们家的房子离你只有一条街的距离,我们不住在一起的。”

    “原来不是亲属,只是亲友。”

    夏水满意地点点头,自言自语着,她把玩着餐盘上形状怪异,长了三个蓝色犄角的果子,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问道:

    “我们之间,没有那种关系吧?”

    这下安妮却没有再茫然了,她一下子明白了夏水想表达的意思,十分淡定地回答道:

    “你说像玛丽安女士和菲尔女士的那种关系?我们之间没有啦。”

    夏水瞪大了眼睛,露出吃到多汁大瓜之后的甜美笑容,她又转念一想,森玛维亚这种敢发动全民去研究禁忌知识的国家,在社会风气和人文理念上开放自由一些也可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听见两位女士有了亲密关系就露出那种表情,倒显得自己像土包子了。

    她看了看外面逐渐暗沉的天色,惦念着系统发布的任务以及那五千块钱,一边走进盥洗室一边问道:

    “安妮,艾伦离我们远吗,我打理一下自己再过去找他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的,这个时间艾伦应该在训练场热身,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应该刚好能看见他在正式训练。你慢慢来,我帮你找找衣服,一会我和你一起过去。”

    安妮由于担心夏水忘记了去训练场的路,十分贴心地提出了要结伴出行,夏水道了声谢,随即在日光充足的盥洗室里,对着镜子端详起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镜子中的自己头发底部微微向内卷曲,略长于肩膀,干枯的花环歪在头顶,脸上有着密密麻麻但鲜有交叉重叠的符号与纹路。

    她看不清自己的样貌,想要接一些水来清洗面部,却发现水龙头和前世不太一样。

    “正在采集分析面部纹路样本。”

    “吓我一跳,你采集就采集告诉我干什么。对了,刚才那些书里有没有讲关于这个水龙头要怎么用的,这事儿我不太好去请教安妮了,我是失了忆又不是失了智。”

    “该设备为简易型魔力驱动取水装置,针对2分钟内的持续用水需求,宿主可以轻击水龙头顶部凸起处以激活设备,2分钟以上的持续用水需求,宿主须按压水龙头顶部凸起处以激活设备,用水完毕后再次按压以复位。设备被激活后,从左到右在底部圆盘上划动以加大出水量,反之以减少出水量。”

    “弄得还挺节能环保,但是这东西有什么必要用魔力去驱动吗……”

    当夏水闭上眼睛,伴着水流倾泻声,用手心里的一捧水清洗着脸上的纹路时,她感觉自己好像还在原来的世界中,似乎要不了多久,她的好朋友就会在外面砸门质问为什么夏水霸占卫生间那么长时间。

    但当她摸着水龙头上的凸起,又再次睁开眼时,镜子中的人已经换了一副容貌。

    镜中人在盯着夏水,她的眼神里带着质问和审视,好像想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躯壳会被夏水占据,又好像在观察着夏水,想知道她拿到这样的剧本后该如何发挥。夏水心里闪过许多念头,想对着镜中人说许多话,甚至是许下承诺,但最后却只是笑笑,语气轻松地自言自语道:

    “这么看我的气色确实要比其他人好一点哦,但我当时脸上糊的全是泥巴,玛丽安是怎么看出来我脸色红润的。”

    ……

    安妮和夏水结伴来到了训练场前,夏水脱掉了在经历转生仪式时所穿的衣物,本想试试自己穿上安妮的那一身衣服会不会好看,顺便给自己增加一些融入感。但安妮还是给自己换了一身清爽干练的异界运动装,并表示训练场是要去训练的,穿着裙子怎么训练。

    夏水本想说健身房里穿运动装锻炼哪有人看,穿裙子锻炼才吸睛呢,但又想起这次的任务是博取好感,不是博取名声,黑红也是红那一套在这次任务里行不通,于是只能作罢。

    训练场门口的守卫显然是认识夏水和安妮二人的,他们看着化了淡妆的两女,打趣道:

    “西莉亚,今天怎么没捧着花来呀,不打算给艾伦长老送花了?”

    “你没看人家今天化妆了吗。哊,怎么安妮也来了,安妮,不会你也看上艾伦长老了吧?”

    安妮轻哼一声,拉起夏水的手就往训练场内部走去,两名守卫并不见恼,他们也知道自己的言行不会得到什么太好的回应。两人在训练场的走廊里左拐右拐,一路上经过了许多个小房间,屋内隐隐传来喝声、打斗声或吟唱声,过了一会儿,两人来到了一扇明显通往更大空间的门扉前,安妮说道:

    “诺,这是给擅长武道的长老设置的训练场之一,艾伦一般都会在这儿,你需要我陪你进去吗?”

    夏水明白,安妮是怕自己在边上站着影响她好不容易出人头地的西莉亚姐姐对着艾伦发挥,但同时也担心夏水仍旧被失忆所困扰而需要帮助。

    “一起进来呗,万一有什么常识性的东西我忘了你好提醒提醒我。待会儿咱俩一块儿回家。”

    将大门推到一边,二人眼前是一道灰色的雾气屏障,就系统分析,这屏障一方面起到视觉上的阻挡,并迷惑较为低级的死灵,另一方面可以阻拦训练场内能量型的打斗余波,对实体不起任何作用。

    夏水向前几步走出灰雾,视野刚刚明朗,她便看见一张可怖面容正对着自己的方向。

    那人身着钢铁盔甲,就连皮肤也和盔甲近乎是一个颜色,他的头颅上不见一根发丝,两个只有豆子大小的惨白色眼球悬在眼眶中央。灰绿色的血液从眼角流下,一路滴在了它凸出的硕大獠牙上。

    这是艾伦?

    夏水定睛一看,原来在训练场中间的擂台上,还有一个金发男人正将怪物狠狠压制在围栏上,他那条扼着怪物脖子的胳膊膨胀出原有体积的三倍,就连手掌也化作长长的利爪,另一只手握着寒光凛凛的砍刀,下一秒就会狠狠向下斩去。

    怪物身后的男人显然才是艾伦,他此时正在擂台上进行自己的日常训练。怪物的喊叫声与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一道道由死灵力量激发而出的灰色刀气在空中划出残影。

    一人一尸缠斗许久,就在怪物的利爪漾出荧光一般的绿色,已经完成蓄力准备挥出致命一击时,艾伦极其敏捷地单手撑地,用一个流畅而漂亮的后空翻将怪物的爪击完美躲开。

    见怪物利爪颜色变得苍白,艾伦下意识勾起嘴角,提刀再次参与正面交锋,眼里好像迸射着战意的火花。

    夏水轻轻推了推好像看痴了一般的安妮,小声问道:

    “他们好像是在真的下死手诶,不会有危险吗?”

    “不会的,安德森不仅穿了附魔过的铁甲,他的皮肤也开始金属化啦,玛丽安女士说他过一阵子就能真正达到残灵躯壳的层次,艾伦长老现在用的武器没法伤到他,如果艾伦长老真的受伤,训练场里的法阵也会感应到,然后暂时熄灭安德森的灵魂之火。但上一次艾伦长老在训练时受伤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你管那玩意叫安德森?他曾经是咱们结社里的人?”

    “是呀,安德森和好多参加转生仪式失败的人一样,死后会化作死灵生物,或者被幽魂之类的东西侵占了身体。有时候这些人明明已经死了,但还有一点儿基础的意识,比如外面的人在问他是不是还活着的时候居然还能回应……”

    原来如此,怪不得自己活过了好像难度很高的转生仪式,但一出门还要被兵器指着。

    “对了西莉亚姐姐,你不要和别人提我管他叫安德森的事情,传到玛丽安女士那里我又要挨训啦!”

    夏水答应着,接着关注起擂台上的训练。艾伦避过了怪物的每一次攻击,而他的每一击则都会在怪物身上激起点点火花,半晌,对本次切磋心满意足的艾伦将砍刀放到武器架上,手心蝌蚪状印记一闪,向法阵发出了屏蔽陪练怪物灵魂之火的指令。

    艾伦伸了个懒腰,在一阵噼啪声中将左手化作正常尺寸,正要跳下擂台,却突然看见了在台下站了不知多久的夏水二人,英俊的脸上流露出诧异的神色。而夏水则是看着他左手在缩水后依旧偏长的指甲,在心里默念:

    “不行,这男的留指甲,小拇指的还特别长,绝对不行,长得帅也不行。”

    “安妮,你有事找我?是玛丽安女士派你来的吗?”

    夏水用微笑来掩饰尴尬,原来艾伦只是在诧异为什么安妮来到了训练场里,至于一边劣迹斑斑的私生饭西莉亚已经被完全无视掉了。

    但夏水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了一番,如果只是无视自己的话,那艾伦其实还算得上是好脾气的人。安妮正要解释,却突然惊恐地伸手指向艾伦身后,大叫道:

    “小心!安德森醒过来了!”

    艾伦猛地转身,明明已经被屏蔽掉灵魂之火的怪物居然在悄无声息间苏醒,丑陋的脸上不再只有对生者的怨恨,此时已满是嗜血的贪婪,好像被施加了死灵狂化一样。

    艾伦躲闪不及,直接被怪物钳制在擂台的围栏上,他还想运用死灵力量去强化左手,但怪物没有给他充足的时间与空间。

    “法阵的屏蔽功能失灵了,快去叫其他长老!”

    夏水本着既不要让自己流血也不要让血溅到自己身上的理念,闻言迅速扭头走向大门,五千块钱和一条命孰轻孰重夏水还是能拎清的。可她的去路却被满脸焦急的安妮拦住:

    “西莉亚姐姐,您通过了转生仪式,现在也是死灵法师了呀,您看看能不能留下来帮帮他,我出去喊人来帮忙!”

    安妮没给夏水反驳的机会,一溜烟地穿过雾气屏障冲了出去,夏水愣住在原地,对便宜妹妹的遁术感到叹服。

    “哈?我还什么东西都没学呢,多少给我个法杖什么的啊!算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其实当怪物复苏时,夏水便隐隐感觉到,好像是自己体内的某种东西吸引了安德森,艾伦只是倒霉地站在了怪物的必经之路上,被当成了要被扫除的障碍,而艾伦仓促间的反抗不仅没让自己脱身,反倒进一步激发了怪物的凶性。

    夏水闭上眼睛,试着去牵动那股吸引了怪物,也因被怪物发现而在体内蠢蠢欲动的能量。她将全部注意力浸入其中,一种冰冷,但却宁静、安逸的感觉环绕着心神,好像那就是夏水的终极归宿,它的怀抱就是夏水的一生渴求。

    夏水露出微笑,她宁愿让自己的意识像雪花一样慢慢溶解在这宁静当中,然后陷入黑暗,沉入虚无,融入永恒……

    “警告 检测到宿主陷入非保护性异常昏迷各项生命体征迅速降低 ”

    “确认宿主正处于危险环境执行异常昏迷紧急复苏协议执行完毕协议冷却时间:364天23小时59分58秒。”

    系统作用下,夏水的身体如被电击般颤抖着,她睁开了眼睛,发出了溺水后又被救活后的声音。她发现手掌上正萦绕着淡淡的灰色雾气,那股险些杀死自己的力量已经处于自己的掌控之下。

    她直视着安德森的双眼,好像从中看见了两团燃烧正旺的火焰,鬼使神差地,她的手朝着火焰轻轻挥动,死者的语言从她口中低声吐出:

    “安息吧。”

    一阵温柔的风吹熄了坚硬骨骼后颤抖着的火焰,艾伦把压在身上的尸体推到一边,转过身来难以置信地望着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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