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隆冬，这儿是少数几个会下雪但是没有暖气的地方。岑之临没什么衣服，夏天还好，在学校在家都穿校服，她没心思打扮，也无所谓。前几年的冬天都还算温暖，岑之临靠着学校发放的长袖和外套也能过活，但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冷空气来了就没打算走，前些天还能忍，可今天的气温已经降到了负数。
下午最后一节是陈留的课，上到一半窗外就飘起了小雪。教学楼呈回字形，飘飘洒洒的雪花落在被水泥建筑包裹的小花园里，不一会儿，花园了亭子的宝顶就被染成了白色。
饶是定力十足，五年一遇的雪还是攫取了同学们的注意力，陈留前段时间刚和老婆领证，可能是沾染了爱人的几分浪漫，放下课本，笑着瞧着底下少年人们，有些无奈，“服了你们了。”
“提前下课，大家看雪去吧。”
班里瞬间沸腾起来，几个平时比较活跃的同学跑上台一把子揽住陈留“老陈好样的”，剩下的一窝蜂冲出教室门。
等到下课铃响，全班同学连同老师都走光了，只余下岑之临和沈珂两人坐在座位上没有动。
沈珂在解数学题，手中的笔没停下，睨一眼旁边的人，“不去看看吗？”
其实是想的，但刚刚紧闭的前后门突然打开灌进来的风就把岑之临冷得哆嗦，她为了少让自己遭受寒冷，下午放学至晚自习甚至都不愿踏出教室一步。初雪虽然美，但是为了赏雪一不小心冻感冒就得不偿失了。
她摇头，紧了紧裹在身上单薄的校服外套，“外面太冷了，还是待在教室做题比较舒服。”
沈珂是个天生不怕冷的，前段时间大家都套上了羽绒服，只有他们俩是百年不变的两件套，他以为对方也和他一样，就没多想。
“那怎么不穿多一点。”
因为没钱又没衣服。
岑之临三餐都在学校吃，早餐3元，中晚餐5元，全部算好了，她妈一分没多的打进饭卡里。而她本人，连个钱包都没有，遑论零花钱。她唯一一件厚点的外套，还是岑之临后爸五年前给岑媛献殷勤的时候顺便给她买的，那时她营养不良，初三也才1米五出头，现在她都快1米七，衣服早就穿不下了。
岑之临周末在饭桌上和家里人提过，后爸嘴上说着怎么能可怜了我们的宝贝女儿，必须把衣柜填满，口袋却唔得死死的。
岑媛则被她的诉求激怒，筷子被狠狠的摔在饭桌上，“给你吃饭读书已经很不错了，还想着买衣服，没这么多钱给你败家，学校发的衣服够穿了，这天气冷不死人。”
“爱吃吃，不吃就滚，饭桌上提这些，你不嫌晦气我都嫌。”
岑媛被气得直喘气，好像她干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后爸憨笑着轻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又向坐在夫妻对面的岑之临说：“怕耽误你高考就没通知你，不过你都这么大了，告诉你也无妨。”
后爸的视线放在岑媛还平坦的腹部上，眼神温柔得能拧出水，“媛媛怀孕一个月了，这段时间脾气比较暴躁，你见谅。”
岑之临早就猜到了，几乎每次回家都能听见楼上的主人房传来岑媛痛苦的的干呕声，还有他后爸忙前忙后的脚步，给她倒水，帮她舒气，一口一个宝宝辛苦了、谢谢老婆肯为我生孩子、生完这个就不遭罪了。
明明共处一个屋檐之下，明明头上吸顶灯的暖光同照着他们三个人，为什么就那么割裂呢？
如同一条不息的江河，他们在岸上嘻嘻哈哈过得消遥自在，而她在水里苦苦挣扎，只求有人拉她一把。
岑之临大声呼救，嘴唇喊得发白，双手用力拍打出一圈圈水波试图引起他们一点注意，你们看一眼啊，看我一眼吧，求你们看一眼我吧。
曾经的期冀慢慢随时光消散，那又如何，谁会在意？一切都是她自导自演的默片，他们不屑多给她一个眼神。
没钱给她买衣服？
岑媛随便一个爱马仕就够她买几百件衣服，楼上那间咚咚咚装修声没停过的婴儿房里，随便一片纸尿裤的钱都他妈能给她买一条围巾。
岑之临死死咬住舌尖，才不至于让面部表情彻底失控，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家里要多一个可爱的小宝贝了，真好。”
岑媛消了气，慈爱的抚摸着还不显怀的小腹。“好是挺好，就是怕小宝长得和他姐一样又胖又黑，没有人要就完咯。“
一股电流从岑之临的头皮刺入，脑袋嗡嗡的响，让她短暂的失去了五感，等稍微的反应过来，又是一阵抽筋剥皮的疼，特别是心脏那块，被人生生揪出来绞紧，管她能不能承受得住，也要把她内心深处最后一点点渴望剿杀，岑之临想也别想从这里得到温情。
黑是因为小时候跟着邻居家的阿婆在阳光底下捡垃圾晒的。
胖是因为3块钱只能买学校的油条，6块钱是无限量的白米饭和一份青菜。
自有印象开始碳水摄入就严重超标，只有周末在家能沾光吃一些水果和肉。
她能长成今天这么高，全赖他后爸追岑媛时，岑媛出去约会带回来的剩饭剩菜。
岑之临她活该的。
谁叫她犯贱，那会儿这么努力的想看看这个世界，没人逼她出生，是她自己非要凑这个热闹。
热闹没得凑还恶心人，又黑又肥又丑。
......
沈珂半响没听到回应，也没管，低头继续在草稿纸上演算，“天气预报显示明天还会降温，记得多穿点。”
岑之临撑着下巴，手心向上顶起，连带着头也被微微抬了起来，趁着沈珂不注意，偷偷将渗上眼眶的泪逼回去。
“还好吧，我不觉得有多冷，穿这样刚刚好。”
沈珂看向对方，一脸不可置信。“你腿都抖成筛糠子了，这叫还好？”
最后一根稻草都把岑之临压死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恶毒的往心窝里戳，疼死了，疼的她阴暗的想把沈珂也拉下水，她咬牙，恶狠狠的蹬向他，难听的话不过脑子就被吼了出来，“关你屁事，我抖腿碍着你做题了？”
沈珂终于舍得放下手中的笔，他先是错愕，而后是不可抑制的生气，“你吃炸药了？怎么，我关心你我还错了？”
岑之临心想自己是不是有病啊，看到沈珂终于和别人一样讨厌她了，又疼又爽。
她有什么值得的。最好都离她远点。
她轻轻呼一口气，“谁稀罕你关心。”
说完这话，尘埃落定的安稳感让岑之临平静了下来。
原本夹在两指之间转动的笔被捏到变形，沈珂被她这带上嘲讽语气的话生生气笑，他站起身，卡在小腿上的椅子“滋”的往后拉，刺耳极了。
他第一次带着锋利俯视坐在椅子上淡定做题的岑之临，嘴里吐出的话要命的冷，“行，你最高贵，全世界没人配关心你。”话毕，他扯走挂在桌子一旁的书包，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岑之临没看他，手上还抓着笔，低头研究英语试卷上颇有难度的完形填空，甚至连圆滚滚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试卷上也浑然不觉。
8
一整个晚自习都不见沈珂的身影，岑之临面上不显，但到底是有些着急。
主要是晚自习值班的老师看她旁边位置空缺了人，问也没问，仿佛提前知道沈珂会不在场，值班老师教化学，岑之临思量了大半天，到底是抓了张试卷站起身打算问老师一道题目。
老师讲解的很认真，讲到重点时岑之临状似认真的点头，心里却想着怎么向老师开口了解同桌的情况。
“怎么了，还有哪有问题吗？”
岑之临回过神，给自己鼓劲，“老师，沈珂晚自习没来，是请假了吗？
值班老师有些惊诧的看着对方，“沈珂没告诉你吗？他在校长办公室，校长正给他写推荐信？”
岑之临有些懵懂，“推荐信？”
“是啊，他不打算在国内读大学，最近一直在申美国不知道哪所学校本科的入读资格，你不知道吗？”
“意思是，他准备出国？”
“是啊，听他妈妈的意思，是从初中就有这个打算。”
岑之临有些失神，愣怔了好一会才向老师道谢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和沈珂聊过志愿的事，沈珂说他想读西北大学，岑之临没手机没电脑没文化，以为西北大学的厉害程度凌驾于清北之上，只是因为地理位置不够优越而名气较低。
原来此西北大学非彼西北大学。怪不得沈珂经常去陈留那领一堆资料，怪不得沈珂做的英语试卷她几乎看不懂，怪不得沈珂做的数学卷上的题目都是英文的。
她也不是没问过，沈珂说他在备考雅思，他没想到这个女孩活了十八年都不知道什么是雅思，只能在心里猜测这是某个含金量很高的比赛，对高考有用。
但原来高考对沈珂这种人来说，根本就不是唯一的出路。
可她还想着鼓足干劲和沈珂上同一所大学呢。
岑之临思绪满天飞，这个天是沈珂。他要走了，他要走了，他要走了。
几个小时前，她恨不得沈珂能远离她这么一个没有任何优点的笨蛋，可现在，当她知道沈珂真真实实的会离开她后，她又卑鄙的希望对方留下。就算不能留下，那能不能再多陪陪她，她没有人爱没有人疼，她还是贪心的忍不住伸出手多要一点点在意。
放学铃声响了之后，沈珂才揉着太阳穴一脸疲态的走进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的教室，发现岑之临还坐在位置上没走，眉毛应激似的挑了起来，不过岑之临现在不敢自以为是的觉得对方是在等她。
沈珂故意兜远路绕进座位，一声不吭的收拾作业。
岑之临忍不住抬头看他，欲言又止，平常沈珂看她这样都会直接问她，但这一次除非是岑之临先开口，不然他不会开口说话。岑之临总归是欠他一句道歉的，不过岑之临脸皮薄，不道歉也可以原谅，但必须是她先破冰，只要她先给出这个楼梯，他沈珂大人有大量也是会自觉顺着台阶下的。
沈珂放慢了收拾作业的速度，坐下来一张一张收拾堆叠在桌子上的试卷。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岑之临开口，沈珂心里憋闷，决定放个大招。
他突然站起身，大步流星的往教室外走，等走到连接教学楼与实验楼的走廊，渐渐放慢步伐，不过一会儿，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岑之临距离沈珂十米开外，叫住了他，“沈珂，等等我。”
沈珂的鼻腔轻哼一声，但准备迈开的腿又迅速收回来。岑之临被沈珂先前的举动吓到了，一股脑往前冲，这会儿反应过来，到底是不太好意思。
她踱步走到他跟前，沈珂这回是铁了心，他的下巴微微抬起，视线故意不落在岑之临身上，而是眺望远方的灯火通明的高楼，一幅“我还生气，你快道歉”的高冷模样。岑之临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两人就这么对峙着，气氛尴尬又诡异。
夜晚的温度相较白日低了不少，虽然窘迫与尴尬给身体加了不少热，甚至岑之临的脸还微微发烧，但是她还是用力的吸了吸鼻子，为酝酿出那三个字蓄力。
沈珂几不可察的皱眉，正准备放低自己的原则先讲话，岑之临却终于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她又说了一遍，不可抑制的带上哭腔。
沈珂低头看向面前这个委屈巴巴咬住下唇强仁泪意的女生，有些哭笑不得，倒更像是他欺负人小姑娘了。
“你和我说话那会儿我想到了些不高兴的事，心情不好，口不择言，对你说了难听的话，真的对不起。”岑之临说着这话，断线的珍珠止不住的往下掉。
三遍了，她应该真的知错了。
沈珂叹口气，脱下外套，把它卷成条状，围在岑之临脖子上，末了，还抬起她的下巴，拿着多出来的一截布料擦拭她双颊的泪痕。沈珂的俊脸因他的动作而离岑之临不过咫尺，精致的鼻尖有些泛红，嘴唇则严肃的抿着，乌黑浓密的睫毛随随眨眼的频率扑朔，如星空般璀璨的眼底只有岑之临一个人。
他的声音很轻，平时的清冽被压得温柔，“我原谅你了”。
“回家吧。”
街道上只有寥寥无几的人赶路回家，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在路上，默契的没有讲话，只能听见整齐的脚步声和薄雪被踩碎发出的窸窣声。
沈珂的家境很好，岑之临高一就听过这方面的传闻，沈珂的爸爸貌似在经营一家规模庞大的私企，有钱到能在福布斯富豪榜找到名字的地步。沈珂家里的长辈甚至为了他住的方便，在学校附近随手买了一套别墅给沈珂住，这套别墅刚好和岑之临在一个别墅群，他们两个熟了之后干脆一起回家，一般都是岑之临先到。
到了分别的路口，沈珂双手插在口袋，停下脚步，微微扬起下巴，“你回去吧。晚安。”
岑之临乖巧地点头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家门被关上的咔呲声伴随着岑媛夫妇的对话闯进她的耳朵，想屏蔽都不行。
“不再等等之临吗，她是不是没有家里的钥匙，大冷天的在门口等太久会不会冻坏身子骨。”
“臭丫头下课不回家不知道上哪野，不让她在门口冻一冻怕她不长记性。”
“委屈那孩子了，行吧，那我们走，妈还在祖屋那等着。”
天寒地冻，但哪里比得上心冷。
家丑不可外扬，岑之临不愿让沈珂知道自己是这么一个累赘般的存在，她只好行尸走肉般走向谩骂。
沈珂一把拉住岑之临的手，长久放在口袋的手暖暖的，覆在她肉乎乎的手腕上。
“要不去我家待会儿，我还想和你探讨一下这次段考的作文。”
岑之临在水中无望的挣扎，终于在此刻得到了一个漏气的游泳圈，她还能抱着它撑到气排光为止。
她抬头看向对方，乌黑的眼不知何时框住了泪滴。
柏油马路两旁的树已经被染成了白色，风一刮来，雪花噗嗤噗嗤往下落，落在这对少年的身上。岑之临的脖子滑稽的围着沈珂的外套，密不透风，使得脖子连接到的全身都暖洋洋的。她一眨眼，睫毛都结了霜，“沈珂”，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是那么诚恳，“谢谢你。”
下午最后一节是陈留的课，上到一半窗外就飘起了小雪。教学楼呈回字形，飘飘洒洒的雪花落在被水泥建筑包裹的小花园里，不一会儿，花园了亭子的宝顶就被染成了白色。
饶是定力十足，五年一遇的雪还是攫取了同学们的注意力，陈留前段时间刚和老婆领证，可能是沾染了爱人的几分浪漫，放下课本，笑着瞧着底下少年人们，有些无奈，“服了你们了。”
“提前下课，大家看雪去吧。”
班里瞬间沸腾起来，几个平时比较活跃的同学跑上台一把子揽住陈留“老陈好样的”，剩下的一窝蜂冲出教室门。
等到下课铃响，全班同学连同老师都走光了，只余下岑之临和沈珂两人坐在座位上没有动。
沈珂在解数学题，手中的笔没停下，睨一眼旁边的人，“不去看看吗？”
其实是想的，但刚刚紧闭的前后门突然打开灌进来的风就把岑之临冷得哆嗦，她为了少让自己遭受寒冷，下午放学至晚自习甚至都不愿踏出教室一步。初雪虽然美，但是为了赏雪一不小心冻感冒就得不偿失了。
她摇头，紧了紧裹在身上单薄的校服外套，“外面太冷了，还是待在教室做题比较舒服。”
沈珂是个天生不怕冷的，前段时间大家都套上了羽绒服，只有他们俩是百年不变的两件套，他以为对方也和他一样，就没多想。
“那怎么不穿多一点。”
因为没钱又没衣服。
岑之临三餐都在学校吃，早餐3元，中晚餐5元，全部算好了，她妈一分没多的打进饭卡里。而她本人，连个钱包都没有，遑论零花钱。她唯一一件厚点的外套，还是岑之临后爸五年前给岑媛献殷勤的时候顺便给她买的，那时她营养不良，初三也才1米五出头，现在她都快1米七，衣服早就穿不下了。
岑之临周末在饭桌上和家里人提过，后爸嘴上说着怎么能可怜了我们的宝贝女儿，必须把衣柜填满，口袋却唔得死死的。
岑媛则被她的诉求激怒，筷子被狠狠的摔在饭桌上，“给你吃饭读书已经很不错了，还想着买衣服，没这么多钱给你败家，学校发的衣服够穿了，这天气冷不死人。”
“爱吃吃，不吃就滚，饭桌上提这些，你不嫌晦气我都嫌。”
岑媛被气得直喘气，好像她干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后爸憨笑着轻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又向坐在夫妻对面的岑之临说：“怕耽误你高考就没通知你，不过你都这么大了，告诉你也无妨。”
后爸的视线放在岑媛还平坦的腹部上，眼神温柔得能拧出水，“媛媛怀孕一个月了，这段时间脾气比较暴躁，你见谅。”
岑之临早就猜到了，几乎每次回家都能听见楼上的主人房传来岑媛痛苦的的干呕声，还有他后爸忙前忙后的脚步，给她倒水，帮她舒气，一口一个宝宝辛苦了、谢谢老婆肯为我生孩子、生完这个就不遭罪了。
明明共处一个屋檐之下，明明头上吸顶灯的暖光同照着他们三个人，为什么就那么割裂呢？
如同一条不息的江河，他们在岸上嘻嘻哈哈过得消遥自在，而她在水里苦苦挣扎，只求有人拉她一把。
岑之临大声呼救，嘴唇喊得发白，双手用力拍打出一圈圈水波试图引起他们一点注意，你们看一眼啊，看我一眼吧，求你们看一眼我吧。
曾经的期冀慢慢随时光消散，那又如何，谁会在意？一切都是她自导自演的默片，他们不屑多给她一个眼神。
没钱给她买衣服？
岑媛随便一个爱马仕就够她买几百件衣服，楼上那间咚咚咚装修声没停过的婴儿房里，随便一片纸尿裤的钱都他妈能给她买一条围巾。
岑之临死死咬住舌尖，才不至于让面部表情彻底失控，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家里要多一个可爱的小宝贝了，真好。”
岑媛消了气，慈爱的抚摸着还不显怀的小腹。“好是挺好，就是怕小宝长得和他姐一样又胖又黑，没有人要就完咯。“
一股电流从岑之临的头皮刺入，脑袋嗡嗡的响，让她短暂的失去了五感，等稍微的反应过来，又是一阵抽筋剥皮的疼，特别是心脏那块，被人生生揪出来绞紧，管她能不能承受得住，也要把她内心深处最后一点点渴望剿杀，岑之临想也别想从这里得到温情。
黑是因为小时候跟着邻居家的阿婆在阳光底下捡垃圾晒的。
胖是因为3块钱只能买学校的油条，6块钱是无限量的白米饭和一份青菜。
自有印象开始碳水摄入就严重超标，只有周末在家能沾光吃一些水果和肉。
她能长成今天这么高，全赖他后爸追岑媛时，岑媛出去约会带回来的剩饭剩菜。
岑之临她活该的。
谁叫她犯贱，那会儿这么努力的想看看这个世界，没人逼她出生，是她自己非要凑这个热闹。
热闹没得凑还恶心人，又黑又肥又丑。
......
沈珂半响没听到回应，也没管，低头继续在草稿纸上演算，“天气预报显示明天还会降温，记得多穿点。”
岑之临撑着下巴，手心向上顶起，连带着头也被微微抬了起来，趁着沈珂不注意，偷偷将渗上眼眶的泪逼回去。
“还好吧，我不觉得有多冷，穿这样刚刚好。”
沈珂看向对方，一脸不可置信。“你腿都抖成筛糠子了，这叫还好？”
最后一根稻草都把岑之临压死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恶毒的往心窝里戳，疼死了，疼的她阴暗的想把沈珂也拉下水，她咬牙，恶狠狠的蹬向他，难听的话不过脑子就被吼了出来，“关你屁事，我抖腿碍着你做题了？”
沈珂终于舍得放下手中的笔，他先是错愕，而后是不可抑制的生气，“你吃炸药了？怎么，我关心你我还错了？”
岑之临心想自己是不是有病啊，看到沈珂终于和别人一样讨厌她了，又疼又爽。
她有什么值得的。最好都离她远点。
她轻轻呼一口气，“谁稀罕你关心。”
说完这话，尘埃落定的安稳感让岑之临平静了下来。
原本夹在两指之间转动的笔被捏到变形，沈珂被她这带上嘲讽语气的话生生气笑，他站起身，卡在小腿上的椅子“滋”的往后拉，刺耳极了。
他第一次带着锋利俯视坐在椅子上淡定做题的岑之临，嘴里吐出的话要命的冷，“行，你最高贵，全世界没人配关心你。”话毕，他扯走挂在桌子一旁的书包，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岑之临没看他，手上还抓着笔，低头研究英语试卷上颇有难度的完形填空，甚至连圆滚滚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试卷上也浑然不觉。
8
一整个晚自习都不见沈珂的身影，岑之临面上不显，但到底是有些着急。
主要是晚自习值班的老师看她旁边位置空缺了人，问也没问，仿佛提前知道沈珂会不在场，值班老师教化学，岑之临思量了大半天，到底是抓了张试卷站起身打算问老师一道题目。
老师讲解的很认真，讲到重点时岑之临状似认真的点头，心里却想着怎么向老师开口了解同桌的情况。
“怎么了，还有哪有问题吗？”
岑之临回过神，给自己鼓劲，“老师，沈珂晚自习没来，是请假了吗？
值班老师有些惊诧的看着对方，“沈珂没告诉你吗？他在校长办公室，校长正给他写推荐信？”
岑之临有些懵懂，“推荐信？”
“是啊，他不打算在国内读大学，最近一直在申美国不知道哪所学校本科的入读资格，你不知道吗？”
“意思是，他准备出国？”
“是啊，听他妈妈的意思，是从初中就有这个打算。”
岑之临有些失神，愣怔了好一会才向老师道谢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和沈珂聊过志愿的事，沈珂说他想读西北大学，岑之临没手机没电脑没文化，以为西北大学的厉害程度凌驾于清北之上，只是因为地理位置不够优越而名气较低。
原来此西北大学非彼西北大学。怪不得沈珂经常去陈留那领一堆资料，怪不得沈珂做的英语试卷她几乎看不懂，怪不得沈珂做的数学卷上的题目都是英文的。
她也不是没问过，沈珂说他在备考雅思，他没想到这个女孩活了十八年都不知道什么是雅思，只能在心里猜测这是某个含金量很高的比赛，对高考有用。
但原来高考对沈珂这种人来说，根本就不是唯一的出路。
可她还想着鼓足干劲和沈珂上同一所大学呢。
岑之临思绪满天飞，这个天是沈珂。他要走了，他要走了，他要走了。
几个小时前，她恨不得沈珂能远离她这么一个没有任何优点的笨蛋，可现在，当她知道沈珂真真实实的会离开她后，她又卑鄙的希望对方留下。就算不能留下，那能不能再多陪陪她，她没有人爱没有人疼，她还是贪心的忍不住伸出手多要一点点在意。
放学铃声响了之后，沈珂才揉着太阳穴一脸疲态的走进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的教室，发现岑之临还坐在位置上没走，眉毛应激似的挑了起来，不过岑之临现在不敢自以为是的觉得对方是在等她。
沈珂故意兜远路绕进座位，一声不吭的收拾作业。
岑之临忍不住抬头看他，欲言又止，平常沈珂看她这样都会直接问她，但这一次除非是岑之临先开口，不然他不会开口说话。岑之临总归是欠他一句道歉的，不过岑之临脸皮薄，不道歉也可以原谅，但必须是她先破冰，只要她先给出这个楼梯，他沈珂大人有大量也是会自觉顺着台阶下的。
沈珂放慢了收拾作业的速度，坐下来一张一张收拾堆叠在桌子上的试卷。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岑之临开口，沈珂心里憋闷，决定放个大招。
他突然站起身，大步流星的往教室外走，等走到连接教学楼与实验楼的走廊，渐渐放慢步伐，不过一会儿，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岑之临距离沈珂十米开外，叫住了他，“沈珂，等等我。”
沈珂的鼻腔轻哼一声，但准备迈开的腿又迅速收回来。岑之临被沈珂先前的举动吓到了，一股脑往前冲，这会儿反应过来，到底是不太好意思。
她踱步走到他跟前，沈珂这回是铁了心，他的下巴微微抬起，视线故意不落在岑之临身上，而是眺望远方的灯火通明的高楼，一幅“我还生气，你快道歉”的高冷模样。岑之临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两人就这么对峙着，气氛尴尬又诡异。
夜晚的温度相较白日低了不少，虽然窘迫与尴尬给身体加了不少热，甚至岑之临的脸还微微发烧，但是她还是用力的吸了吸鼻子，为酝酿出那三个字蓄力。
沈珂几不可察的皱眉，正准备放低自己的原则先讲话，岑之临却终于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她又说了一遍，不可抑制的带上哭腔。
沈珂低头看向面前这个委屈巴巴咬住下唇强仁泪意的女生，有些哭笑不得，倒更像是他欺负人小姑娘了。
“你和我说话那会儿我想到了些不高兴的事，心情不好，口不择言，对你说了难听的话，真的对不起。”岑之临说着这话，断线的珍珠止不住的往下掉。
三遍了，她应该真的知错了。
沈珂叹口气，脱下外套，把它卷成条状，围在岑之临脖子上，末了，还抬起她的下巴，拿着多出来的一截布料擦拭她双颊的泪痕。沈珂的俊脸因他的动作而离岑之临不过咫尺，精致的鼻尖有些泛红，嘴唇则严肃的抿着，乌黑浓密的睫毛随随眨眼的频率扑朔，如星空般璀璨的眼底只有岑之临一个人。
他的声音很轻，平时的清冽被压得温柔，“我原谅你了”。
“回家吧。”
街道上只有寥寥无几的人赶路回家，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在路上，默契的没有讲话，只能听见整齐的脚步声和薄雪被踩碎发出的窸窣声。
沈珂的家境很好，岑之临高一就听过这方面的传闻，沈珂的爸爸貌似在经营一家规模庞大的私企，有钱到能在福布斯富豪榜找到名字的地步。沈珂家里的长辈甚至为了他住的方便，在学校附近随手买了一套别墅给沈珂住，这套别墅刚好和岑之临在一个别墅群，他们两个熟了之后干脆一起回家，一般都是岑之临先到。
到了分别的路口，沈珂双手插在口袋，停下脚步，微微扬起下巴，“你回去吧。晚安。”
岑之临乖巧地点头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家门被关上的咔呲声伴随着岑媛夫妇的对话闯进她的耳朵，想屏蔽都不行。
“不再等等之临吗，她是不是没有家里的钥匙，大冷天的在门口等太久会不会冻坏身子骨。”
“臭丫头下课不回家不知道上哪野，不让她在门口冻一冻怕她不长记性。”
“委屈那孩子了，行吧，那我们走，妈还在祖屋那等着。”
天寒地冻，但哪里比得上心冷。
家丑不可外扬，岑之临不愿让沈珂知道自己是这么一个累赘般的存在，她只好行尸走肉般走向谩骂。
沈珂一把拉住岑之临的手，长久放在口袋的手暖暖的，覆在她肉乎乎的手腕上。
“要不去我家待会儿，我还想和你探讨一下这次段考的作文。”
岑之临在水中无望的挣扎，终于在此刻得到了一个漏气的游泳圈，她还能抱着它撑到气排光为止。
她抬头看向对方，乌黑的眼不知何时框住了泪滴。
柏油马路两旁的树已经被染成了白色，风一刮来，雪花噗嗤噗嗤往下落，落在这对少年的身上。岑之临的脖子滑稽的围着沈珂的外套，密不透风，使得脖子连接到的全身都暖洋洋的。她一眨眼，睫毛都结了霜，“沈珂”，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是那么诚恳，“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