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湛悠悠醒转之际,浑身炸裂般的疼痛转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额头传来的剧痛,眼皮上厚重得仿佛压了一层巨石,直到一阵刺眼的白光在他脑内炫然炸开,视觉神经带来的刺痛感迫使他猛然睁开双眼。

    他…竟然还活着。

    他在科大生物实验室里解剖小白鼠时,隔壁化学实验室里有个大哥在做粉末冶金实验,镁铝粉末爆燃引起巨大的粉尘爆炸,成功把无辜的他给炸死了。他不知道隔壁大哥用了多大的量,但能想象到,大哥应该是不想让他死里逃生。

    祁湛醒了,但他的精神世界还沉浸在爆炸带来的痛苦中,难以回神。

    良久,祁湛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极其简陋古朴的床上,头顶粗浅地搭着几根原生态的木梁。

    他微微动弹一下手臂,千万根针刺肉似的麻痒感袭来。

    忍过这阵麻痹感,他低低地喘了口气,艰难地转动头颅,当周遭的景象映入眼帘时,瞳孔不自觉骤然一缩——

    一个鲜红的“囍”字大喇喇地、孤零零地贴在右侧的土墙上。

    而当他看见这个“囍”字的一瞬间,不属于他的记忆顷刻间涌上脑海,像幻灯片一样在脑海中极速放映。

    他像是一个看客,将一个叫祁天宝的天才少年的传奇十七年岁月悉数看尽。

    祁天宝,出生于吴朝元丰十四年,乃西南一带,夔州府建平县下辖青云镇皋山村人士。四岁在乡间老童生刘景龙处启蒙,八岁被刘老童生举荐到青云镇里林秀才的私塾里念书,十岁考中童生,十一岁由林秀才作保,再荐到县里的建平书院取读书,十二岁一举考中秀才,半年后又考中建平县县学的增生,成功就读于建平县学。

    县学增生是什么概念?

    祁湛摸着下巴想了想:大概相当于考上现代普通二本大学,学费自付(廪生即同于全额奖学金的二本大学本科生)。

    十二岁的本科生,天才二字不算委屈。

    秀才是什么概念?

    祁湛眯着眼睛盘算:好比国家公务员考试通过。

    村里出了个十二岁的国家公务员,范进若是知道了怕是狂吐三升血,再几捧黄土主动埋了自己就是。人比人,气死人。

    横看竖看,祁天宝这人自有一番前程。

    可他父亲祁勇正是看中他的前程,弃农从商,几次出海倒腾皮货,刚赚点小钱后,就被躲避官兵搜捕的海匪一刀刺死在海上,只留下好心同伴带回来的三十两葬身银,自此,祁家大房一脉就只剩下孤儿寡母两人。

    他这么有出息,有出息到——亲爹的弟弟祁聪拼了命都要供他念书,偏偏他这个二叔身体太好,二婶是一个接一个地生,接连诞下三子一女。

    家里人口越来越多,祁二叔使尽力气想把这个“天才侄儿”供出来,可共有十口人要吃饭,真能干活的只有祁德贵、他自己和他的长子祁天富。

    活儿是一天接一天地做,几近全年无休,笔墨纸砚始终贵得令人发指…他亲生的儿子女儿瘦得不忍心看!

    祁聪当然想有朝一日,能沾上“天才侄儿”的光,不用起早贪黑地在地里刨钱,可他更怕他熬不到那一天。

    祁天宝十一岁去县里的建平书院读书后,家里逐渐负担不起他读书写字的开支。

    此时隔壁桃花村的曲来福便“趁火打劫”,提了两条腊肉,亲自上门给他家毛都没长齐的四丫头说亲。

    那曲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原是酿酒卖酒攒了些银钱,置办了些许田地,天公作美,曲来福的娘子崔氏又生了三个又高又壮的好儿子,耕田打猎摸鱼样样精,没一个懒汉。这才敢上祁家的门,敢提曲小四和祁天宝的亲事。

    古代青壮劳动力相当重要,俗话说开垦良田,兴修水利,没有哪一样不需要劳动力。所谓士农工商,农业之所以能在古代稳居第二阶级,正是因为彼时农业是国民经济的主要来源。古时的耕作设备及技术均较落后,只有人多粪肥、劳力足够才能做到深耕细作,才能推动粮食增产,推动国家生产力。

    正处乱世,如果不是曲家劳动力多,往上数三代不是酒肆商籍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也不会咬着牙去供别人家的儿子念书识字。

    曲家的条件门第都不高,胜在曲来福不要脸,挑在祁家日子最难过的时候上门,说愿意负担祁天宝的束脩和纸墨钱,条件就是祁天宝得和他家曲四丫定亲。

    曲四之所以称曲四,是因为曲姑娘在家为幺女,行四,名桃娘。

    祁天宝那个守寡的娘李氏不会说话,心里纵是百般不乐意也只会沉默寡言。

    倒是祁天宝的奶奶赵氏气个半死:“呸!个灾瘟的,要是我勇儿还在,他哪里好意思上门提亲事,纵是想要巴结我家天宝一下都得靠边站!到底是蝙蝠身上插鸡毛,他算个什么鸟?!屎壳郎戴面具都没他臭不要脸!”

    祁天宝的亲娘李氏一面叹气,一面做针线活儿,眉间的“川”字无论赵氏如何骂都去不掉。

    赵氏旁边有个脸圆肩圆腰圆的婶子,赵氏骂人的时候她没说话,骂完了她才开始劝,一面劝赵氏一面劝李氏,一只手扶着赵氏的肩,一只手顺着赵氏的气,说话也甚是好听:“娘,您先别急,也别生气。那曲家的条件开成这样,定是吃准了咱家有此燃眉之急。”

    “您想,什么事情能有天宝读书重要?咱们不如先暂且应承下这个亲事,反正两家的孩子都还没长大,不怕没法子拖。”

    此人是祁德贵次子祁聪的婆娘小赵氏,是赵氏做主从娘家表姐膝下挑出来的丫头。小赵氏这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用着南方女人惯有的温温柔柔的语气,极富说服力,赵氏登时就消了气,立刻盘算起这条道来。

    她见赵氏已然被说服了大半儿,又转头看向李氏,“大嫂,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建平县下辖的乡镇大都是新建的,村民多为战火纷争后外地搬迁而来的流民,家里穷得半斤八两,村子里连正经的地主乡绅都没有,更别说在村里作威作福。如此社会背景之下,十里八乡反倒和谐共处。

    也正因并无无良地主乡绅,是以祁天宝这个香饽饽确实被不少人盯着,但真正敢上门提亲的倒是没有几个。从前祁天宝父亲祁勇尚且在世之时,不少人整日巴着李氏吹风儿,不时表露希望自家女儿与祁天宝能定下亲事的愿景云云。亏得李氏话少,对自家儿子万分宠爱高看,对此油盐不进,从未轻易许诺旁人。

    在李氏看来,天宝这样高的天分,日后必然是蟾宫折桂,仕途顺遂,平步青云,纵是要娶县令千金也不为过,哪能容他人这般觊觎。

    祁勇逝后,祁家大房最重要的收入来源尽断,日子大不如前,可李氏对儿子的期冀却丝毫不减,且更甚从前。

    小赵氏说的话不无道理,李氏心有千般不愿万般不忍也暂且按下,良久才点头同意去曲家相看一番曲四丫头再说。

    相看结果也是不尽如人意的。李氏不喜欢曲小四。可这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祁天宝喜不喜欢。

    巧了,祁天宝更不喜欢曲小四。

    曲家就在隔壁桃花村村尾的一片桃林里,跟祁家所在的皋山村不过两刻钟的路程,祁天宝听闻有人到自家提自己的亲,自是听过曲四的名声,传得最多的便是说其吃苦耐劳、勤俭持家。

    祁湛看到这里时心想,古代农妇普遍目不识丁,祁天宝却是自负天才之名,可见那曲四姑娘于后者来说确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特色,不然祁天宝的视角里也不会如此嫌弃那曲四姑娘。

    他才将将想到曲四姑娘,祁天宝留存的感受便使“他”心中自发地跳出来八个字:无知村妇,粗俗不堪。

    言及曲四名声,还有一部分不太好听的说辞,是指曲四姑娘抛头露面、不知廉耻云云。

    原身对这个曲四姑娘的嫌恶之情,浓重到让初来乍到的祁湛有一种置身其中且相当理解的程度。

    噢?难道这曲四姑娘貌似钟无盐,妆嫫费黛?祁湛心里隐隐升起一股好奇来。

    终于,他在祁天宝的视角中见到了这位曲四姑娘。

    这哪里是个姑娘?分明是个性别不明的小屁孩。十岁的“曲四姑娘”符合现代大学生祁湛对古代农村妇女幼时的所有想象——黑、壮、土。

    如同流民集聚地一般的村落中没有更好的选择,祁家也更不愿意拿祁天宝的履历在村落中去求别家的姻亲来供养孙儿的笔墨束脩。

    祁天宝天资聪颖,自视甚高,是地地道道的封建时代下耕读出身的文人,考上童生之后大受无知村民追捧,身上便养出来一副所谓的文人傲骨,更不愿意主动去求更好的姻亲,除非,他遇到了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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