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即结束，一切即将开始。
下午三点四十分，海里街小学最后一波六年级学生毕业，大部队整齐向前，老师停下挨个再见。
“安仲影？”老师指着一个又高又白的女生，“别落队！”
安仲影抬头看着正在组织全班聚餐的班长。
她加快脚步，却换了条路，拐进一家小卖铺。
老板认人，见她拿了一块鸡蛋面包和一个小布丁，便无聊搭话。
“你这样夹进去好吃吗？”
安仲影摇头。
“那你——”老板突然伸头，“歪日谁给你捐了一百块钱！！”
安仲影回头，一个脏脏的断腿小孩正举着破碗朝她抖三抖。
她怔了一下，把面包和雪糕也放了进去。
“谢谢姐姐，你和那个给钱的哥哥一样好！”断腿小孩双手合十，朝她鞠躬，“愿你们长命百岁！”
安仲影浅浅微笑，从小孩身边走开。
老板：“收着你的钱，这附近混混……”
话没听完，安仲影拐进一个小道。
海里街临河的一侧，有一片陈年已久的低矮瓦房。
安仲影往深处走，那里有户房前放着几块预制板，她经常坐在上面看书——屋檐挡雨，小树遮阳，最重要的是死角，无人打扰。
可今天又不太平。
“把钱掏出来！！”
安仲影抬头又低下，这八成又是混混在堵人，但十三中的学生，没人能管。
沉默片刻，突然摩擦声不断。
她斟酌着放下书，悄悄绕过去，趴在墙边。
那是一个死胡同。两个嘴里叼着棒棒糖的混混堵在墙角，腿缝中能看到地上躺着个人。
“傻卑你钱呢！”
混混使劲踹了几下，地上的人不由蜷缩。
安仲影突然瞥见那人胳膊上的护腕。
怎么又是他？
昨天给完钱不就走了吗？
安仲影回去拿手机，期间踹人声不停，但男生既不还嘴又不还手，甚至一点求救都没有。
很奇怪。
“快点！不然你爹我不客气了！！”
混混颠起一块砖，猛地朝他身上砸。
安仲影终于听到一声呻吟，揪心地痛。
“住手！”
“再打我就报警了！”
混混面目狰狞，回头后立刻嬉皮笑脸。
“哟小美眉，触屏手机啊！快让我看看。”
“别过来！”
安仲影往后退一步，手指哆嗦地按下110，然后手一晃，假装报警道：“喂警察叔叔，有人抢钱！对！还打人！你们快来！！”
混混愣住，见那目光如此坚定，两人眼一对，撒腿就跑。
安仲影蹲在地上，平复心跳。
男生缓缓翻身撑起地面，扶着旁边的墙，试图站起。
安仲影跑过去想拉他一把，靠近才发现那两条胳膊像发了霉的白馍，片片淤青。
她一时震惊，手悬在空中。
“谢谢。”
男生捂着胳膊，顶着墙站起，他抬头，眼神有些躲闪。
“疼吗？要不要去医院？”
“还行，没事。”男生轻声说。
安仲影：“那你快走吧，他们可能还会回来。”
男生看了她几秒，点点头。
安仲影放下心后又回去看书。良久，脚步声停留，她抬头，刚好与男生对视，男生不知何时穿上了白色长袖，站在阳光下回头。
安仲影以为他只是路过，便低下头，但男生轻轻上前了半步，她不动声色，男生又上前了一步。
安仲影再次抬头，男生好像有话想说，他几次盯着预制板，安仲影明白了，原来他是想休息。
于是她往旁边挪了挪，几页后，男生走到她身边，慢慢坐下。
阳光斜照，两人坐在树阴下，偶尔会飞来一两只小麻雀，在地上蹦跶。
安仲影翻页时抬眼，男生偏头看书，睫毛后是高挺的鼻梁，双眼皮旁还沾着浮土，不仔细看，像眼影。
“你是……海里街小学的吗？”安仲影搭话，“几年级？”
男生迅速抬眸又落下，说：“我就在你隔壁班。”
安仲影点头，心中没有多大起伏，她是转校生，班里同学都记不全，何况外班。
但男生又说：“我认识你，你是安仲影。”
安仲影瞬间感到不可思议，她合书侧身，端详起男生的脸。男生慌忙侧脸，低声问：“你见过我吗？”
她刚想开口，却瞥见男生衣领下的锁骨旁竟还有淤青。
安仲影收回视线，慢慢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
“童恬熠。”
童恬熠伸手写着自己的名，边写边看，安仲影不停点头，她好像听班里女生夸过这个名字。
写完便是一阵沉默。
安仲影继续看书，余光发现童恬熠在朝她看，她把书往旁边移了一下。
“这页看完了吗？”
“嗯？”童恬熠愣了一下，连忙低头，“嗯……看完了。”
她点头，就这样翻了一页又一页，直到叶影在书上慢慢变淡，她合上书，准备回家。
童恬熠看了看她，没有说话，直到安仲影走出小道，才发现原来童恬熠和她顺路。
两人无声地沿河走，柳树垂头，安仲影发现童恬熠走路永远和她错后半步。
“过了河你往左走还是往右走？”安仲影问。
“右边。”
“那咱们不一样。”
她走到分别口回头，“再见。”
童恬熠欲言又止，却也只能挥手再见。
安仲影朝左走，习惯性回头，童恬熠还在那儿站着，他拎着书包，弯腰找着什么，十分着急。
安仲影有些好奇，停下脚步。
良久，童恬熠直起身子，朝川流不息的马路望着，突然，他朝左边看了一下，短暂对视后，他背过了身。
安仲影拐了回去。
“怎么了？”
童恬熠闪过一丝惊讶，“公交卡丢了。”
安仲影：“是不是掉地上了？”
“遭了……”童恬熠仿佛没有听到她说话，眼神跟驶过的公交，“车走了……”
安仲影：“车走了也没事，还有下一班。”
童恬熠攥紧书包，眼中充满恐慌。
安仲影不理解，一辆公交车竟仿佛让他失去所有，但她有办法，有办法让他回家。
“你等着。”安仲影突然说，“在这儿等我。”
童恬熠转过头，眼神疑惑。
“相信我！”
她说完朝家跑，飞奔到二楼，敲门喊：“安叔礼快开门！”
话音刚落，露出一个小男孩的笑脸。
“我不姓安，我姓杜，我叫杜叔礼，你陪我玩我就开。”
“知道了，快开门！”
下一秒门开了，安仲影冲进去，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撂，拿着车钥匙就跑。
她家就在旁边，她的动作也很快，就是不知道童恬熠会不会等。
安仲影骑出家属院，拼命寻找他的身影。
童恬熠还在那儿，只是他埋头蹲着，来往的人要将他埋没。
一个急刹车。
“给。”安仲影把车把推向童恬熠，“你骑车走。”
童恬熠站起来，看着自行车，好似有难言之隐。
安仲影突然明白：“你不会骑吗？”
童恬熠表情复杂。
安仲影收起惊讶，转言道：“那我带你吧。”
童恬熠：“嗯？”
“上车。”安仲影提醒道，“你不着急了？”
童恬熠反应过来，却仍犹豫，安仲影把他拉上车。
车子摇摇晃晃，安仲影稳住车把，渐渐的，她大胆起来，加快车速，童恬熠在身后指路。
回家的方向是一条直路，全程绿灯，走到花里路，街角的高层小区「花里锦园」就是童恬熠的家。
安仲影抬头数了数，数乱了，她望着高高的楼，心思有些乱。
“童……恬恬……？”
熠？
安仲影侧了下头，不确定名字对不对，哪知童恬熠却探出头道：“你也可以叫我恬恬啊，好久没人这么叫了。”
风扑面而来，安仲影听着飘来的愉快，没有拒绝。
“恬恬，”她轻声喊，把车停在单元楼门口，“这里可以上到楼顶吗？”
“可以。”
安仲影突然心神不宁，道谢再见的话一句没听，但当童恬熠走进电梯的那一刻，她突然下车跑进电梯。
童恬熠吃惊地看着她，安仲影直接按了顶层22。
“我想看看风景。”她解释。
电梯只有两人，十一楼到了，童恬熠却没有着急，安仲影好奇看着他。
“我又要走了。”童恬熠停顿了一下，“谢谢你今天一直帮我。”
“没事。”
电梯门正在关闭，童恬熠按着开门键。
“你以后去哪儿？”童恬熠问，“是十三中吗？”
安仲影摇头：“不是，我去一中。”
“一中？？”童恬熠诧异，“不是应该分到十三中吗？”
“原先是，但今年改了。”安仲影已经在家听了无数遍，“改成以河为分界线，一边十三中，一边一中了。”
童恬熠没接话，他低头沉思。
“一中和十三中差距太大了，好多家长都不服。”安仲影把家里听到的话告诉了他，“好像我们这边的房价也涨了……啊电梯要关了。”
童恬熠回过神，伸手挡下电梯，他走出去停下，像有话要说。
电梯门在关，童恬熠终于回头。
“我一直以为我们会是一个学校……我十三中的。”
安仲影好像看到了一双失望的眼睛，但还没看清，电梯就关了。
童恬熠留在原地，他看着不断远去的数字停下又下落，然后又从一楼升起，好像在给他机会。
他来不及思考，闭上眼，在感受家在身旁重量的同时伸出手，在某刻按下了电梯，他在赌——
赌命运能不能停。
下午三点四十分，海里街小学最后一波六年级学生毕业，大部队整齐向前，老师停下挨个再见。
“安仲影？”老师指着一个又高又白的女生，“别落队！”
安仲影抬头看着正在组织全班聚餐的班长。
她加快脚步，却换了条路，拐进一家小卖铺。
老板认人，见她拿了一块鸡蛋面包和一个小布丁，便无聊搭话。
“你这样夹进去好吃吗？”
安仲影摇头。
“那你——”老板突然伸头，“歪日谁给你捐了一百块钱！！”
安仲影回头，一个脏脏的断腿小孩正举着破碗朝她抖三抖。
她怔了一下，把面包和雪糕也放了进去。
“谢谢姐姐，你和那个给钱的哥哥一样好！”断腿小孩双手合十，朝她鞠躬，“愿你们长命百岁！”
安仲影浅浅微笑，从小孩身边走开。
老板：“收着你的钱，这附近混混……”
话没听完，安仲影拐进一个小道。
海里街临河的一侧，有一片陈年已久的低矮瓦房。
安仲影往深处走，那里有户房前放着几块预制板，她经常坐在上面看书——屋檐挡雨，小树遮阳，最重要的是死角，无人打扰。
可今天又不太平。
“把钱掏出来！！”
安仲影抬头又低下，这八成又是混混在堵人，但十三中的学生，没人能管。
沉默片刻，突然摩擦声不断。
她斟酌着放下书，悄悄绕过去，趴在墙边。
那是一个死胡同。两个嘴里叼着棒棒糖的混混堵在墙角，腿缝中能看到地上躺着个人。
“傻卑你钱呢！”
混混使劲踹了几下，地上的人不由蜷缩。
安仲影突然瞥见那人胳膊上的护腕。
怎么又是他？
昨天给完钱不就走了吗？
安仲影回去拿手机，期间踹人声不停，但男生既不还嘴又不还手，甚至一点求救都没有。
很奇怪。
“快点！不然你爹我不客气了！！”
混混颠起一块砖，猛地朝他身上砸。
安仲影终于听到一声呻吟，揪心地痛。
“住手！”
“再打我就报警了！”
混混面目狰狞，回头后立刻嬉皮笑脸。
“哟小美眉，触屏手机啊！快让我看看。”
“别过来！”
安仲影往后退一步，手指哆嗦地按下110，然后手一晃，假装报警道：“喂警察叔叔，有人抢钱！对！还打人！你们快来！！”
混混愣住，见那目光如此坚定，两人眼一对，撒腿就跑。
安仲影蹲在地上，平复心跳。
男生缓缓翻身撑起地面，扶着旁边的墙，试图站起。
安仲影跑过去想拉他一把，靠近才发现那两条胳膊像发了霉的白馍，片片淤青。
她一时震惊，手悬在空中。
“谢谢。”
男生捂着胳膊，顶着墙站起，他抬头，眼神有些躲闪。
“疼吗？要不要去医院？”
“还行，没事。”男生轻声说。
安仲影：“那你快走吧，他们可能还会回来。”
男生看了她几秒，点点头。
安仲影放下心后又回去看书。良久，脚步声停留，她抬头，刚好与男生对视，男生不知何时穿上了白色长袖，站在阳光下回头。
安仲影以为他只是路过，便低下头，但男生轻轻上前了半步，她不动声色，男生又上前了一步。
安仲影再次抬头，男生好像有话想说，他几次盯着预制板，安仲影明白了，原来他是想休息。
于是她往旁边挪了挪，几页后，男生走到她身边，慢慢坐下。
阳光斜照，两人坐在树阴下，偶尔会飞来一两只小麻雀，在地上蹦跶。
安仲影翻页时抬眼，男生偏头看书，睫毛后是高挺的鼻梁，双眼皮旁还沾着浮土，不仔细看，像眼影。
“你是……海里街小学的吗？”安仲影搭话，“几年级？”
男生迅速抬眸又落下，说：“我就在你隔壁班。”
安仲影点头，心中没有多大起伏，她是转校生，班里同学都记不全，何况外班。
但男生又说：“我认识你，你是安仲影。”
安仲影瞬间感到不可思议，她合书侧身，端详起男生的脸。男生慌忙侧脸，低声问：“你见过我吗？”
她刚想开口，却瞥见男生衣领下的锁骨旁竟还有淤青。
安仲影收回视线，慢慢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
“童恬熠。”
童恬熠伸手写着自己的名，边写边看，安仲影不停点头，她好像听班里女生夸过这个名字。
写完便是一阵沉默。
安仲影继续看书，余光发现童恬熠在朝她看，她把书往旁边移了一下。
“这页看完了吗？”
“嗯？”童恬熠愣了一下，连忙低头，“嗯……看完了。”
她点头，就这样翻了一页又一页，直到叶影在书上慢慢变淡，她合上书，准备回家。
童恬熠看了看她，没有说话，直到安仲影走出小道，才发现原来童恬熠和她顺路。
两人无声地沿河走，柳树垂头，安仲影发现童恬熠走路永远和她错后半步。
“过了河你往左走还是往右走？”安仲影问。
“右边。”
“那咱们不一样。”
她走到分别口回头，“再见。”
童恬熠欲言又止，却也只能挥手再见。
安仲影朝左走，习惯性回头，童恬熠还在那儿站着，他拎着书包，弯腰找着什么，十分着急。
安仲影有些好奇，停下脚步。
良久，童恬熠直起身子，朝川流不息的马路望着，突然，他朝左边看了一下，短暂对视后，他背过了身。
安仲影拐了回去。
“怎么了？”
童恬熠闪过一丝惊讶，“公交卡丢了。”
安仲影：“是不是掉地上了？”
“遭了……”童恬熠仿佛没有听到她说话，眼神跟驶过的公交，“车走了……”
安仲影：“车走了也没事，还有下一班。”
童恬熠攥紧书包，眼中充满恐慌。
安仲影不理解，一辆公交车竟仿佛让他失去所有，但她有办法，有办法让他回家。
“你等着。”安仲影突然说，“在这儿等我。”
童恬熠转过头，眼神疑惑。
“相信我！”
她说完朝家跑，飞奔到二楼，敲门喊：“安叔礼快开门！”
话音刚落，露出一个小男孩的笑脸。
“我不姓安，我姓杜，我叫杜叔礼，你陪我玩我就开。”
“知道了，快开门！”
下一秒门开了，安仲影冲进去，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撂，拿着车钥匙就跑。
她家就在旁边，她的动作也很快，就是不知道童恬熠会不会等。
安仲影骑出家属院，拼命寻找他的身影。
童恬熠还在那儿，只是他埋头蹲着，来往的人要将他埋没。
一个急刹车。
“给。”安仲影把车把推向童恬熠，“你骑车走。”
童恬熠站起来，看着自行车，好似有难言之隐。
安仲影突然明白：“你不会骑吗？”
童恬熠表情复杂。
安仲影收起惊讶，转言道：“那我带你吧。”
童恬熠：“嗯？”
“上车。”安仲影提醒道，“你不着急了？”
童恬熠反应过来，却仍犹豫，安仲影把他拉上车。
车子摇摇晃晃，安仲影稳住车把，渐渐的，她大胆起来，加快车速，童恬熠在身后指路。
回家的方向是一条直路，全程绿灯，走到花里路，街角的高层小区「花里锦园」就是童恬熠的家。
安仲影抬头数了数，数乱了，她望着高高的楼，心思有些乱。
“童……恬恬……？”
熠？
安仲影侧了下头，不确定名字对不对，哪知童恬熠却探出头道：“你也可以叫我恬恬啊，好久没人这么叫了。”
风扑面而来，安仲影听着飘来的愉快，没有拒绝。
“恬恬，”她轻声喊，把车停在单元楼门口，“这里可以上到楼顶吗？”
“可以。”
安仲影突然心神不宁，道谢再见的话一句没听，但当童恬熠走进电梯的那一刻，她突然下车跑进电梯。
童恬熠吃惊地看着她，安仲影直接按了顶层22。
“我想看看风景。”她解释。
电梯只有两人，十一楼到了，童恬熠却没有着急，安仲影好奇看着他。
“我又要走了。”童恬熠停顿了一下，“谢谢你今天一直帮我。”
“没事。”
电梯门正在关闭，童恬熠按着开门键。
“你以后去哪儿？”童恬熠问，“是十三中吗？”
安仲影摇头：“不是，我去一中。”
“一中？？”童恬熠诧异，“不是应该分到十三中吗？”
“原先是，但今年改了。”安仲影已经在家听了无数遍，“改成以河为分界线，一边十三中，一边一中了。”
童恬熠没接话，他低头沉思。
“一中和十三中差距太大了，好多家长都不服。”安仲影把家里听到的话告诉了他，“好像我们这边的房价也涨了……啊电梯要关了。”
童恬熠回过神，伸手挡下电梯，他走出去停下，像有话要说。
电梯门在关，童恬熠终于回头。
“我一直以为我们会是一个学校……我十三中的。”
安仲影好像看到了一双失望的眼睛，但还没看清，电梯就关了。
童恬熠留在原地，他看着不断远去的数字停下又下落，然后又从一楼升起，好像在给他机会。
他来不及思考，闭上眼，在感受家在身旁重量的同时伸出手，在某刻按下了电梯，他在赌——
赌命运能不能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