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

    睡得迷迷糊糊的何萧南隐约听到客厅传来敲门声,原本睡眠质量不好的她缓缓睁开眼。虽然是傍晚,但是房间内没有一丝光亮,门窗紧闭,整个房间显得压抑又闭塞。

    在神志恢复几丝清明后,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瘫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沉重的身体仿佛黏在床垫上,无法抽离。

    “咚咚——咚咚——”

    规律的敲门声继续传来,先是轻敲两声,隔了2秒,又重敲两声。

    声音不大,却让人无法忽视。

    起码,何萧南,是无法继续这好不容易的一次午睡。

    门外的人敲了五分钟,没有等来人开门,于是停止敲门。

    世界终于恢复安静,何萧南又陷入一片沉寂中,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只不过过了三秒,她的枕头下传来剧烈的振动声。

    一瞬间,整个封闭的房间,仿佛被人强行撕开一道裂口,无数狂风裹挟冰块朝她砸来。

    何萧南的心开始猛地跳动。

    “咚咚——咚咚——”

    何萧南的耳边似乎出现了巨大的噪声,她一时分不清自己听到的是敲门声还是自己的心跳声。

    她闭眼缓了几秒后,压抑住身体不自禁的颤抖,睁眼伸手到枕头底下,拿出手机,接通电话。

    电话刚被接通,便传出一道低沉好听的声音:

    “南南,开门。”

    明明那人说话语气不重,但是何萧南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缩紧,紧接着,胃部顶部开始传来熟悉的痛感——她开始紧张了,身体也突然冒出一层汗。

    她翻了翻了身,将身体从被子中露出来对着空调口。空调口不断输出的冰凉的冷气让她逐渐冷静下来,她缓缓坐起身,摸黑起身打开卧室门,顺便拿起床上喝了一半的奶茶,扔到客厅沙发旁的垃圾桶里。

    看到来给自己开门的何萧南身上仅仅穿着短袖短裤,修长的四肢裸露在外面,季汉生微微皱眉,他微微侧头,对着身后的助理保镖说“你们在外面等着”后,就进门关上大门。

    季汉生进门后没有说话,而是先打开鞋柜,从鞋柜里拿出唯一一双拖鞋换上,把自己的皮鞋规整放在鞋柜里,再走进房间。

    何萧南刚睡醒,还没缓过神来,她走向沙发,像只流体猫咪一样,横七竖八地扒在沙发上,看着季汉生顶着一张俊美到无可挑剔的冷脸,穿着定制手工西装,脚上却踩着超市买一送一的粉色毛茸兔子拖鞋。

    这完全不搭噶的搭配惹得她想笑。

    然而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何萧南短暂的愉快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听说你提出辞职了。”

    是肯定的语气。

    “呵。”何萧南冷笑一声,她也不问季汉生是怎么知道的,明明她上午才刚跟上司提起,程序还没走到HR那里。

    她知道,只要是季汉生想知道什么事,就能马上知道任何事。

    而他一直都对自己的事情十分在意,是在一起十几年的习惯,也是因为他本人是个控制狂,不允许一丝一毫脱离自己的掌控。

    她背过脸去,伸手抽茶几的抽屉。抽屉里的东西随着抽拉,发出碰撞声,在寂静的房内十分明显。

    何萧南从茶几里掏出一盒女士细烟和一支打火机,熟练地拿出一根点上。

    “啪。”打火机的光瞬间亮起,点亮这个昏暗客厅的一角,也照亮何萧南颓丽苍白的五官。

    烟不是好烟,散发的烟气很熏眼睛,但能让何萧南短时间内冷静下来。

    何萧南的大眼睛被烟熏红,她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吐出:“是啊,上司太傻B,不想干了。”

    季汉生:“有新的目标吗?”

    何萧南:“没有。”

    季汉生:“嗯。”

    客厅再次陷入寂静,只余烟草燃烧的声音。

    何萧南等了几秒发现没有听到身后的声音,忍不住转过头,借着窗外投入的点点夕阳余光,隔着朦胧的烟雾,她看着男人静静地站在沙发旁被分割出的阴影里,低头俯视着自己。

    空气中的尘埃肆意飞舞,但季汉生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一片气流旋涡中,专注地看着自己。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何萧南看着季汉生被照亮的琥珀色眼睛,里面似乎折射出平时季汉生藏得很深的东西,有的她得懂,有的她看不懂。

    季汉生长得很高,何萧南穿八厘米高跟鞋,也比他矮快一个头,再加上他向来是施令者,决策者,气势很强,一时之间,何萧南突然觉得这里不是自己以超低价租的老破小,而是冰冷森严的季家老宅。

    “你来到底有什么事?”何萧南不愿自己处于太低位,站起来问道。

    虽然讨厌见到季汉生,但是她也知道,自从发生那次事后,季汉生已经收敛很多,平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季汉生没有回答何萧南的问题,而是将何萧南手中将燃烧的烟抽走,用两根手指捻灭,丢到扔奶茶杯的垃圾桶里后才看着她的眼睛说:“乔生领证了,爷爷喊我们回老宅商议他们的婚礼。”

    “啊——”何萧南拖长声音道,然后立马瞪圆她的一双大眼睛。

    发出一声震耳惊叹:“啊?!有人愿意嫁给季乔生?”

    --

    季家老宅坐落在A市的滨河之畔,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附近,这里只有一座山,而光季家一家就占据了大半个山头。

    为了准备婚礼,季宅的每一处院落都洒扫干净,挂上红绸彩灯,满地织锦红毯,金竹红花点缀,绵延十里。

    何萧南身着中式长款礼服,行走在季宅后山的其中一处庭院里。作为季家目前唯一的女主人,其实她现在应该陪自己的丈夫应酬宾客,即使大家认为他们的婚姻有名无实。

    只是她实在太累了。

    已是深夜,月光透过茂盛缠绕的葡萄叶棚轻柔地洒落在碧涵廊的鹅石路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木花香。

    “呼——”何萧南闭目穿过小桥,边走边长呼一口气。

    季家是A市很有名望的家族之一,具体多有名望何萧南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也还没弄清,但是从刚刚迎宾时,见到的每一个对季汉生毕恭毕敬的经常出现在电视中或者娱乐八卦上的这领导那明星的态度来看,何萧南觉得季家的名望和影响力应该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些。

    与之对应的,房子也大些,在里面行走,某信运动的排名也能往前拨一些。

    走了几步后,何萧南就又感觉体力不支,看着周围无人,她的姿势渐渐不那么端庄优雅,然后左摇右晃,再然后她的左脚碰到自己右脚。

    在即将绊倒的一瞬间,她落入一个怀抱。

    这个怀抱很熟悉,熟悉到她的背一碰上,就知道这个怀抱的主人是谁。

    她彻底放松身体,将自己的重量全部分散到那个人身上。

    身边一片幽静,只有泉水淙淙声,和红绸被风吹的猎猎声,何萧南感觉胸口又在隐隐作痛,她仰头看着天上残缺一角的月亮,想到白天看到的,一向毒舌的季乔生居然也能说人话,并且深情告白自己的新婚妻子,再想到自己这怎么离也离不了的婚姻,不知怎地,她有点想哭,明明她不是一个爱哭的人。

    “季汉生,我们离婚好不好,可以离婚的理由又多了一条,你家亲戚朋友太多了,我脸都要笑僵了。”

    感受到身后的人缩紧臂膀,仿佛要将她刻进自己的骨血里,他什么话也不说,但是何萧南知道他的意思,她还想说什么,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鼻子里滴落。

    是鼻涕吗?妈呀,那也太丢人了。

    不过她在季汉生面前丢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算了。

    她低头一看,是红色的鲜血滴在那修长有力的手指上。

    哦,原来是血啊,那就不丢人了。

    这是何萧南晕倒前最后想的一句话。

    --

    何萧南第一次见到季汉生是在自己五岁的时候,在自己爸爸的葬礼上。

    五岁的何萧南那个时候还不能完全理解死亡的意义,她被妈妈抱着,看着自己和妈妈被拦在一个铁门外,自己的爸爸则躺在一块铁板上,被人推进一个类似巨大烤炉的地方。

    她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被送进那个地方,她刚想问妈妈,就见妈妈将自己松开,猛地冲到铁门前,抓着铁门摇晃,崩溃失声大哭。

    看着一向对自己温柔有耐心的妈妈失声大哭,何萧南当时被吓坏了。然后她冲上前抱着自己的妈妈,想像往常妈妈对待哭泣的自己一样伸手给对方擦眼泪,却被妈妈一把推开。

    在即将撞上身后墙壁的那一刻,何萧南落入一个冰凉的怀抱。

    火化之后,按照当地习俗,需要子女捧着父母骨灰走到墓前,准备封墓。

    但是何萧南的妈妈紧紧抓着骨灰盒不放手,坚持要自己捧至墓前,众人看着她,再看看年幼的何萧南,想着孩子年幼,就让她捧了。

    何萧南爸爸的墓地选在山地的高处,清晨太阳还没出来,山中雾气朦朦。何萧南看着自己的妈妈穿着白色的衣服,捧着大家口中的爸爸,一步一步攀上山顶。

    雾气打湿了她的衣服,但是她仿佛没有丝毫察觉。

    “你不伤心吗?”一道男声自自己的头顶向下传来。

    小何萧南回过头,看到是刚刚扶自己的大哥哥。

    大哥哥真高,好像比自己的爸爸还高。

    “哥哥,你能蹲下来吗?我仰头看你,脖子好酸。”小何萧南望着当时十一岁的季汉生说道。

    从小爸爸和隔壁同样很高的陆叔叔跟她说话,都会蹲下身和小何萧南说话,所以小何萧南遇到这么高的哥哥和叔叔都会提出这个诉求。

    一般他们会很开心地满足自己的诉求,但是面前的哥哥似乎不太配合,在自己脖子快要仰断的时候,才僵硬地蹲下身来。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季汉生道。

    季汉生的五官此时还带有一丝少年稚气,却已十分精致,整体面容清而不寡,一双丹凤眼微挑向上,浑身上下却透露出与年纪不符的冷然与沉寂,仿佛一摊死水。

    小何萧南努努嘴,拼命思考,却还是回忆不出刚刚这个大哥哥提了什么问题,于是问道:“呜,哥哥你刚刚问的什么问题呀?”

    话音刚落,季汉生的冷气中突然冒出一丝尖利与不耐,他最讨厌的就是重复。

    或许他不该一时兴起,问眼前这个只会一脸茫然的生物。

    季汉生起身转身准备走开,突然感觉自己的右手被人拉住,他回头一看,是努力将双手举过头顶,牵住自己右手的小何萧南。她瞪红双脸,睁着圆润的大眼睛,对自己说:“哥哥,你到底问的什么问题啊?”

    季汉生看着自己被牵住的手,再看看肉乎乎的小何萧南,手上传来的热度,是他之前没有体会过的。他看着远处的女人一步一步走向山顶,背影逐渐被白雾吞没,第一次重复了自己的话语。

    “你爸死了,你不伤心吗?”

    小何萧南茫然地问道:“死是什么?”

    季汉生蹲下身来,盯着何萧南的眼睛,一向淡漠的眼神突然积蓄实质:“死,就是再也不见。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谁也替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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