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发沅到岱州已有三日,期间都在杜茹英身边打打下手,帮着照料伤患。

    她初见伤兵时,那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伤口和浓烈的血腥气,令她胃中一阵翻涌,不由得干呕。尽管强忍内心的不适,但一见那血淋淋场面,还是本能地后退。不过这两天已渐渐适应,能够娴熟地处理伤口,有条不紊地配合着杜茹英。

    有了粮食和药材,安置在这里的军民伤情都在好转,当然这还是得归功于刘允诚和杜茹英,就是过程有些“热闹”。

    两位大夫都有自己的独特见解,很多时候的看法都不统一,每到这时两人都会进行一番“探讨”。不过很多时候却是刘允诚败下阵来,倒不是他的法子不管用,只是刘允诚秉持着君子雅量,基本都依着杜茹英的意思。

    而陆九昭似乎很忙,蒋安沅只有在晚间的时候才能见到他,闲聊几句后他又要巡城去。

    不过她倒是挺喜欢这样的宁静,可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就被鼓楼上传来的一阵阵沉闷的鼓声给撕开了。

    城中的百姓纷纷紧闭门户,而城里巡视的守军也纷纷往各个城口跑去。

    蒋安沅不由得停下手上的动作,担忧地往城门望去。

    而刘允诚好像早已习以为常,依旧不慌不忙地一边抓着药,一边不急不徐地说道:“每个月北融军都会来上这么几回,不用太过担心。”

    蒋安沅闻言面色依旧凝重,目光始终无法离开鼓声传来的方向。

    “你倒是气定神闲,就不怕城门被破,北融军杀进来?”杜茹英语气中带着一丝揶揄,却也有几分不安。

    刘允诚只是浅笑:“杜娘子看上去面色如常,想来也是不怕的。”

    杜茹英撇了撇嘴,再无二话。

    城门前,萧卓芽骑着战马,身姿挺拔,一袭战甲衬得她英气飒爽,在她身后黑压压的先锋军更是让本就凛冽的天气增加了几分寒芒。

    陆九昭不同往日闭而不见,而是站在城楼上,打量着城下的北融军。

    萧卓芽见他露了面,于是催马上前,戏谑道:“我还以为你早就见了阎王,念着咱们往日的情份来替你收尸,没想到你还活着呢!只是可惜了我精心为你准备的柳木棺材。”

    陆九昭闻言却是大笑了两声,毫不在意扬了扬眉:“你放心,小爷命硬,就是阎王见了,也得给我绕道走。倒是你,我看你面相命中带煞,那口柳木棺材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萧卓芽也不恼,笑道:“陆将军这么关心我,也不枉我大老远地跑来替你收尸。”

    陆九昭轻哼一声,语气满是鄙夷:“都是姑娘家,怎么你的脸皮格外的厚!啧啧,想到你们融国男儿有一个要娶你,真是替他感到可怜那!”

    “你、你……”似乎是被陆九昭戳中了要害,萧卓芽气得牙痒痒,“你有本事就出来来,嘴上逞能算什么好汉。”

    陆九昭轻笑:“谁跟你说我是好汉了?”

    萧卓芽还想与他叫骂,但旁边的一个将领拉住了她,随即她也缓过神来,渐渐恢复了平静,嘴角又浮起一抹得意的笑意:“我看你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嘴硬算什么,老子的拳头更硬!”陆九昭懒懒地倚着垛口,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可眼底却带着锐光。

    “那就试试!”萧卓芽抬手一挥,她身后的先锋军如潮水般向城门涌来。

    与此同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三队精骑兵分别从北融军的左、右两翼和后方策马蹋来。

    近一个月以来,任凭北融军怎么挑衅叫骂,陆九昭最多只是过过嘴瘾,却从未派兵出城应战,久而久之北融军早已放下的戒备,认为这次陆九昭还是会选择闭而不战,所以面对大夏精骑兵突如其来的冲锋,顿时大乱。

    萧卓芽见状,转头看向城楼上的陆九昭,可是哪里还他的身影。

    “陆九昭!”萧卓芽咬着牙,兀自恨恨地调转马头,加入了战斗。

    正当萧卓芽忙着应付突袭的三路骑兵时,只见久闭的城门轰然大开,近千人的士兵分成了两个小队从城中冲杀出来,其中最显眼的当是冲在最前头的那位白袍大将,此人不是陆九昭又是谁。

    只见他一手持着虎头银翎红缨长枪,一手拉着缰绳,似狂风一般地卷出城

    “杀!”随着他一声怒喝,将士们激起阵阵杀意,直冲敌阵。

    银枪所至,寒光乍现,朱缨飘洒,千夫难挡。

    北融军被四面夹击,好不容易摆好的阵形又被冲得四散开来,一时战力大减,对于夏国军队来说,形势一片大好,胜负已然见了分晓,萧卓芽见状,只得撤兵。

    萧卓芽一边后撤一边转头望着陆九昭,怒道:“陆九昭,你给我等着!”

    陆九昭将手中的长枪一挥,冷冷一笑:“随时恭候!”

    待北融军完全撤走后,陆九昭环顾着战场,同其他士兵一样清点战果。

    “那婆娘傲得很,这回吃了闷亏,只怕后面不好搞啊!”张五望着萧卓芽撤退的方向,心中不免担忧。

    陆九昭听罢,将手中的长刀扔了过去,调侃道:“怎么,你张五爷怕了?”

    张五被他一呛,随即挥了挥手中的长刀:“俺怕她?就是再来几个像她那样的,俺眉头皱一下俺就是个瓜怂!俺只是觉得那婆娘阴狠毒辣,指不定又想出什么损招来对付咱们,将军得加防备,毕竟你的脑袋瓜子比俺活泛。”

    陆九昭又捡起一杆长枪扔给了张五:“那咱们出想个什么招儿出来,让她萧卓芽也动动脑子。”

    他的语气轻松,好似玩笑一般,但张五就是觉得,他陆九昭就是能运筹帷幄,掌控战局。

    此时陆九昭目光已转向北融军驻营的方向,神色微动。

    正如张五所说,只怕后面有场硬仗要打!

    蒋安沅并不知阵前的战况如何,只是见伤兵不断地涌进,心中满是不安,直到看见锦洪来清点人数,她才知道打了胜仗,这才放下心来,只是目光不断地朝城门的方向望去。

    锦洪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说道:“我们将军正在和其他几位将官商议军事,让我同蒋二郎说一声,不必忧心。”

    “谁、谁担心他了!”蒋安沅结巴了一下,“我只是担心这些伤兵罢了。”说完便匆匆转身,不等锦洪回应,径直走向伤员那边。

    忽然间,一个瘦小的身影穿过血腥气和药草香,跌跌撞撞地跑到蒋安沅面前,稚嫩的声音中带着焦急的哭腔:“哥哥,药……给我一些药,我要给爷爷治病,他受伤了。”

    蒋安沅见状立马询问:“小姑娘,你别着急,慢慢说,你爷爷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小女孩抽泣着回道:“我爷爷他流了好多血。”

    蒋安沅闻言随即找了一些止血药,摸了摸小女孩儿的头,安慰道:“咱们现在就去找爷爷,他会没事的。”

    小女孩闻言立马拉着蒋安沅朝前跑去。

    她冰冷的小手不知是受冻的缘故还是其它什么原因,有些颤抖,却很有力量,死死地拽着蒋安沅。

    两人很快来到屋子里的一个角落,一个老兵斜靠着白墙,破旧的盔甲上面还有未干的血迹,因为低着头,蒋安沅看不清他的神色。

    等她走近后,想看清老人的伤势,轻轻地拍了拍老兵,老兵渐渐露出苍白的面容,但却毫无生气,蒋安沅心中不由得一沉,随后探了探鼻息。

    小女孩儿拉着她的衣袖,焦急地问道:“我叫了爷爷好久他都没醒,哥哥你快给爷爷吃药,吃了药他就醒了。”

    蒋安沅只觉一阵酸楚涌起,眼眶也湿润了。

    “哥哥!”

    小女孩儿再次询问,迫切地想让蒋安沅给她爷爷吃药。

    只要吃了药,爷爷就能醒过来!

    蒋安沅无法对着眼前的小女孩儿说出那种冰冷的话来。

    “小姑娘,爷爷他……他是累了。”蒋安沅哽咽着开口,连着声音都有些沙哑,“爷爷现在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休息……”

    “是天上吗?跟我阿爹阿娘一样?”

    蒋安沅的心仿佛被什么揪住了一般,难受极了。

    “是!爷爷他去找阿爹阿娘了!”

    “可是他们都说我阿爹阿娘都死了,不是去什么天上。”

    蒋安沅一怔,虽然将小女孩儿拥入怀中,柔声道:“爷爷和阿爹阿娘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守护着你,就像哥哥的阿娘一样,哥哥的阿娘也在天上守护着我。”

    “那爷爷还会流血吗?”

    “不会!爷爷和阿爹阿娘都不会再流血了!”

    战场上的喧嚣在两兵止戈后随风消散,可背后无法言说的哀痛却怎么也抚不平。

    蒋安沅望着院子里这些浑身是伤、满身是血的士兵,这些将士在阵前用命在拼杀,守着这一方疆土、一城百姓,可京中的上位者却为了自己的私欲完全不管他们的死活,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在她心中竟生出了替他们感到不值的想法。

    天色渐深,蒋安沅等人也都把伤员安置妥当,正当她要回住所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你受伤了?”蒋安沅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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