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息之后。

    轰炸停止了。

    恶来仰在坑洞里一动不动,全身上下几乎已经烂完了,连颅骨都被轰开了,半个脑子露在外面。

    天空中焦黑色男人缓缓落在地上。

    那脑袋上的几张脸似乎正在进行交流似的。

    “非法?”

    “非法。”

    “非非法。”

    它们做出了什么决定,随后,焦黑的男人伸出手,对着恶来的嘴巴就插了下去,在他的抽搐和挣扎中,缓缓从他咽喉中取出一串珠子。

    黄色的笑脸转到了最前面。

    “非非法~”

    它看着珠子,满意的点点头,竟是看也不看恶来,便再度浮起,向着一个方向飞掠而去,很快就不见踪迹,也不知道干嘛去了。

    断指匍匐于地,良久,没有见到那怪异的三面人回来,也再没见那恶来有什么动静,见他那副缺胳膊少腿的凄惨模样,杨枭也只能叹气,人被杀,就会死,此乃天道,不可不察。

    只是,他已经等了这么久,如今,这份耐心,应该得到回报了。

    心神回到了本体,空气中的有血腥味弥漫,杨枭敏锐的嗅觉闻到了这味道。他缓缓睁开黄橙的眼睛,悄无声息的向着那个河漫滩的飞了过去。

    哈哈哈哈哈~

    咕噜咕噜噜…

    然而当杨枭飞到那坑附近,却发现刚刚还在坑中的恶来居然消失了。

    抽了抽喙尖,空气中的香味带着杨枭顺着地上的血迹一路向前。

    恶来并没有消失,甚至没有跑多远,他只是微微蠕动着,拖着残破不堪的身子爬到了坑洞的边缘罢了。

    还没死?

    在方才那等恐怖的攻击下,杨枭几乎想不到还有活下来的可能性。

    再去看这家伙,拖动的身体里几乎都没有多少鲜血流出,想来是那血都流干了。

    枭特有的天赋也让他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死味。

    然而这家伙,居然还吊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不肯死去,还真是顽强呢。做什么呢?

    “善……善弟…….”

    风中传来残烛般的呢喃,杨枭微微惊讶,他脑袋环绕,最终在河岸边看见了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干瘪开裂头骨。

    善去其他骸骨早已在那激烈的打斗不见踪影,如今只剩下一个缺了下巴头骨,孤零零的落在河漫滩上。

    恶来一点点的向那颅骨挪动,速度极慢,却偏生是死死吊着一口气。

    不过这也没什么,都等了这么久了。

    杨枭落在一旁的枝干上,沉默着盯着他。

    耐心的等待着最后的回光返照的消失。

    一如他往常做的那样。

    但其他的同类,并没有他的耐心,它们已然等不及了,河漫滩边,几只本土生长的小型夜行食肉鸟闻到了气味,飞了过来,时不时的在恶来身后的伤口上啄一下,随后立刻飞走。

    然而此刻的恶来却连驱赶那些鸟都做不到,只是蠕动着,发出些极细微和含混的声音。

    “善弟…为何不开口…”

    “善弟…等…此间事了…就去…开個寺门…”

    “……收他个…..百十来个…..”

    杨枭站在那树干上,看着半个脑子都露在外面,缓缓在河边蠕行的恶来。不禁又想到那天,那天他第一次出神归来,却遇到一只鹫鹰夺了他的地盘,那时他实力低微,除了逃跑只有逃跑。

    可是想来,上至那童子,那功德光之下众仙,下至那观中老道,那蛇腹之女,这血肉模糊的恶来,谁又如何能逃脱这无常之命?

    天道从不以他的喜好运行,亦不以任何人的喜好运行。今日强横,明日即死,今日理智,转瞬癫狂,瞬息万变。

    恶来趴在那脑袋前三米处,终是爬不动了,可他仍旧痴痴的看着不远处的颅骨。() ()

    “善弟…可否…可否…开口…”

    “是否…还在责怪…愚兄…”

    颅骨一动不动。

    杨枭心有所感,向着那颅骨飞去。

    “哥。”

    静谧的夜色中,响起金石交加的枯瘁之音。

    恶来浑浊无光的眼睛一亮,脸上竟露出一丝笑容。他看着那灰扑扑破破烂烂的颅骨,笑容中带着些许幸福和温暖。

    “善弟…”

    他气若游丝的唤道。

    然而很快,那丝幸福和温暖的笑容便凝固在脸上。

    因为他看见,弟弟的脑中,钻出了一个毛茸茸黑白相间的东西。

    那黑白相间的东西抖了抖身子,迈着怪异的步伐缓缓向他走来,踱步中,那黑白相间的东西居然见风就长,越来越大,直至长到半个人高。

    群鸟惶然而散。

    恶来笑容变成了蜡像凝固在脸上。

    那物带缓缓俯下身子,脸贴脸,眼贴眼的看着他。用柔软而巨大的翅膀遮住了恶来的额头,好似在抚摸他。

    恶来一动不动,错愕看着这个从善弟脑子里钻出来的莫名怪东西。

    它有着巨大的近乎可怕的眼睛,那眼睛橙红,漆黑的瞳孔中倒印着他自己脸。

    对视了几个呼吸,恶来艰难的张开口。

    “你……”

    “哥。”

    那物却口吐人言,打断了他。

    只听那物怪异低语道:“哥,吾有三宝,一曰慈,一曰俭,一曰不敢为天下先,恶来哥,见你如此痛苦,愚弟于心不忍啊…”

    伴随着金石交加的吟咏枯瘁低语,锋利如恐爪龙一般的指甲缓缓的爬上恶来的破碎的胸口,它抬起一指,一动不动。

    等待片刻,那男子却始终吊着一口气,死死的盯着羽怪,不肯死去,似乎想在他身上找到一些旧人的影子,找到一些相似的地方。然而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那羽怪只叹了口气,道:“恶来哥,你总是劝我多进血食,愚弟也知道浪费是不对的,可是愚弟很痛苦呢,很痛苦很痛苦呢……你知道的,弟弟身体不好……可是你不知道,我的心……我的心好难过啊…..”

    恶来如破锣一般用力吊着气,看着那悬停在自己心口上锋利无比的巨大勾爪,还有那直勾勾盯着他的橙红色巨大眼睛,那眼中充斥着惊人的痛苦。

    那羽怪轻声呢喃道:“可是恶来哥,人若不伤我,我又如何忍心伤人呢……天地不仁,管叫我敢有一丝自以为是便饿死在这林中……恶来哥……”

    恶来看着这陌生到极致的眼睛,似乎希望在其中找到一丝熟悉,可渐渐的,那巨眼中的痛苦便被无情取代,或许,还有一丝暗藏的戏虐和怪谲。

    那等景象只叫最疯狂的人看着也不免头皮发麻,只觉怖从心起。

    这些日子?

    难道…在他身边的…

    “呔……”

    恶来使出最后一丝力气,颤抖伸出无指手印向那只巨枭。

    噗呲。

    巨枭脑袋转动一百八十度。

    锋利巨爪果断按下。

    唔…

    恶来张口吐出一些夹杂着淡淡血泡泡的体液,呆呆的看着那只没了脸的巨枭,又看了眼旁边那破碎不堪的颅骨。在那巨枭从颅顶钻出的时候,那张仅存最后一点灰色面皮也被尽数撕碎。

    夜风轻轻吹过安静密林间的溪流,吹散骸骨上碎裂的面皮,吹的夜枭头顶上扬的羽毛微微舞动。也吹散了恶来眼中的混沌和疯狂。

    “呵…呵…呵…哎…………”

    他喘息着,叹息着,长长叹出最后一口气,结印的手臂扑通一声掉落在地,一丝眼泪缓缓从他空洞的眼角落下。

    一切的景象在他眼前模糊散去,最后,他只能听见耳畔传来怪诞却又温柔的金石声:“哥…….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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