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你确实混得不错嘛!”蒋梨喝了口咖啡,调侃地看向田甜,“薛嘉祥想必就是你在英国认识的吧?”

    薛嘉祥是这次画展的创作者。出生在港城,二十岁后随父母定居英国,这次来江城是专程和画廊签约并且办个展的。

    “你也知道的,我正儿八经没有画画的天赋,所以只能干干这个。做策展、做企划、做联络客户倒是我的强项。嘉祥他早就想在江城开个展了,但是一直找不到门路。”田甜的口气有些得意起来,“78号一般不接普通人的个展,嘉祥虽然在港城那边有点名气,但局限也就是那片地儿。后来我想了个办法,让他先在国外得几个奖出来,再给他包装一下,你们看,这不就成了。”

    “不过当然了,他自己也有实力。否则包装再好,归根结底画廊这边还是要看内容。”田甜又生怕蒋梨和林隐误会薛嘉祥的作品有水份,赶紧补了一嘴。

    蒋梨正准备调侃一番,大厅入口处突然响起了一阵纷杂的脚步声。

    三个人转头望过去,隔着老远,就看见七八个身穿黑色西服的男男女女正簇拥着一个高瘦英俊的男孩颇有阵势地走进了大厅。

    男孩穿得倒是宽松休闲,只是神色非常倨傲,此刻挺直了背脊站在人群中,高昂着头、一言不发,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屑一顾。

    “顾先生这边请。”一个工作人员上前小心地将他指引到电梯口,“黄小姐已经在二楼了。”

    男孩也不说话,径直走向电梯,身后的人立刻乌压压跟上前。电梯门打开又关上,一行人转眼间消失在了一楼。

    蒋梨冷眼道:“这是顾氏集团三太子吧?传说中最没有礼貌的那个。”

    田甜轻声说:“小声点。相信我,你不会想要得罪他们家的。”

    蒋梨咧了咧嘴:“就看不惯他那个目中无人的样子。好像这辈子眼睛都焊在了脑袋顶上。”她伸出双手,用大拇指和食指围成一个圈,放在头顶做出两只眼睛的样子,“你看,眼睛长在这里,像个蛙人。”

    田甜皱眉按捺住不悦之色:“人家顾氏集团家大业大,是有那么点资格把眼睛放在脑袋顶上的。”

    “听说顾纵海的三个儿子里,只有他是黄婉华亲生的?”

    林隐正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徒然间听到“黄婉华”三个字,立刻头皮发麻。此刻她的脸虽然仍向着窗外,注意力却已经全部转到了蒋梨与田甜的对话上。

    田甜点了点头,低声道:“老大和老二都是顾纵海前妻生的,老大跟着前妻去了国外,老二倒是留在了顾纵海身边,可惜是个残疾。”

    蒋梨微微吃惊:“老二是残疾?”

    “据说是十岁那年从楼梯上滚下来的,之后就瘸了。”

    蒋梨立刻闭上了嘴,心底蓦然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伤楚。她想起了十一岁那年,眼看着自己的妹妹从楼梯上翻落坠地,却束手无措、无能为力。

    从那之后,妹妹的名字成了他们蒋家的禁忌。

    无数次午夜梦回,眼睁睁望着妹妹倒在楼梯下,鲜血从她脑后弥漫扩散,铺满了整块地毯。她不断从噩梦中惊醒,却只能将脸埋在被子里悄声哭泣,生怕父母听了会更加心碎。

    田甜看蒋梨突然闭了嘴,揶揄:“怎么了?对老三感兴趣?还是老二?”

    蒋梨回过神,冷冷白了她一眼,不再理她。一扭头发现林隐还朝着电梯的方向仿佛老僧入定般安静,忍不住轻声叫道:“林隐?”

    林隐没有回应。她的视线依然停留在人群消失的地方,对蒋梨和田甜刚才说的话充耳不闻。

    此刻她脑海里一直在重复刚才那个男孩一闪而过的面貌。

    他的轮廓、他的五官、他的神态还有他的动作。

    她比拟着这个男孩与自己的相似之处,试图用容貌来联系他与她之间可能存在的血缘关系。

    如果黄婉华真的是她母亲的话,那么这个男孩无疑就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

    想到这里,她唇色泛白,整个人几乎颤抖了起来。

    她本该和他一样拥有那份母爱的,可是她没有。

    哪怕一丁点,都没有。

    她回过头,努力吸进眼底的泪水,此时此刻,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这貌似毫无缘由的失态。

    “你到底怎么了?今天一下午都有点不对劲。”蒋梨关切地问。

    林隐战术性地端起桌上的橙汁喝了一口,含含糊糊道:“太热了。”

    田甜察言观色,岔开话题问蒋梨:“知道今天顾三来干嘛么?”

    她口中的顾三就是刚才带着一大波人马消失在电梯口的男孩,也是顾纵海与黄婉华的小儿子,顾御。

    看见蒋梨一脸茫然,田甜自己回答道:“黄婉华下个月底就要过生日了,顾三今天是专程来找画廊主理人的,想在他妈生日前为她办一个主题艺术展。”

    “别误会,不是黄婉华的作品,是以她为主题的艺术展。要求整个展内所有的创作都以她为主题,题材不限。”田甜忽然转向林隐,“怎么样?林小姐有兴趣么?你的画一旦被她看上,价格可是很有吸引力喔。”

    “你以为这是私人定制么?”蒋梨撇嘴道,“艺术靠的是感觉、是灵光乍现。现在这算什么?命题创作?”

    “钱到位就好了。”田甜斜了她一眼,“我自己是没这个能力,我要有水平我都想画,只要被他们看上了,几百万买下来收藏,你们拿钱不香么?”她冷笑着继续,“就算是艺术家也是要吃饭的,更何况给顾氏集团的总裁夫人创作,多少人趋之若鹜。”

    “拉倒吧。”蒋梨挥了挥手,“我可不爱干这个,简直是自缚双手。”

    田甜讥诮道:“对不起,我可没问过你。”她看向林隐,“林小姐,考虑考虑。现在正是我们画廊用人之际。”

    蒋梨还要辩驳,林隐忽然淡淡地说:“我可以。”

    蒋梨吃了一惊,扭头看向她:“林隐,不能吧?你的才华用在这里?”

    “我想试试。”林隐垂眸,诚恳地回答。

    她当然要试。

    她不但要试,还要利用这幅画,吸引到黄婉华。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都要一试。

    更何况,她觉得自己的机会,远不止万分之一。

    她只需要精准地抓住那个最能触动到黄婉华的点。

    然后一击命中。

    田甜对于林隐的接受似乎早在意料之中,所以立刻和她确认细节:“你愿意的话,我的名片上有我邮箱。把你的简历、作品及奖项以图文形式发送给我,我会尽快和主理人沟通。”

    蒋梨不解地皱眉:“只是画一幅画,还需要发送简历和作品集?”

    “没办法,主理人定下的规矩。”田甜耸了耸肩,“所有在78号上墙的作品,其创作者必需与本画廊是签约关系。不过,以林隐的条件——”她举起手中的咖啡杯对着林隐笑道,“我想我可以先提前祝贺你。”

    林隐没有接茬,抿了抿唇:“我尽力。”此刻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和淡漠。

    田甜也早已习惯了她的冷淡,点着头:“也不一定非要绘画。各种装置艺术、雕塑、陶艺……只要主题是黄婉华就行。”她从包里掏出一叠早已准备好的照片放在了桌子上,“顾三说了,肖像、抽象、创意……各种随意,只要让他妈满意。”

    “怎么听上去像骂人呐,还压上韵了。”蒋梨见林隐执意要试,也就不再干涉。

    她拿起照片翻了翻,都是黄婉华的各种社交美照,标志性的大波浪、高奢裙、各种钻石珠宝加身,整个人看上去华丽又张扬。

    她将照片递给林隐,看向田甜说:“其实刚才在大门口的时候,我们已经见过她了。”

    “哦?感觉怎么样?”

    蒋梨失笑:“问我么?我对她可没有什么感觉。不过美是真美,气场强大,而且有种……”她突然卡壳,一时间找不到一个措词来形容。

    田甜补充:“是不是感觉她的美有种攻击性?”

    “对了。”蒋梨击掌,“就是这种感觉。”

    “你呢?林隐,你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田甜问林隐。

    林隐低头看向手中的照片,一张一张仔细地翻过去,仿佛在探究着什么,长长的睫羽垂在眼睛上,轻轻颤动。

    看了半天,她终于收拢照片,像是总结性发言:“看上去像是一个无情的人。”

    田甜笑了笑,不置可否,又抬腕看了眼手表,说道:“你们现在可以上二楼看画展了,她应该也差不多要走了。我这边还要接待其他几个人。”

    蒋梨嘲弄道:“不是说要回避么?万一和她迎面撞上呢?”

    “擦身而过没关系,她只是不喜欢安静看画的时候,有陌生人在旁边打扰。”田甜一边起身拿了手包,一边说,“你们自己上二楼,OK?饮品甜点都记在我的账上。林隐,到时候记得给我发邮件。”她看向林隐,两个人在短暂的对视中,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然后她作别蒋梨,向大厅口走去。

    等到田甜走远,蒋梨才探过身,认真地问林隐:“你真的要做命题画?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讨厌被条条框框约束过的作品。”

    “但是人终究要向现实低头,要挣钱、要吃饭。”林隐避开蒋梨的视线,望向窗外那大片的绿植,随口编了一个理由,又转回头,眼底露出一片清冷,“况且总要有牺牲,才会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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