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昆仑之巅，有神翢澧zhou li，划割六界，排司神职，凡世氏族，始建规矩，翢澧仿之，后成天界，亦为神史。
羝盂di yu者，魔族始尊，翢澧之弟，性狡诈，擅惑人，啖生肉，爱珍奢。常败法度，不与近，不喜神者。常与翢澧辩论，多以交战而终。自翢澧称帝，而后百年，数与之战，终不相见。
尨汋meng yue者，翢澧之子，性不羁，常与凡人为伍，爱山川，善歌舞，通乐理。观之于人，生老病死，不能与同，常悲痛苦，泪洒大地，终而不停，所过之地，万物化尘，遮掩天地。翢澧大怒，驱逐千年。
荹爻pu yao者，尨汋之弟，甚聪颖，美逸者，神尤爱之，滥情多妻。尨汋称帝百天，自戕而死，唯余一子，不知其名。
我叫白九卿，打从记事时便知道自己是堕神。听父亲讲，我没有出生的时候神界便知晓我的种族，他们厌恶我，可自我降临却从未受到伤害，我便明白，他们都爱我。
那个时候我就想，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我也是。
我有一个姐姐，我的姐姐白千泷生来既是天神。我想我天生既是爱她的，如果世间所有的存在都有特定的意义，那么我的存在，就是爱她。她是我的全部。
是说，我的父亲，九重天大司巫白华，某日在万灵书中参的“白华之子，改神魔，握万物”这十个字。紧接着，我的这位沉寂许久的巫阳父亲，便在九重天放了一把火。
家族的各种干系我是不明，但是至少是知道，天帝尨汋算是我父亲的兄长。姐姐说父亲的三姑姑便是天帝的母亲。这位天帝可是只有两个兄弟，一个是因情所困交付太多因果早早泯灭，现在就只剩下我父亲了。依着我和姐姐之间的情爱，我实在不懂尨汋为何贬我父亲下凡。
那火烧得如何我不知，天界的规矩我却是知道的，可我还是忍不住的想，如果父亲从来没有下过凡界，是不是就没有姐姐和我的存在了。
或者说，就没有我的存在了。
这样一来，父亲找的妻子定也是个神仙，那么生出来的孩子也定是个神仙，不会受到什么俗世杂念的影响。
任凭我怎么想，我的父亲还是下凡了。
如果说天帝还是会包庇族亲的话，那么对于父亲，便是让司命提前普好了命格。
姐姐说，那个命格是天帝盯着司命写的，就是为了能让父亲早些回去。
当初刚刚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还觉得正常，现在想想，委实觉得这天帝实在琢磨不透。
毕竟这天祭塔实在是个牢笼。
就拿我来说，在九重天时，我几乎没有出去过。
要说啊，我觉得这世上最有效的牢笼便是像天祭塔这样的。这个牢笼，没有任何实在的束缚之物，然而被困在其中却心甘情愿，自觉遵守规则，甚至甘之如殆。
天祭塔就像是世间万物准则的化身，万物依其运转，这就是世间，然而世间由万物构成，那么存在本身便是牢笼。
既然是万物，那么物物自是不同，然而物既称之为物，便也有同。总会有想要打破自以为束缚的存在，但是自以为便是又一个不同。我想这六界，便是在这大同小同的无限整合中暂时形成的。
那么，在知晓万物的准则下，为何我还是会想要反抗什么。
我应该是堕神，可又是否是呢？毕竟，这是神的判定。
我不是神，我生来就是身负罪恶的。可我也不是魔，我理解神的仁爱。于是，两方皆不容我，我也难以融入其中。
我便在这矛盾中生活着。可是，我是因为姐姐才存在的，我爱她，那么她希望的，我便要做到。她是光辉圣洁的，我爱她的一切，我喜欢这些神，和姐姐一样的神。
我喜欢他们，我想成为他们。
故而终极一生我都努力修仙成神。
但我已经在天上了。
可我到底部融不进去。而且不知怎么的，我越努力离他们越远，这个结果估计是方法错了。当我反应过来时也就重新开始。这么想来，舍得二字，我贯彻的倒还行。
这修仙嘛，需得修。修不足，我需得知道我的不足在哪里，所以我要学习，学了之后我得会用，我还要思考，因为我到底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我总要知道那些东西放在我这里是如何用的。
而且，没有那个神仙成神走的路是一样的。
那么我都走了哪些路？
大荒之境，山川湖海鹏鸟相争，戈壁险滩猛兽盘踞，万丈高崖百态尽观，密林深处精怪漫游。
只是一瞥，瞧的模糊，盛则及盛，枯则及枯，中则及中，界限明了，却是大则极大，空则及空，是极致之美。精怪遍山，玉石傍水，灵草仙果，福泽奇境，神迹有痕，是旷古盛景。
有时候想想，其实我也没去过什么地方。对于“出去”这个想法也实在不怎么强烈。甚至我还挺自觉地，老老实实。这样一来，你好我好大家。
说的真好。
可我的记忆总不怎么好。
刚开始我生活在九重天的天祭塔里。身边只有父亲和姐姐。我没有看过这座塔的全貌，记得最清楚的，便是那永不停歇的，缠绕塔身的，与悬挂着的四方八角铃相映的铭唱，和塔下绵延着的，永远盛开的凤尾花。这里放的是从古至今所有的秘密。
我不知道这座塔有多高，每每仰望那看不到尽头的迷藏，心里剩下的，就只有无上的崇敬。故而每当触碰那些密语，总觉得这是极大的荣幸。
我是一个人看的，那么所有的感想除了受记录这些文字的存在外，是非对错仅仅来源于自己。
但是，我那个时候尚且不知什么叫做“是非对错”。当我看的差不多时，就只有一个感觉，
吾见众生悲可叹，世间除吾谁怜卿。
所以，我就忘了学了。
我生活的那一层名云镜。那是姐姐为我所造。云之下笼，我之所视。因此，无分天地昼夜，日月星辰。是了，我亦未闻风。
我也曾经出过天祭塔。我之眼里九重天，祥云缭绕，彩霞幻光，鸣鸟神乐，仙院奇葩，冷香靡靡。
那些神平和的不像话，真叫我恨的无可奈何。
不过谁知道呢？毕竟老实说我也没见过几个神仙，知道的也是天祭塔中记录的，可那已经很久了。
久到，早已逝去。
在无尽的生命中，执着于眼前的景物，沧海横流，物换星移，直至景物被掩埋，自己也被遗忘。
他们孤独着，可也是被陪伴着的，陪伴着他们的，大多是静谧的。他们便是如此，温柔，强大。
比如那个我比较熟悉的神仙，月老。或者说，挈衡。我应当唤他一声叔叔的。
月老只是个代称。当然，还有别的。这种神仙是翢澧划定神界才有的。
天有九重，*一为中天，二为羡天，三为从天，四为更天，五为睟天，六为廓天，七为咸天，八为沈天，九为成天。【出自《太玄》】*天有九野，中央曰钧天，东方曰苍天，东北曰变天。北方曰玄天，西北曰幽天，西方曰颢天，西南曰朱天，南方曰炎天，东南曰阳天。【出自《吕氏春秋》】九野贯通九重，就拿现在来说的话，是有八十一天的。
然而，这天与天之间的差距，到底是无法计量的。
不过，几乎全部都在中天。也就是说，所谓神界，不过是在建在远古神邸的基柱之下罢了。所以才叫做神仙，而不是，神。
就说六界，也是因为族群多少划分的。所以，那些小的，非六界的存在不是躲着逃着就是关着，比如我。
不过我是例外，毕竟被关着的大多是勇者。为了获得生存的空间，为了不被欺压，这些小集体进行了反抗，大多是在不幸中回归不幸，强大的个体则是百年一遇，每逢出世，便是天摇地动，他们的存在，短暂而又辉煌，但结局也是冷的透彻。
所以啊，为了生存，就有了一些边缘团体，类似于半神半妖之类的。而他们依附于神，妖。不过，好像只有神界愿意庇护他们，而被认可的，也只有半神。
唯有有能力者方可生存。也是啊，毕竟是团体，由一个强大的领袖引领着他们。应当是可以好好生存的。
而且，似乎他们在现在格外吃香。毕竟，太平之世，他们连接着各族。
可怜的各族成员被框架约束着，还要想着法子维持着已有的身份，毕竟啊，人，是奇妙的存在。他们可以修仙啊。
也许翢澧划定神界的时候，人，这一数目庞大的存在就开始影响着各族。
在我看来，这是悲伤的。
挈衡小心的维持着自己的仙职，于我而言，与其说这是仙位，不若说这是枷锁。
他困于人世情爱却要掌管它们。参不透，便是永远无法解脱。他与父亲是旧交，可他们之间好生别扭。也许到底是父亲他们那一代的，总带着些无法触及的睿智，冷漠。
可他不像父亲他们，那些个上古之神的感觉，懂得变通。对，就是变通。挈衡实在会说话，如果用人的评价来说，就是世故圆滑。
然而世故圆滑之下，是无尽的沧桑落魄，迷茫的孤寂永伴。
置身繁华耽于乐，罔顾周遭空于侧。
他是在永不放弃的不解中牵着红线，白了头，红了衣，容颜未改。许是他之所爱隔天地生死，他便牵着山海间的情爱，至死方休。
片片桃花迷眼，遮了伤痕，也掩了泪痕。岁月翻飞，花仍是那般模样，他也仍是那般所想。
我不知在他眼中我是有着如何分量，他给了我一簇红线。
我记着他是第一个带我出去的，我便在那时知道，一线牵可以穿透任何结界。
挈衡与我讲，情爱是世间万物都有的，何况是设下结界的存在，他们既然设下结界，便是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
我那时是如此高兴，这便是说，天祭塔的结界便是父亲，姐姐和那些神仙为了守护我才建的。
可当时挈衡便对我说，守护的，怎么会只有结界里面的东西。
端看设结界的存在，如果是这样的，类似于多个个体设下的，那便好猜测。有的是守护外者，有的是守护内者。
可若是个体，他若是守护外者，你在内，便是有这一线牵也是出不去的。若是守护内者，你在内，有了一线牵自是可以出来，只要那个设结界的愿意，甚者，外者亦可进。不管是哪一种，皆是看那设结界的。
当然，阵法之类的也差不多。但是，没有那个个体会愿意结界被破。无论是自愿或是被迫，无论是内者亦或外者。
除非，对方十分信任守护方，也可说是，爱。
你要知道，结界之术，是以施法者自身作源头。除了一线牵之外的任何强行破坏，对施法者本身而言都是重创。
你应当感谢的，是你那伟大的父亲，它强大的神力碾压其它的施法者，这才会让你出入自由而不会被其他施法者发现，甚者让他们遭到反噬。
他说到我父亲便是毫不掩饰的讽刺口吻。
我当时便说，还有姐姐。
他也不改口，我当时就想，他真是和我父亲十分不对头。
那一路上他教着我，我便好好听着。我问，难道就没有既想守护外者又想守护内者的施法者吗？
他当时难得的朝我看来，很是复杂的面容。
他说，若果是这样的话，那个施法者真是太悲哀了。
见他不再说，我便自己想，一个施法者，想要守护的两个存在互不相容，就像是水与火，自己夹在中间也当真是悲哀。
不过转念一想，世上会有这样的存在吗？毕竟，就拿结界来说，在那种情况下，在里面的，本就算是舍弃的吧。
我问他，可是任何强大的结界你都可以穿破吗？
他当时毫不掩饰自豪的说是。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真的。
不过，还又一种情况，他不敢的。
即使一线牵不会对结界造成伤害，甚至对方可能不知，他仍是不敢。他与我说了那么多，可归根到底，不过是看施法者，和持有一线牵的他罢了。
可他偏要说那么多，那么仔细，我当时只认为是他故意找话，毕竟天祭塔外，全是姐姐载的树，不过，都是半死不活的，极其阴沉。就我对挈衡的了解，他肯定是害怕了。
不过，就算是找话，怎么会解释这样的东西呢？
我到底是没有多想。只是觉得，他不过是吓得没了头脑罢了。
时常突然一副高深莫测的正经话，有的甚者牛头不对马尾，突然转了腔调都是正常。
可我当时毕竟年纪小，还蛮信的，有的听的津津有味，有的还听的跟着伤心难过，久久无法平复。而那些，是因为我无法理解，是关于他的。
初始不知情爱便尝得情爱之苦。未尝相思便已然懂得相思苦。到底是过早的得知情爱，此后若逢，明知不可耽其美，如若踏入，又怎会好过。
千里姻缘，一线牵。心相在了，就算是身隔天地，这姻缘千里，也是要成的。
要是两方都解了，不要也罢。但要是一方的红线解了，另一方的还在上，这千里姻缘，该往何处寻。
这红线到底是牵了，心也在，不成姻缘，到那时啊，是谁的红线断了，又是谁的红线退了色。
他牵着这红线在人身上一日，这种事情便是不会发生的。
可那些能自己选择的，必定是要遭受了。
他给了我随意更改的权力，甚者控制自己的想法，走时不用藕断丝连。
我也是天真的。
我以为自己下得去手。我以为他下不去手。
可世间之事又岂是这般循规蹈矩。循规蹈矩的只是这些神仙罢了。
挈衡说，活在世间，有些东西必定是要遭受的。可是，没有什么是你少了它就活不下去的。
就拿这情爱来说，你看这世间凡人，贩夫走卒有情爱，帝王将相也有情爱，穷凶极恶有，大慈大悲的有，心无旁骛者，冷漠疏离者，皆有。
这没什么，来时不用害怕，不用躲避，只管受着，若是不走了，那便是人生一圆满，若是走了，也不用管它。
世间之人，没有谁是离了一段人的情爱而活不下去的。那些为了什么不顾一切的，只是他们生来就拥有了很多，只是他们一无所有，对于他们，是有能力去那样做的。
人的一生有很多东西值得他们更好的活下去。然而对于凡人而言，仅仅是活下去就已经是困难的。
为了生存，抢夺吃食没有什么，为了更好的生存舍弃什么也没什么，忘了什么，丢了什么，淡了什么，变了什么，这很正常。这就是人，不用逃避，也不要标榜自以为的良善。都是人，没谁比谁更干净。
也没谁比谁更脏。
可也正因如此，那些心怀良善，坚守始终的人，才可贵。那些无能为力，不死不休的人，才可悲。那些与命相争，惨淡收场的人，才可怜。那些光明磊落，含恨而终的人，才可叹。
然而，人间自有真情在，平淡一生，却是几多人之所求。
那你呢？
我问挈衡，你求的是什么？
挈衡毫不避讳他的情爱。在阴曹地府的决断中。
忘川河旁，奈何桥前，三生石畔，彼岸花间。
一方是高高在上光明永伴，一方是九泉之下暗夜无边。
孟婆是世间执念结出的魂灵，世上只有一个，可月老不是。挈衡初识便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离去之后，做了月老，是放下，还是羁绊。
任凭他在天上怎么焚尽心思的牵着线，到头来还是在地下断的利索干净。
就像是拿着心送去给对方捅。可根本不是这样的。
他们只是尽职而已，竟没有一点别的什么。
偏偏如此，才让听者那般落寞。
挈衡说，一碗孟婆汤，洗的是世俗尘土，说白就是迷魂汤。忘川河里是数不尽的偏执哀魂，奈何桥渡尽无心人，那些鬼魂在三生石上根本刻不上名字，每一朵彼岸花都是前世的因果罢了。
他自顾自地说，我也就听着，可总感觉有些离谱。
他说，本来不用去下面，说白就是酆都大帝自己想要偷闲了。
*北方有鬼国，沧海之中有一度朔山，山上有大桃木，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有鬼门，万鬼由此出入。有二神神荼郁垒，主阅万鬼。【出自《山海经》】
后来鬼多了，那时酆都大帝就表现出来了，我竟然没发现，他划分东西南北中，*设五方鬼帝。【出自《原始上真众仙记》与《枕中书》】
这也就算了，五鬼帝之下是十殿阎罗。翢澧划分天界之后，六界开始划定，可不下九泉了。倒是酆都大帝，判的了神仙，自是天上地下随意潇洒。
而她，便永远在哪里站着，无止无休。
我也不问，为何他对地府之事如此了解。
许是，经常看的。
他若是想做什么，应当没什么可以阻止的。
挈衡说，神无欲无求。仙无欲不求。神仙，无欲可求。
他说，凡人的一生他早就过完了。有过了，尝够了，就剩下舍弃了。
有些东西啊，说不清，道不明。应是那时年少，道一声姑娘，回一句公子，便是胜过千言万语。
路上匆匆一瞥，此生的爱恨情仇便也跟着去了。只是守着一夜灯盏，便是长相思，只是手手相传的一个物什，便是长相守。
三餐，四季，流年，不知觉也竟然过了这么多年。爱过，熬过，竟然到了白头。柴米油盐酱醋茶，还在想着，想着想着，不知是谁就先丢了手。那眉宇间斟酌许久，却是一句喜欢也道不尽。
又是个把岁月，到底是你的悸动，渡了我天上人间。
我问，舍弃之后便可成神吗？
挈衡说，应该吧。
过一天是一天，现下也挺好的，万事随缘吧。许是那一天，我便舍弃了。
舍弃。舍弃什么？而我又有什么可以舍弃？
那一瞬间我想到了姐姐，那是第一次，我尝到了一种滋味，无法言说的疼。没有伤口，没有危险，可我却清楚的明白，我可能会“死去”，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死去”。
我知道了一个让我害怕的存在。
我又想到了自己，舍弃自己，那种感觉荡然无存。那时我又尝到了喜悦，我发现这种喜悦，像是“新生”，让我无法理解的渴求。
我知道了一个让我安逸的方法。
就是安逸。
我感受到一种无与伦比的舒适，一种癫狂致死的愉悦。
手指的痒意，齿间的饥渴，鼻尖的空虚，骨肉的叫嚣。我想要，想要什么。
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找到了什么，强烈的快感让我的魂灵快要冲破血肉。
犹如朽木逢春，一切都鲜活起来。
我看到了指尖的枯灰，身下是衰败，死亡，腐朽，阴冷。
我感到了风。
黄沙掩映。
是盛大欢喜下的黑白。
什么东西，没了？
当云镜复苏，我才惊觉，脸是湿的。
我在长大，可是，我再也无法与姐姐相近。我喜欢姐姐身上的一切，喜欢她的血，她的神力。
这让我清楚的明白自己的身份，坦然接受，没有什么情绪，自然而然。
为什么？
却不知此后一生我都因此所困，恨到疯魔。
暗夜里撕扯，白日下焦灼，昏暗中唾弃。在无人处一刀一刀切割，在注视里小心翼翼藏匿。
而唯一支撑我的，竟是我这辈子都想要舍弃的情爱仁义，是我生来既要背负的责任轨迹。哦，对了，还有我的原罪，我的本罪。
这就是无法掌控的因果。明明那么不公，却总有冷漠的正义，什么也无法反驳。错的，执迷不悟的永远是自己。可笑同类指着你对骂，非要看你折了腰，趴在泥里，却仍是有着你无法反驳的道理，叫你怎么也不是，杀人诛心。
可笑你做的一切在哪一方都是唱戏。偏偏有的就是过得好，他们笑着，乐着。不懂为何他们做了错，却是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结果。
然后神仙说，找你自己的问题，你定是哪里做错了。
可是刚开始错了，改了，便是此后光明。为何步步小心只是行差一小步，便要被困至此？你想要守护着自己的那小小的干净，明明感觉守护的更好了，怎么本应最亲的人，却说你变了，错了。
我是变了，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可我错了吗？
本能使我嗜血，罪恶，无情，多疑多思。可扎根入脑的叫我良善，无私，宽恕，大慈大悲。
我错了吗？
错的是这公正美好的世界，错的是“白华之女，改神魔，握万物”这十个字！
可我又能干净到哪里。
我手上沾了我想要活着的人的血。他们命不该绝，可我的，所谓的，自以为的“我有资格的放纵”，让他们没了。
我到底是自作自受。
可我不甘。
甚至不悔。
我有错啊，可你们都不无辜。
我不得善终，你们可以，我受不了，我偏不要你们好过。就是善终，也要在那善终之前好好看看你们的无助，痛苦，狠毒，咒怨，眼泪，恐惧，迷茫，绝望。
我是爱你们的。那么爱你们，为了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善终，让你们知道这世间的美好，我痛苦了一辈子啊。
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我的刑期，无尽头啊。
可你们也一样，都一样。
然而不一样的那个，终究是被我弄丢了。
他是所有好的化身，没有牢笼束缚，生来便是自由的，他有的是选择。明明那么好的他。
我在九重天时曾出去过。下了凡，父亲带我出去的。在一座山里。
东望山，有兽白泽，那是我的师父。不过，授业人间十年，未出山外一步。
然而只是这小小一处，便是让我得知了大荒之美。从此那山，那水，便成了心里永远地静谧之乡，心之所向。
白泽是神兽，他全身是宝，无所不知。想来他的生命中会遇到我，以后种种皆是知道的。
他长得极美。风华内敛，秀润天成。身着厚重的白衣，却是泛着金光。怎么说呢，他全身上下都是白的，却也都泛着金光。
应是白玉所雕，如此在那光下，便是这般摸样。
他就像是我的父亲，至少在幼时我是希望的。他可以带我去玩，和我讲故事，与我说话，陪我吃饭。
是的，就是吃饭。
不饿，但是要和他吃饭。他是吃饭的，我便陪他了。可到底是谁陪谁呢？
在玩的时候他便褪去那厚重的白衣，仅仅是去了一层，便是多了色彩的。满头白发化青丝，脸着微红，唇若桃花，眉眼终是着了墨，温柔宛若母亲。那样子，犹若光落冰雪山，是神迹。他脸上的神情倒是比我还像个孩子。
衣服薄薄的随着风，随着他的动作飘着，层层叠叠，宛若林间精灵。才是惊觉，他是那般瘦弱，那般飘渺。却是一身正骨，形似松柏。却也恰恰如此才让我感觉，他那么孤傲。
我是要缠着他，追着他，在林间与他欢笑，看着触不可及，可我总能抓住他。我喜欢他逗我笑，喜欢他说着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
不管何时，总是风轻云淡，嘴角藏笑，温柔似水，宛若孩童的天真纯善，也是满满世俗烟火，却爱玩笑。
他给予我宠溺，可我却总觉得，不能索取，总觉得，怕失去。
此生若是如初见，不论今后情与非。许是他对我的好不求回报，我便是格外珍惜。这般想来，就像是我天生就是爱姐姐的，白泽便是天生爱我的。
但我是个混蛋。我怕他会不喜欢我，在他面前总不希望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可却像个孩子一样，让他护佑了我一生。也只在他面前，会永远像个孩子一样撒娇放纵，只要他来了，便是什么也不用再多想，只是在愁，他会不会生我的气。
常常在想，要是与他一直生活在东望山，多好。
初时不知离别苦，他也从未在他活着时让我体验到。即便是他死了，即便是，便是他死了，也不会让我知晓与他的离别，让我吃不着与他的苦。
却不知我此生一直在与他相离别。他可是一直在吃着与我的别离苦？我到底是从来不晓得他的所有。
都说白泽*理通万物之情，晓天下万物状貌。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透过去，晓未来。【出自《抱朴子》】我那时就想，何其有幸，得遇良师。却是从未显露，怕辱没其名。
我与他的师徒情谊，到底是我委屈了他。却是始终不明，唯有帝王贤明者才可以见到的神兽白泽，怎么就让我见到了。我也从未多想，只是归于沾了姐姐的光。
现在这般看来，我到底是个薄情的人。
再后来我便又回去了，然不过匆匆，那次一走，便是再未踏入九重天。
父亲带我下去时，先是住在一处不知名的山间。山间有处房子，和天祭塔中放着的一个小型具一模一样，许是父亲在大荒中的住处。
那座房子建的极为精致，却是与这山水相呼应。踩在廊上，下方有泉水而过，倒是分不清是桥还是回廊。房屋的地板也铺的够长，到了夜间，便可趴着矮栏坐在地上赏夜色。
也是那时才知道父亲会做饭，且是做的极好。
那时父亲多好啊，就和故事中的说的一样。话虽不多，对我来讲确是够了，只是在我身边就够了。
一根布条扎着头发，穿着布衣，踩着草鞋，带着斗笠，肩上架着锄头，手上裹着粗布条。
我就想，我阿爹真好看，越看越好看，这般清冷的性子却是干着农活，更是不知怎得移不开眼。却仍怀着崇敬，不敢多看。只是心里细细的与白泽做着对比，只是更加觉得我爹好看。
到底是亲爹，以前再如何也是好的，我只要这个爹，也只认这个，别的人对我再好，也不及阿爹在家陪我，哪怕是没有太多话的，也是让我欢喜。
阿爹会喊我帮忙做饭，偶尔也会和我搭一两句话，说怎么做。想是知道我当时还没有灶台高，便是说完后沉默好久。我是不敢说话的，只是做着手里的活便已经够让我胆战心惊，生怕出了差错。
对这个地方我是太过新奇，不似在东望山，这里更加宽阔。我可看得见屋后的山川凭天，眼前的麦浪翻涌，可以感觉到冷暖，饥饿，饱腹之欲，收获之喜。便是一如世间常人，着眼于俗物，也自得其乐。
多是闲时，阿爹便散着发躺在院中的竹椅上晒太阳，木屐耷拉在脚上，一柄芭蕉扇掩着面，身旁煮着茶，偶尔有鸟落在身旁叽叽喳喳，却也没有吵着他。
茶香飘着，煮沸时顶着壶盖。恰是这时，阿爹便在那声响起时，抬手提壶，也就动了胳膊手，还落得准。随着动作也惊飞了那鸟，挥着翅膀却是不走，可是机灵着。也不知是否真的睡着了，怎得就只听得见茶水声。
我是蹲在门前看蚂蚁洞，看那些草啊花啊叶啊枝啊，玩着奇怪的石头，远远瞧着蝴蝶麻雀，就是这泉水，这房子一角我也盯着瞧。看着什么都是新奇，什么都好像能瞧出花来一样。
倒是从不担心迷了眼，一个接一个，也不忙，没着什么表情，也不晓得太阳晒得直流汗。这细微处的小东西也就是那时看的。个子小，什么都是大的，什么也都是小的。
我也不用阿爹照顾我穿衣束发，因着来时匆忙，只有这一身衣服，我可是十分小心不敢弄脏，玩着时注意的很。
就是这头发在那时让我玩出了乐趣。衡叔给的一线牵让我当个流苏装饰头发，因着头发多，我手小，总是喜欢编辫子，梳着总角也是新奇的，很是藏有玄机。
这乐子倒也让我心里泛着滋味，以前想着梳什么样式的，总是和姐姐相说，甚至有时我俩还梳着一个样式的。姐姐以前也是常给我梳头的，心思更是巧，手也巧，怎么都是好看的。
平平淡淡的，也不甚留恋那个地方，也就记得当时的人啊，景啊，事啊。一记就是记了一辈子。不太在意的，到底是不算是家。
是说有山名为夸父，我被关在那座山的阵法里，此阵名五行陈阵。我在里面待了三年，外界也就三个时辰。里面有个大魔头，名唤后卿。他可算是我的哥哥了。
我第一次去夸父山时挺开心的。父亲带着我进到到那殿中时我可是新奇。一个眯着眼的唐姓老爷爷，一个笑眯眯的石姓怪哥哥，一个乐天派的苍姓小叔叔，还有一个冷冰冰的有钱人。
父亲指着那个让我喊哥哥的，看着十七八的说，他叫石珏，我要叫叔叔。也不管石珏怎么和他理论，又或是怎么逗我，我只是听着父亲的话喊人。
这边闹着，那个乐天派的便是赶紧来插着打圆场，与我说，这夸父山就是他的地盘，他是掌门人，来了这便随便玩，凡事有他苍何罩着，只管喊你叔的名。
我瞧着父亲听了他的话脸上不知在想什么，便是低声唤了一声，感觉父亲脸上更是说不出什么。
直到看着石珏指着苍何骂他：“你小子好不要脸！”，
看着苍何一边躲着一边对石珏反驳道：“明明是兄长自己先为老不尊的。”
我这才明了，只是眼前的画面实在新奇。
父亲对着那个一身金袍，看着就是很有钱的，很贵气的人说，他叫重楼，让我唤他离叔。
这人的气压极低，不怒自威，想着故事中说的人间首领应该便是这样的。不过倒是没见过这么年轻的。
不管长得如何，我是不愿多和他相处的，太冷了。我喊了一声，对方便是冷声应了声，直把我冻得够呛。
就是紧张，他可是从我进殿便一直盯着我的，所以我也不敢随意乱看乱摸。
他竟比苍何还像是这的主人，我明明什么也没拿，他确是一副好像我抢了他最珍贵的宝物一般的看我。可又时不时的一副打量我的神色，却是满眼的嫌弃。
还是那个唐姓的老爷爷好。就是父亲也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对我说这位是唐家的长老，要唤爷爷。老人家睁开了一条缝，笑着应着我。他一动，便是其它的四个都规规矩矩地颔首示礼。
他只与我说着话，问我年岁几何，可有伙伴等等，我也一一答道。他一副长辈之态和我说着，说他有个小孙女，比我小，许是可以一起玩的，就在夸父山的百牧园里，又说还有一个小哥哥也在。说着便问离叔：“你家那小子，可也在？”
便听离叔说：“在的。”可是没有那么冷了。
那老爷爷便笑着夸着我道：“就数我们九卿最乖，像个百灵鸟似的惹人喜欢。”
我只是随性，却更是讨喜。
老爷爷让我去百牧园和那些小伙伴玩，父亲给了我一个陶制的小白鸟，也不管苍何喊的带我去的门生。那东西落到我手便是化作了真鸟，小白鸟绕着我飞，父亲叫我跟着它走就是。
我只回头看他们一眼，神情各异，却是离叔那眼神吓得我赶紧小跑出去。
要说这百牧园，那是环环相扣层层叠叠。夸父山多的是玉石，不见活物。想来是一股脑全塞在了这园中。且都是百年灵长之物，一路走来，脚踩玉石板，不分昼夜，却是奇花异果泛灵光，珍禽异兽悠悠然，光洒小径，便在穿过那透着明光的紫藤萝瀑布后，天地乍开。
梨花树下一青衫小公子读书烹茶，头发紧紧的系在后颈处，露着那光洁的额头，脸上参着些肉，好不正经。梨花一阵一阵的下落着，他便时不时的拂落眼前的落花，却是不知那些瞧不见的，倒是那石质的方形茶壶，蒸起了他稍稍不注意的。
瞧着这花才发觉树上趴着一个笑得狡黠的女娃娃，可是肉乎乎的，瞧着好生可爱。在那花间一时竟也不知到底是哪个更夺目。她不时地重重压着树枝，那花随着她的动作给树下的人造了一阵阵的花雨。甚至抓着树上的虫子什么的仔细地向着树下那人的衣襟处丢去。
这只是一角，我藏在“瀑布”后瞧着这一园的光景。梨花树旁是个水塘，水从山间潺潺汇入，泛着泽光。四周皆是奇形怪状的树植，自然而然地长成了天然的卧榻长亭。
在这生机盎然间，便瞧到了一金黄的身影。这人头枕着胳膊躺在“塌”上吃着梨，头发是真的好长，用一根金头绳高高的束着，直是垂落在地，分明是一个缩小版的离叔。却是完全不同的性子，好不肆意潇洒，光彩夺目，当真是让我移不开眼。
我便看着他一口一口的吃完梨，然后便是被他随手朝我头上丢来，砸个正着。可是让他们瞧见了我。
我呼痛，抱着头不敢出去，他便是一副及其不屑的朝我看来，小白鸟化作发钗引入发中，他便是突然站在我身前夺了过去，看着手中的东西笑得越发不屑，反手向后掷去，入木三分。
他咬定我是个偷东西的贼。
树上的姑娘跳下来，我这才发现她是穿着男装，怎么会是个娃娃？明明是个小姑娘了，只不过是个娃娃脸。她要去拿那个钗子，却在触碰之时看着它变作白鸟飞走了。她来了兴致，追着鸟跑走了。那青衫少年朝我们看来，只对着我眼前的人说着“注意分寸”遍去寻那姑娘去了。
实在说不过，我便和眼前这人打了起来。
现在想想我不得不承认，有时候面对某些事，是争不出个所以然，理不清个是与非的。不过，老实说，大多时候还是要讲道理的。至少我是能动口绝不动手，可偏偏为数不多的动手，净是些扯不清得烂账。怕不就是这次动手给我造成的阴影，让我往后动手，一定要，知根知底。
这人因着我是女孩子便是不怎么动手，我才不管他是否留情，只下狠手。到底是技不如人，最后便被他压在地上，扭作一团。在他要下手打我时，一声“混账”救了我。
我憋的眼泪便正合时宜的留下来。父亲把我抱起来，也不说什么，只是擦着我的眼泪，用很是让我解气的眼神看了那臭小子一眼。我抽抽嗒嗒的哭着，却是在离叔扇了那小子一巴掌的响声中吓得止了泪。
我被吓到了。
父亲抱着我离开，我缩在父亲身前瞧着被离叔罚跪在地的人。他之前的神情气焰都没了，变成了一个唯命是从的“好孩子”。我只是看着他那握的紧的拳头和直挺挺的腰，这许是他仅剩的骄傲。
我也紧紧的握着拳头。
晚上我又去了百牧园，我要找那小子，离叔罚他在那跪着许是饭也没吃，我好心，给他送去些自己做的糕点。
许是恶人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遭报应了。
我本怕黑点灯照明，怎料有鬼出没灭我灯盏，要我小命。却是吓得我迷了路，落了水，误了心。
我再睁眼便是那小子一脸着急的湿漉漉的样子。他头发上的水滑过脸颊落在我眼角，一滴一滴，终是把我砸的清醒。
“你爹不是白华吗？你怎么连一个小小的鱼妖也打不过。”到这时他也不忘数落我，“能站起来吗？”
我被鱼妖咬了一口，就在脚腕处，不过此刻确实被一根明黄的布条缠得好好的。我看着那东西，好生眼熟，也不管那小子说什么，只是迷瞪一会才反应过来，顿时满脸通红，只是觉得耳朵烧的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是他的腰带！
那人怕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一巴掌朝我头上胡过来，这下子还剩什么羞耻心，恶狠狠的瞪着那人。
“看清楚了？本少爷的衣服还好好的穿在身上呢，只是解了外袍。”我这才发现他身上的衣服却是少了一件，而自己身上披了一件看着就很贵的外袍。我是不冷了，可他浑身上下湿透了，看起来很单薄，陪着他一身的颜色，真像个落汤鸡。
“你做什么跑来这？今天白天害得我还嫌不够？”他穿着鞋说道。“把你的心思收一收，都现在这副样子了，你不会还想着怎么害我吧？”
自知理亏，毕竟，我确实害他在先。我只是赶紧取出怀中的东西，却是和他一起傻了眼。
那点心可是被水泡的看不出形状了。我到底是无奈地道清楚了原委，这不是我想要的，一报还一报，这下子反倒又成一报。
谁想那人竟是拿走了。我都没来得及阻止，湿了啊。
“还成。”他三两下就吃完了，抹着嘴道“我原谅你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我叫永夜。你叫什么？”
“白九卿。”
“臭丫头。”他笑着说了句，这人怎得好端端的又说我？人都是这样琢磨不定的吗？
“上来。”他蹲在我面前说道。“难不成你还能走回去？”我只得小心地趴在他肩上，边趴边嘟囔着，我很重的。也是趴上才感觉到，他身上好冷。我实在不想挨着他，我怕冷。
“臭丫头，都不知道说声谢谢。”他笑着说道，末了还骂了我一句“白眼狼。”
我这，我理亏，他说得在理。可从他嘴里说出，我怎就这般膈应。最后一番心里搏斗，还是道了声谢谢。
姐姐说过，要知礼明善。
我趴着也不敢动，只是感觉好生别扭。
“还认识路吗？”他问道。
我要是知道也不会掉池子里了。
“算了，跟我走吧。”他不说话了，我才发现很周围很安静，虽然这人身上冷，我还是靠的近了一点。他许是察觉到了笑了笑，我赶忙在他开口前说我这是怕他冷，给他取暖的。他却是连笑都不笑了，我只得主动和他说话。
“你身上为什么带着针线包？你会缝衣服吗？”
“我野惯了，总是擦破衣服。”他说着又把我往上掂了掂，我顺势收紧，拥得更近。
“我阿娘每次见到我，总是先给我补衣服。我带着这荷包后，就没再擦破过衣服。”他说到这笑了笑
“倒是叫你用来偷袭我了。扎了我不说，还把针给我拿走了。”他说着便是松了手上的力道，吓得我赶紧夹紧，生怕他让我掉下去。
“怎么，你这是要给我补衣服吗？”他笑得讨人厌，却是抱紧了我。
他没再做这幼稚事，与我搭着话，可是让我安了心，倒也没那么害怕。
我与他讲着我的姐姐，告诉他我姐姐有多厉害，多好。自豪的甚至荡起了腿，难得他那性子竟然没反驳我说的话，我很是满意，天南地北的讲着我姐姐的英雄事迹，早就忘了他还背着我。
后来与他说什么的时候，他能气死我的插嘴，让我十分怀念当时因为累而说不出话的臭小子。
他不插嘴打断我的时候多好，我那时都把他当作是朋友了。
头越来越重，甚至感觉有点热，他身上凉凉的，趴着很是舒服。
姐姐啊，我这算不算交到朋友了。只是想着便忍不住嘴角上扬。我在这简洁的幻想中睡去，格外平静。
当时年少，恰是好时节。月明星稀，正是好儿郎。
诸彼佳人，莫痴莫哀。筵席君子，勿迷勿失。
天若有情，几多良话。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又回到了九重天，恰是我离开九重天时发生的事。
那天我跑了出去，迷了路，兜兜转转，发现了一只兔子。我跟着它，四周越来越冷清。
我见到了一个神仙，很是漂亮，却又那么冷清，简直孤傲。倚在窗前，背后是一轮血红的月亮，她美的近乎妖冶。
她是个疯子。满脸狰狞，我毫不怀疑她会掐死我。她诅咒我，诅咒我父亲，诅咒天道。我的到来让她几近崩溃，沉寂万年的雪山岩浆喷发，我好害怕啊。
我快被她掐死的时候，她松了手，突然抱着我，小声地哄着我，那么温柔，就和母亲一样，她怀里是温热的，她笑起来的样子，让我沉溺。
她给我好吃的果子，给我唱歌，给我梳发。悲情的上古民谣，我好像听到了鹿鸣，猿啼还有她的哭声。
她哭得越来越大，泪水浑浊，满目凄凉。她便又开始咒骂，丑陋，愚蠢。
我最后在她温暖的怀中睡去，她小声地呢喃，在哄我睡觉。
“千泷，千泷乖，千泷不哭，睡着了就好了。”她唤着我姐姐的名字。
而我醒来时，便已经在凡界了。父亲没有问我，什么也没说，我也什么都不问，只是在那段时间，天上的月亮越来越圆，那红色，让我看得如痴如醉。
羝盂di yu者，魔族始尊，翢澧之弟，性狡诈，擅惑人，啖生肉，爱珍奢。常败法度，不与近，不喜神者。常与翢澧辩论，多以交战而终。自翢澧称帝，而后百年，数与之战，终不相见。
尨汋meng yue者，翢澧之子，性不羁，常与凡人为伍，爱山川，善歌舞，通乐理。观之于人，生老病死，不能与同，常悲痛苦，泪洒大地，终而不停，所过之地，万物化尘，遮掩天地。翢澧大怒，驱逐千年。
荹爻pu yao者，尨汋之弟，甚聪颖，美逸者，神尤爱之，滥情多妻。尨汋称帝百天，自戕而死，唯余一子，不知其名。
我叫白九卿，打从记事时便知道自己是堕神。听父亲讲，我没有出生的时候神界便知晓我的种族，他们厌恶我，可自我降临却从未受到伤害，我便明白，他们都爱我。
那个时候我就想，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我也是。
我有一个姐姐，我的姐姐白千泷生来既是天神。我想我天生既是爱她的，如果世间所有的存在都有特定的意义，那么我的存在，就是爱她。她是我的全部。
是说，我的父亲，九重天大司巫白华，某日在万灵书中参的“白华之子，改神魔，握万物”这十个字。紧接着，我的这位沉寂许久的巫阳父亲，便在九重天放了一把火。
家族的各种干系我是不明，但是至少是知道，天帝尨汋算是我父亲的兄长。姐姐说父亲的三姑姑便是天帝的母亲。这位天帝可是只有两个兄弟，一个是因情所困交付太多因果早早泯灭，现在就只剩下我父亲了。依着我和姐姐之间的情爱，我实在不懂尨汋为何贬我父亲下凡。
那火烧得如何我不知，天界的规矩我却是知道的，可我还是忍不住的想，如果父亲从来没有下过凡界，是不是就没有姐姐和我的存在了。
或者说，就没有我的存在了。
这样一来，父亲找的妻子定也是个神仙，那么生出来的孩子也定是个神仙，不会受到什么俗世杂念的影响。
任凭我怎么想，我的父亲还是下凡了。
如果说天帝还是会包庇族亲的话，那么对于父亲，便是让司命提前普好了命格。
姐姐说，那个命格是天帝盯着司命写的，就是为了能让父亲早些回去。
当初刚刚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还觉得正常，现在想想，委实觉得这天帝实在琢磨不透。
毕竟这天祭塔实在是个牢笼。
就拿我来说，在九重天时，我几乎没有出去过。
要说啊，我觉得这世上最有效的牢笼便是像天祭塔这样的。这个牢笼，没有任何实在的束缚之物，然而被困在其中却心甘情愿，自觉遵守规则，甚至甘之如殆。
天祭塔就像是世间万物准则的化身，万物依其运转，这就是世间，然而世间由万物构成，那么存在本身便是牢笼。
既然是万物，那么物物自是不同，然而物既称之为物，便也有同。总会有想要打破自以为束缚的存在，但是自以为便是又一个不同。我想这六界，便是在这大同小同的无限整合中暂时形成的。
那么，在知晓万物的准则下，为何我还是会想要反抗什么。
我应该是堕神，可又是否是呢？毕竟，这是神的判定。
我不是神，我生来就是身负罪恶的。可我也不是魔，我理解神的仁爱。于是，两方皆不容我，我也难以融入其中。
我便在这矛盾中生活着。可是，我是因为姐姐才存在的，我爱她，那么她希望的，我便要做到。她是光辉圣洁的，我爱她的一切，我喜欢这些神，和姐姐一样的神。
我喜欢他们，我想成为他们。
故而终极一生我都努力修仙成神。
但我已经在天上了。
可我到底部融不进去。而且不知怎么的，我越努力离他们越远，这个结果估计是方法错了。当我反应过来时也就重新开始。这么想来，舍得二字，我贯彻的倒还行。
这修仙嘛，需得修。修不足，我需得知道我的不足在哪里，所以我要学习，学了之后我得会用，我还要思考，因为我到底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我总要知道那些东西放在我这里是如何用的。
而且，没有那个神仙成神走的路是一样的。
那么我都走了哪些路？
大荒之境，山川湖海鹏鸟相争，戈壁险滩猛兽盘踞，万丈高崖百态尽观，密林深处精怪漫游。
只是一瞥，瞧的模糊，盛则及盛，枯则及枯，中则及中，界限明了，却是大则极大，空则及空，是极致之美。精怪遍山，玉石傍水，灵草仙果，福泽奇境，神迹有痕，是旷古盛景。
有时候想想，其实我也没去过什么地方。对于“出去”这个想法也实在不怎么强烈。甚至我还挺自觉地，老老实实。这样一来，你好我好大家。
说的真好。
可我的记忆总不怎么好。
刚开始我生活在九重天的天祭塔里。身边只有父亲和姐姐。我没有看过这座塔的全貌，记得最清楚的，便是那永不停歇的，缠绕塔身的，与悬挂着的四方八角铃相映的铭唱，和塔下绵延着的，永远盛开的凤尾花。这里放的是从古至今所有的秘密。
我不知道这座塔有多高，每每仰望那看不到尽头的迷藏，心里剩下的，就只有无上的崇敬。故而每当触碰那些密语，总觉得这是极大的荣幸。
我是一个人看的，那么所有的感想除了受记录这些文字的存在外，是非对错仅仅来源于自己。
但是，我那个时候尚且不知什么叫做“是非对错”。当我看的差不多时，就只有一个感觉，
吾见众生悲可叹，世间除吾谁怜卿。
所以，我就忘了学了。
我生活的那一层名云镜。那是姐姐为我所造。云之下笼，我之所视。因此，无分天地昼夜，日月星辰。是了，我亦未闻风。
我也曾经出过天祭塔。我之眼里九重天，祥云缭绕，彩霞幻光，鸣鸟神乐，仙院奇葩，冷香靡靡。
那些神平和的不像话，真叫我恨的无可奈何。
不过谁知道呢？毕竟老实说我也没见过几个神仙，知道的也是天祭塔中记录的，可那已经很久了。
久到，早已逝去。
在无尽的生命中，执着于眼前的景物，沧海横流，物换星移，直至景物被掩埋，自己也被遗忘。
他们孤独着，可也是被陪伴着的，陪伴着他们的，大多是静谧的。他们便是如此，温柔，强大。
比如那个我比较熟悉的神仙，月老。或者说，挈衡。我应当唤他一声叔叔的。
月老只是个代称。当然，还有别的。这种神仙是翢澧划定神界才有的。
天有九重，*一为中天，二为羡天，三为从天，四为更天，五为睟天，六为廓天，七为咸天，八为沈天，九为成天。【出自《太玄》】*天有九野，中央曰钧天，东方曰苍天，东北曰变天。北方曰玄天，西北曰幽天，西方曰颢天，西南曰朱天，南方曰炎天，东南曰阳天。【出自《吕氏春秋》】九野贯通九重，就拿现在来说的话，是有八十一天的。
然而，这天与天之间的差距，到底是无法计量的。
不过，几乎全部都在中天。也就是说，所谓神界，不过是在建在远古神邸的基柱之下罢了。所以才叫做神仙，而不是，神。
就说六界，也是因为族群多少划分的。所以，那些小的，非六界的存在不是躲着逃着就是关着，比如我。
不过我是例外，毕竟被关着的大多是勇者。为了获得生存的空间，为了不被欺压，这些小集体进行了反抗，大多是在不幸中回归不幸，强大的个体则是百年一遇，每逢出世，便是天摇地动，他们的存在，短暂而又辉煌，但结局也是冷的透彻。
所以啊，为了生存，就有了一些边缘团体，类似于半神半妖之类的。而他们依附于神，妖。不过，好像只有神界愿意庇护他们，而被认可的，也只有半神。
唯有有能力者方可生存。也是啊，毕竟是团体，由一个强大的领袖引领着他们。应当是可以好好生存的。
而且，似乎他们在现在格外吃香。毕竟，太平之世，他们连接着各族。
可怜的各族成员被框架约束着，还要想着法子维持着已有的身份，毕竟啊，人，是奇妙的存在。他们可以修仙啊。
也许翢澧划定神界的时候，人，这一数目庞大的存在就开始影响着各族。
在我看来，这是悲伤的。
挈衡小心的维持着自己的仙职，于我而言，与其说这是仙位，不若说这是枷锁。
他困于人世情爱却要掌管它们。参不透，便是永远无法解脱。他与父亲是旧交，可他们之间好生别扭。也许到底是父亲他们那一代的，总带着些无法触及的睿智，冷漠。
可他不像父亲他们，那些个上古之神的感觉，懂得变通。对，就是变通。挈衡实在会说话，如果用人的评价来说，就是世故圆滑。
然而世故圆滑之下，是无尽的沧桑落魄，迷茫的孤寂永伴。
置身繁华耽于乐，罔顾周遭空于侧。
他是在永不放弃的不解中牵着红线，白了头，红了衣，容颜未改。许是他之所爱隔天地生死，他便牵着山海间的情爱，至死方休。
片片桃花迷眼，遮了伤痕，也掩了泪痕。岁月翻飞，花仍是那般模样，他也仍是那般所想。
我不知在他眼中我是有着如何分量，他给了我一簇红线。
我记着他是第一个带我出去的，我便在那时知道，一线牵可以穿透任何结界。
挈衡与我讲，情爱是世间万物都有的，何况是设下结界的存在，他们既然设下结界，便是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
我那时是如此高兴，这便是说，天祭塔的结界便是父亲，姐姐和那些神仙为了守护我才建的。
可当时挈衡便对我说，守护的，怎么会只有结界里面的东西。
端看设结界的存在，如果是这样的，类似于多个个体设下的，那便好猜测。有的是守护外者，有的是守护内者。
可若是个体，他若是守护外者，你在内，便是有这一线牵也是出不去的。若是守护内者，你在内，有了一线牵自是可以出来，只要那个设结界的愿意，甚者，外者亦可进。不管是哪一种，皆是看那设结界的。
当然，阵法之类的也差不多。但是，没有那个个体会愿意结界被破。无论是自愿或是被迫，无论是内者亦或外者。
除非，对方十分信任守护方，也可说是，爱。
你要知道，结界之术，是以施法者自身作源头。除了一线牵之外的任何强行破坏，对施法者本身而言都是重创。
你应当感谢的，是你那伟大的父亲，它强大的神力碾压其它的施法者，这才会让你出入自由而不会被其他施法者发现，甚者让他们遭到反噬。
他说到我父亲便是毫不掩饰的讽刺口吻。
我当时便说，还有姐姐。
他也不改口，我当时就想，他真是和我父亲十分不对头。
那一路上他教着我，我便好好听着。我问，难道就没有既想守护外者又想守护内者的施法者吗？
他当时难得的朝我看来，很是复杂的面容。
他说，若果是这样的话，那个施法者真是太悲哀了。
见他不再说，我便自己想，一个施法者，想要守护的两个存在互不相容，就像是水与火，自己夹在中间也当真是悲哀。
不过转念一想，世上会有这样的存在吗？毕竟，就拿结界来说，在那种情况下，在里面的，本就算是舍弃的吧。
我问他，可是任何强大的结界你都可以穿破吗？
他当时毫不掩饰自豪的说是。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真的。
不过，还又一种情况，他不敢的。
即使一线牵不会对结界造成伤害，甚至对方可能不知，他仍是不敢。他与我说了那么多，可归根到底，不过是看施法者，和持有一线牵的他罢了。
可他偏要说那么多，那么仔细，我当时只认为是他故意找话，毕竟天祭塔外，全是姐姐载的树，不过，都是半死不活的，极其阴沉。就我对挈衡的了解，他肯定是害怕了。
不过，就算是找话，怎么会解释这样的东西呢？
我到底是没有多想。只是觉得，他不过是吓得没了头脑罢了。
时常突然一副高深莫测的正经话，有的甚者牛头不对马尾，突然转了腔调都是正常。
可我当时毕竟年纪小，还蛮信的，有的听的津津有味，有的还听的跟着伤心难过，久久无法平复。而那些，是因为我无法理解，是关于他的。
初始不知情爱便尝得情爱之苦。未尝相思便已然懂得相思苦。到底是过早的得知情爱，此后若逢，明知不可耽其美，如若踏入，又怎会好过。
千里姻缘，一线牵。心相在了，就算是身隔天地，这姻缘千里，也是要成的。
要是两方都解了，不要也罢。但要是一方的红线解了，另一方的还在上，这千里姻缘，该往何处寻。
这红线到底是牵了，心也在，不成姻缘，到那时啊，是谁的红线断了，又是谁的红线退了色。
他牵着这红线在人身上一日，这种事情便是不会发生的。
可那些能自己选择的，必定是要遭受了。
他给了我随意更改的权力，甚者控制自己的想法，走时不用藕断丝连。
我也是天真的。
我以为自己下得去手。我以为他下不去手。
可世间之事又岂是这般循规蹈矩。循规蹈矩的只是这些神仙罢了。
挈衡说，活在世间，有些东西必定是要遭受的。可是，没有什么是你少了它就活不下去的。
就拿这情爱来说，你看这世间凡人，贩夫走卒有情爱，帝王将相也有情爱，穷凶极恶有，大慈大悲的有，心无旁骛者，冷漠疏离者，皆有。
这没什么，来时不用害怕，不用躲避，只管受着，若是不走了，那便是人生一圆满，若是走了，也不用管它。
世间之人，没有谁是离了一段人的情爱而活不下去的。那些为了什么不顾一切的，只是他们生来就拥有了很多，只是他们一无所有，对于他们，是有能力去那样做的。
人的一生有很多东西值得他们更好的活下去。然而对于凡人而言，仅仅是活下去就已经是困难的。
为了生存，抢夺吃食没有什么，为了更好的生存舍弃什么也没什么，忘了什么，丢了什么，淡了什么，变了什么，这很正常。这就是人，不用逃避，也不要标榜自以为的良善。都是人，没谁比谁更干净。
也没谁比谁更脏。
可也正因如此，那些心怀良善，坚守始终的人，才可贵。那些无能为力，不死不休的人，才可悲。那些与命相争，惨淡收场的人，才可怜。那些光明磊落，含恨而终的人，才可叹。
然而，人间自有真情在，平淡一生，却是几多人之所求。
那你呢？
我问挈衡，你求的是什么？
挈衡毫不避讳他的情爱。在阴曹地府的决断中。
忘川河旁，奈何桥前，三生石畔，彼岸花间。
一方是高高在上光明永伴，一方是九泉之下暗夜无边。
孟婆是世间执念结出的魂灵，世上只有一个，可月老不是。挈衡初识便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离去之后，做了月老，是放下，还是羁绊。
任凭他在天上怎么焚尽心思的牵着线，到头来还是在地下断的利索干净。
就像是拿着心送去给对方捅。可根本不是这样的。
他们只是尽职而已，竟没有一点别的什么。
偏偏如此，才让听者那般落寞。
挈衡说，一碗孟婆汤，洗的是世俗尘土，说白就是迷魂汤。忘川河里是数不尽的偏执哀魂，奈何桥渡尽无心人，那些鬼魂在三生石上根本刻不上名字，每一朵彼岸花都是前世的因果罢了。
他自顾自地说，我也就听着，可总感觉有些离谱。
他说，本来不用去下面，说白就是酆都大帝自己想要偷闲了。
*北方有鬼国，沧海之中有一度朔山，山上有大桃木，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有鬼门，万鬼由此出入。有二神神荼郁垒，主阅万鬼。【出自《山海经》】
后来鬼多了，那时酆都大帝就表现出来了，我竟然没发现，他划分东西南北中，*设五方鬼帝。【出自《原始上真众仙记》与《枕中书》】
这也就算了，五鬼帝之下是十殿阎罗。翢澧划分天界之后，六界开始划定，可不下九泉了。倒是酆都大帝，判的了神仙，自是天上地下随意潇洒。
而她，便永远在哪里站着，无止无休。
我也不问，为何他对地府之事如此了解。
许是，经常看的。
他若是想做什么，应当没什么可以阻止的。
挈衡说，神无欲无求。仙无欲不求。神仙，无欲可求。
他说，凡人的一生他早就过完了。有过了，尝够了，就剩下舍弃了。
有些东西啊，说不清，道不明。应是那时年少，道一声姑娘，回一句公子，便是胜过千言万语。
路上匆匆一瞥，此生的爱恨情仇便也跟着去了。只是守着一夜灯盏，便是长相思，只是手手相传的一个物什，便是长相守。
三餐，四季，流年，不知觉也竟然过了这么多年。爱过，熬过，竟然到了白头。柴米油盐酱醋茶，还在想着，想着想着，不知是谁就先丢了手。那眉宇间斟酌许久，却是一句喜欢也道不尽。
又是个把岁月，到底是你的悸动，渡了我天上人间。
我问，舍弃之后便可成神吗？
挈衡说，应该吧。
过一天是一天，现下也挺好的，万事随缘吧。许是那一天，我便舍弃了。
舍弃。舍弃什么？而我又有什么可以舍弃？
那一瞬间我想到了姐姐，那是第一次，我尝到了一种滋味，无法言说的疼。没有伤口，没有危险，可我却清楚的明白，我可能会“死去”，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死去”。
我知道了一个让我害怕的存在。
我又想到了自己，舍弃自己，那种感觉荡然无存。那时我又尝到了喜悦，我发现这种喜悦，像是“新生”，让我无法理解的渴求。
我知道了一个让我安逸的方法。
就是安逸。
我感受到一种无与伦比的舒适，一种癫狂致死的愉悦。
手指的痒意，齿间的饥渴，鼻尖的空虚，骨肉的叫嚣。我想要，想要什么。
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找到了什么，强烈的快感让我的魂灵快要冲破血肉。
犹如朽木逢春，一切都鲜活起来。
我看到了指尖的枯灰，身下是衰败，死亡，腐朽，阴冷。
我感到了风。
黄沙掩映。
是盛大欢喜下的黑白。
什么东西，没了？
当云镜复苏，我才惊觉，脸是湿的。
我在长大，可是，我再也无法与姐姐相近。我喜欢姐姐身上的一切，喜欢她的血，她的神力。
这让我清楚的明白自己的身份，坦然接受，没有什么情绪，自然而然。
为什么？
却不知此后一生我都因此所困，恨到疯魔。
暗夜里撕扯，白日下焦灼，昏暗中唾弃。在无人处一刀一刀切割，在注视里小心翼翼藏匿。
而唯一支撑我的，竟是我这辈子都想要舍弃的情爱仁义，是我生来既要背负的责任轨迹。哦，对了，还有我的原罪，我的本罪。
这就是无法掌控的因果。明明那么不公，却总有冷漠的正义，什么也无法反驳。错的，执迷不悟的永远是自己。可笑同类指着你对骂，非要看你折了腰，趴在泥里，却仍是有着你无法反驳的道理，叫你怎么也不是，杀人诛心。
可笑你做的一切在哪一方都是唱戏。偏偏有的就是过得好，他们笑着，乐着。不懂为何他们做了错，却是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结果。
然后神仙说，找你自己的问题，你定是哪里做错了。
可是刚开始错了，改了，便是此后光明。为何步步小心只是行差一小步，便要被困至此？你想要守护着自己的那小小的干净，明明感觉守护的更好了，怎么本应最亲的人，却说你变了，错了。
我是变了，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可我错了吗？
本能使我嗜血，罪恶，无情，多疑多思。可扎根入脑的叫我良善，无私，宽恕，大慈大悲。
我错了吗？
错的是这公正美好的世界，错的是“白华之女，改神魔，握万物”这十个字！
可我又能干净到哪里。
我手上沾了我想要活着的人的血。他们命不该绝，可我的，所谓的，自以为的“我有资格的放纵”，让他们没了。
我到底是自作自受。
可我不甘。
甚至不悔。
我有错啊，可你们都不无辜。
我不得善终，你们可以，我受不了，我偏不要你们好过。就是善终，也要在那善终之前好好看看你们的无助，痛苦，狠毒，咒怨，眼泪，恐惧，迷茫，绝望。
我是爱你们的。那么爱你们，为了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善终，让你们知道这世间的美好，我痛苦了一辈子啊。
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我的刑期，无尽头啊。
可你们也一样，都一样。
然而不一样的那个，终究是被我弄丢了。
他是所有好的化身，没有牢笼束缚，生来便是自由的，他有的是选择。明明那么好的他。
我在九重天时曾出去过。下了凡，父亲带我出去的。在一座山里。
东望山，有兽白泽，那是我的师父。不过，授业人间十年，未出山外一步。
然而只是这小小一处，便是让我得知了大荒之美。从此那山，那水，便成了心里永远地静谧之乡，心之所向。
白泽是神兽，他全身是宝，无所不知。想来他的生命中会遇到我，以后种种皆是知道的。
他长得极美。风华内敛，秀润天成。身着厚重的白衣，却是泛着金光。怎么说呢，他全身上下都是白的，却也都泛着金光。
应是白玉所雕，如此在那光下，便是这般摸样。
他就像是我的父亲，至少在幼时我是希望的。他可以带我去玩，和我讲故事，与我说话，陪我吃饭。
是的，就是吃饭。
不饿，但是要和他吃饭。他是吃饭的，我便陪他了。可到底是谁陪谁呢？
在玩的时候他便褪去那厚重的白衣，仅仅是去了一层，便是多了色彩的。满头白发化青丝，脸着微红，唇若桃花，眉眼终是着了墨，温柔宛若母亲。那样子，犹若光落冰雪山，是神迹。他脸上的神情倒是比我还像个孩子。
衣服薄薄的随着风，随着他的动作飘着，层层叠叠，宛若林间精灵。才是惊觉，他是那般瘦弱，那般飘渺。却是一身正骨，形似松柏。却也恰恰如此才让我感觉，他那么孤傲。
我是要缠着他，追着他，在林间与他欢笑，看着触不可及，可我总能抓住他。我喜欢他逗我笑，喜欢他说着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
不管何时，总是风轻云淡，嘴角藏笑，温柔似水，宛若孩童的天真纯善，也是满满世俗烟火，却爱玩笑。
他给予我宠溺，可我却总觉得，不能索取，总觉得，怕失去。
此生若是如初见，不论今后情与非。许是他对我的好不求回报，我便是格外珍惜。这般想来，就像是我天生就是爱姐姐的，白泽便是天生爱我的。
但我是个混蛋。我怕他会不喜欢我，在他面前总不希望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可却像个孩子一样，让他护佑了我一生。也只在他面前，会永远像个孩子一样撒娇放纵，只要他来了，便是什么也不用再多想，只是在愁，他会不会生我的气。
常常在想，要是与他一直生活在东望山，多好。
初时不知离别苦，他也从未在他活着时让我体验到。即便是他死了，即便是，便是他死了，也不会让我知晓与他的离别，让我吃不着与他的苦。
却不知我此生一直在与他相离别。他可是一直在吃着与我的别离苦？我到底是从来不晓得他的所有。
都说白泽*理通万物之情，晓天下万物状貌。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透过去，晓未来。【出自《抱朴子》】我那时就想，何其有幸，得遇良师。却是从未显露，怕辱没其名。
我与他的师徒情谊，到底是我委屈了他。却是始终不明，唯有帝王贤明者才可以见到的神兽白泽，怎么就让我见到了。我也从未多想，只是归于沾了姐姐的光。
现在这般看来，我到底是个薄情的人。
再后来我便又回去了，然不过匆匆，那次一走，便是再未踏入九重天。
父亲带我下去时，先是住在一处不知名的山间。山间有处房子，和天祭塔中放着的一个小型具一模一样，许是父亲在大荒中的住处。
那座房子建的极为精致，却是与这山水相呼应。踩在廊上，下方有泉水而过，倒是分不清是桥还是回廊。房屋的地板也铺的够长，到了夜间，便可趴着矮栏坐在地上赏夜色。
也是那时才知道父亲会做饭，且是做的极好。
那时父亲多好啊，就和故事中的说的一样。话虽不多，对我来讲确是够了，只是在我身边就够了。
一根布条扎着头发，穿着布衣，踩着草鞋，带着斗笠，肩上架着锄头，手上裹着粗布条。
我就想，我阿爹真好看，越看越好看，这般清冷的性子却是干着农活，更是不知怎得移不开眼。却仍怀着崇敬，不敢多看。只是心里细细的与白泽做着对比，只是更加觉得我爹好看。
到底是亲爹，以前再如何也是好的，我只要这个爹，也只认这个，别的人对我再好，也不及阿爹在家陪我，哪怕是没有太多话的，也是让我欢喜。
阿爹会喊我帮忙做饭，偶尔也会和我搭一两句话，说怎么做。想是知道我当时还没有灶台高，便是说完后沉默好久。我是不敢说话的，只是做着手里的活便已经够让我胆战心惊，生怕出了差错。
对这个地方我是太过新奇，不似在东望山，这里更加宽阔。我可看得见屋后的山川凭天，眼前的麦浪翻涌，可以感觉到冷暖，饥饿，饱腹之欲，收获之喜。便是一如世间常人，着眼于俗物，也自得其乐。
多是闲时，阿爹便散着发躺在院中的竹椅上晒太阳，木屐耷拉在脚上，一柄芭蕉扇掩着面，身旁煮着茶，偶尔有鸟落在身旁叽叽喳喳，却也没有吵着他。
茶香飘着，煮沸时顶着壶盖。恰是这时，阿爹便在那声响起时，抬手提壶，也就动了胳膊手，还落得准。随着动作也惊飞了那鸟，挥着翅膀却是不走，可是机灵着。也不知是否真的睡着了，怎得就只听得见茶水声。
我是蹲在门前看蚂蚁洞，看那些草啊花啊叶啊枝啊，玩着奇怪的石头，远远瞧着蝴蝶麻雀，就是这泉水，这房子一角我也盯着瞧。看着什么都是新奇，什么都好像能瞧出花来一样。
倒是从不担心迷了眼，一个接一个，也不忙，没着什么表情，也不晓得太阳晒得直流汗。这细微处的小东西也就是那时看的。个子小，什么都是大的，什么也都是小的。
我也不用阿爹照顾我穿衣束发，因着来时匆忙，只有这一身衣服，我可是十分小心不敢弄脏，玩着时注意的很。
就是这头发在那时让我玩出了乐趣。衡叔给的一线牵让我当个流苏装饰头发，因着头发多，我手小，总是喜欢编辫子，梳着总角也是新奇的，很是藏有玄机。
这乐子倒也让我心里泛着滋味，以前想着梳什么样式的，总是和姐姐相说，甚至有时我俩还梳着一个样式的。姐姐以前也是常给我梳头的，心思更是巧，手也巧，怎么都是好看的。
平平淡淡的，也不甚留恋那个地方，也就记得当时的人啊，景啊，事啊。一记就是记了一辈子。不太在意的，到底是不算是家。
是说有山名为夸父，我被关在那座山的阵法里，此阵名五行陈阵。我在里面待了三年，外界也就三个时辰。里面有个大魔头，名唤后卿。他可算是我的哥哥了。
我第一次去夸父山时挺开心的。父亲带着我进到到那殿中时我可是新奇。一个眯着眼的唐姓老爷爷，一个笑眯眯的石姓怪哥哥，一个乐天派的苍姓小叔叔，还有一个冷冰冰的有钱人。
父亲指着那个让我喊哥哥的，看着十七八的说，他叫石珏，我要叫叔叔。也不管石珏怎么和他理论，又或是怎么逗我，我只是听着父亲的话喊人。
这边闹着，那个乐天派的便是赶紧来插着打圆场，与我说，这夸父山就是他的地盘，他是掌门人，来了这便随便玩，凡事有他苍何罩着，只管喊你叔的名。
我瞧着父亲听了他的话脸上不知在想什么，便是低声唤了一声，感觉父亲脸上更是说不出什么。
直到看着石珏指着苍何骂他：“你小子好不要脸！”，
看着苍何一边躲着一边对石珏反驳道：“明明是兄长自己先为老不尊的。”
我这才明了，只是眼前的画面实在新奇。
父亲对着那个一身金袍，看着就是很有钱的，很贵气的人说，他叫重楼，让我唤他离叔。
这人的气压极低，不怒自威，想着故事中说的人间首领应该便是这样的。不过倒是没见过这么年轻的。
不管长得如何，我是不愿多和他相处的，太冷了。我喊了一声，对方便是冷声应了声，直把我冻得够呛。
就是紧张，他可是从我进殿便一直盯着我的，所以我也不敢随意乱看乱摸。
他竟比苍何还像是这的主人，我明明什么也没拿，他确是一副好像我抢了他最珍贵的宝物一般的看我。可又时不时的一副打量我的神色，却是满眼的嫌弃。
还是那个唐姓的老爷爷好。就是父亲也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对我说这位是唐家的长老，要唤爷爷。老人家睁开了一条缝，笑着应着我。他一动，便是其它的四个都规规矩矩地颔首示礼。
他只与我说着话，问我年岁几何，可有伙伴等等，我也一一答道。他一副长辈之态和我说着，说他有个小孙女，比我小，许是可以一起玩的，就在夸父山的百牧园里，又说还有一个小哥哥也在。说着便问离叔：“你家那小子，可也在？”
便听离叔说：“在的。”可是没有那么冷了。
那老爷爷便笑着夸着我道：“就数我们九卿最乖，像个百灵鸟似的惹人喜欢。”
我只是随性，却更是讨喜。
老爷爷让我去百牧园和那些小伙伴玩，父亲给了我一个陶制的小白鸟，也不管苍何喊的带我去的门生。那东西落到我手便是化作了真鸟，小白鸟绕着我飞，父亲叫我跟着它走就是。
我只回头看他们一眼，神情各异，却是离叔那眼神吓得我赶紧小跑出去。
要说这百牧园，那是环环相扣层层叠叠。夸父山多的是玉石，不见活物。想来是一股脑全塞在了这园中。且都是百年灵长之物，一路走来，脚踩玉石板，不分昼夜，却是奇花异果泛灵光，珍禽异兽悠悠然，光洒小径，便在穿过那透着明光的紫藤萝瀑布后，天地乍开。
梨花树下一青衫小公子读书烹茶，头发紧紧的系在后颈处，露着那光洁的额头，脸上参着些肉，好不正经。梨花一阵一阵的下落着，他便时不时的拂落眼前的落花，却是不知那些瞧不见的，倒是那石质的方形茶壶，蒸起了他稍稍不注意的。
瞧着这花才发觉树上趴着一个笑得狡黠的女娃娃，可是肉乎乎的，瞧着好生可爱。在那花间一时竟也不知到底是哪个更夺目。她不时地重重压着树枝，那花随着她的动作给树下的人造了一阵阵的花雨。甚至抓着树上的虫子什么的仔细地向着树下那人的衣襟处丢去。
这只是一角，我藏在“瀑布”后瞧着这一园的光景。梨花树旁是个水塘，水从山间潺潺汇入，泛着泽光。四周皆是奇形怪状的树植，自然而然地长成了天然的卧榻长亭。
在这生机盎然间，便瞧到了一金黄的身影。这人头枕着胳膊躺在“塌”上吃着梨，头发是真的好长，用一根金头绳高高的束着，直是垂落在地，分明是一个缩小版的离叔。却是完全不同的性子，好不肆意潇洒，光彩夺目，当真是让我移不开眼。
我便看着他一口一口的吃完梨，然后便是被他随手朝我头上丢来，砸个正着。可是让他们瞧见了我。
我呼痛，抱着头不敢出去，他便是一副及其不屑的朝我看来，小白鸟化作发钗引入发中，他便是突然站在我身前夺了过去，看着手中的东西笑得越发不屑，反手向后掷去，入木三分。
他咬定我是个偷东西的贼。
树上的姑娘跳下来，我这才发现她是穿着男装，怎么会是个娃娃？明明是个小姑娘了，只不过是个娃娃脸。她要去拿那个钗子，却在触碰之时看着它变作白鸟飞走了。她来了兴致，追着鸟跑走了。那青衫少年朝我们看来，只对着我眼前的人说着“注意分寸”遍去寻那姑娘去了。
实在说不过，我便和眼前这人打了起来。
现在想想我不得不承认，有时候面对某些事，是争不出个所以然，理不清个是与非的。不过，老实说，大多时候还是要讲道理的。至少我是能动口绝不动手，可偏偏为数不多的动手，净是些扯不清得烂账。怕不就是这次动手给我造成的阴影，让我往后动手，一定要，知根知底。
这人因着我是女孩子便是不怎么动手，我才不管他是否留情，只下狠手。到底是技不如人，最后便被他压在地上，扭作一团。在他要下手打我时，一声“混账”救了我。
我憋的眼泪便正合时宜的留下来。父亲把我抱起来，也不说什么，只是擦着我的眼泪，用很是让我解气的眼神看了那臭小子一眼。我抽抽嗒嗒的哭着，却是在离叔扇了那小子一巴掌的响声中吓得止了泪。
我被吓到了。
父亲抱着我离开，我缩在父亲身前瞧着被离叔罚跪在地的人。他之前的神情气焰都没了，变成了一个唯命是从的“好孩子”。我只是看着他那握的紧的拳头和直挺挺的腰，这许是他仅剩的骄傲。
我也紧紧的握着拳头。
晚上我又去了百牧园，我要找那小子，离叔罚他在那跪着许是饭也没吃，我好心，给他送去些自己做的糕点。
许是恶人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遭报应了。
我本怕黑点灯照明，怎料有鬼出没灭我灯盏，要我小命。却是吓得我迷了路，落了水，误了心。
我再睁眼便是那小子一脸着急的湿漉漉的样子。他头发上的水滑过脸颊落在我眼角，一滴一滴，终是把我砸的清醒。
“你爹不是白华吗？你怎么连一个小小的鱼妖也打不过。”到这时他也不忘数落我，“能站起来吗？”
我被鱼妖咬了一口，就在脚腕处，不过此刻确实被一根明黄的布条缠得好好的。我看着那东西，好生眼熟，也不管那小子说什么，只是迷瞪一会才反应过来，顿时满脸通红，只是觉得耳朵烧的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是他的腰带！
那人怕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一巴掌朝我头上胡过来，这下子还剩什么羞耻心，恶狠狠的瞪着那人。
“看清楚了？本少爷的衣服还好好的穿在身上呢，只是解了外袍。”我这才发现他身上的衣服却是少了一件，而自己身上披了一件看着就很贵的外袍。我是不冷了，可他浑身上下湿透了，看起来很单薄，陪着他一身的颜色，真像个落汤鸡。
“你做什么跑来这？今天白天害得我还嫌不够？”他穿着鞋说道。“把你的心思收一收，都现在这副样子了，你不会还想着怎么害我吧？”
自知理亏，毕竟，我确实害他在先。我只是赶紧取出怀中的东西，却是和他一起傻了眼。
那点心可是被水泡的看不出形状了。我到底是无奈地道清楚了原委，这不是我想要的，一报还一报，这下子反倒又成一报。
谁想那人竟是拿走了。我都没来得及阻止，湿了啊。
“还成。”他三两下就吃完了，抹着嘴道“我原谅你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我叫永夜。你叫什么？”
“白九卿。”
“臭丫头。”他笑着说了句，这人怎得好端端的又说我？人都是这样琢磨不定的吗？
“上来。”他蹲在我面前说道。“难不成你还能走回去？”我只得小心地趴在他肩上，边趴边嘟囔着，我很重的。也是趴上才感觉到，他身上好冷。我实在不想挨着他，我怕冷。
“臭丫头，都不知道说声谢谢。”他笑着说道，末了还骂了我一句“白眼狼。”
我这，我理亏，他说得在理。可从他嘴里说出，我怎就这般膈应。最后一番心里搏斗，还是道了声谢谢。
姐姐说过，要知礼明善。
我趴着也不敢动，只是感觉好生别扭。
“还认识路吗？”他问道。
我要是知道也不会掉池子里了。
“算了，跟我走吧。”他不说话了，我才发现很周围很安静，虽然这人身上冷，我还是靠的近了一点。他许是察觉到了笑了笑，我赶忙在他开口前说我这是怕他冷，给他取暖的。他却是连笑都不笑了，我只得主动和他说话。
“你身上为什么带着针线包？你会缝衣服吗？”
“我野惯了，总是擦破衣服。”他说着又把我往上掂了掂，我顺势收紧，拥得更近。
“我阿娘每次见到我，总是先给我补衣服。我带着这荷包后，就没再擦破过衣服。”他说到这笑了笑
“倒是叫你用来偷袭我了。扎了我不说，还把针给我拿走了。”他说着便是松了手上的力道，吓得我赶紧夹紧，生怕他让我掉下去。
“怎么，你这是要给我补衣服吗？”他笑得讨人厌，却是抱紧了我。
他没再做这幼稚事，与我搭着话，可是让我安了心，倒也没那么害怕。
我与他讲着我的姐姐，告诉他我姐姐有多厉害，多好。自豪的甚至荡起了腿，难得他那性子竟然没反驳我说的话，我很是满意，天南地北的讲着我姐姐的英雄事迹，早就忘了他还背着我。
后来与他说什么的时候，他能气死我的插嘴，让我十分怀念当时因为累而说不出话的臭小子。
他不插嘴打断我的时候多好，我那时都把他当作是朋友了。
头越来越重，甚至感觉有点热，他身上凉凉的，趴着很是舒服。
姐姐啊，我这算不算交到朋友了。只是想着便忍不住嘴角上扬。我在这简洁的幻想中睡去，格外平静。
当时年少，恰是好时节。月明星稀，正是好儿郎。
诸彼佳人，莫痴莫哀。筵席君子，勿迷勿失。
天若有情，几多良话。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又回到了九重天，恰是我离开九重天时发生的事。
那天我跑了出去，迷了路，兜兜转转，发现了一只兔子。我跟着它，四周越来越冷清。
我见到了一个神仙，很是漂亮，却又那么冷清，简直孤傲。倚在窗前，背后是一轮血红的月亮，她美的近乎妖冶。
她是个疯子。满脸狰狞，我毫不怀疑她会掐死我。她诅咒我，诅咒我父亲，诅咒天道。我的到来让她几近崩溃，沉寂万年的雪山岩浆喷发，我好害怕啊。
我快被她掐死的时候，她松了手，突然抱着我，小声地哄着我，那么温柔，就和母亲一样，她怀里是温热的，她笑起来的样子，让我沉溺。
她给我好吃的果子，给我唱歌，给我梳发。悲情的上古民谣，我好像听到了鹿鸣，猿啼还有她的哭声。
她哭得越来越大，泪水浑浊，满目凄凉。她便又开始咒骂，丑陋，愚蠢。
我最后在她温暖的怀中睡去，她小声地呢喃，在哄我睡觉。
“千泷，千泷乖，千泷不哭，睡着了就好了。”她唤着我姐姐的名字。
而我醒来时，便已经在凡界了。父亲没有问我，什么也没说，我也什么都不问，只是在那段时间，天上的月亮越来越圆，那红色，让我看得如痴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