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又是一声细微到难以听闻的脆响。

    灵质再度散逸,落入季觉的手中。他的手掌已经开始发抖了,在过度的用力和维持稳定里,剧烈呼吸,因为刚刚憋气太久。

    这次比刚刚成功了一点,也就一点,他碰到了,然后,就把自己塑造而成的灵性给捏碎了。

    而在三四五六次尝试过之后,最好的一次成绩,也不过是堪堪产生了自己似乎掌握住了这个脆弱的性灵。

    再然后,那一点风中残烛,就随着季觉的动作,彻底熄灭了。

    “老师,这真的是能做到的吗?”

    剧烈的头晕眼花中,季觉再忍不住叹息。

    在现代炼金术的基础理论里,世界是由物质和精神所构成的。

    升变和荒墟纠缠,灵魂和物质结合,最初的圣灵因此而诞生。这便是最古老的上善,两者彼此无分先后。

    赋予物质以精神,便是炼金术的真谛。

    可此刻,季觉所要的是在赋予物质精神之后,再从物质之内将精神完整的抽离而出。姑且不论物与灵之间的密切连接和契合,更不要说季觉的水平能否达到,这跟把一个人的灵魂完整的从身体里抽出来有什区……草,等等!

    当反应过来的瞬间,季觉震惊,表情抽搐的停不下来。

    确实,倘若以解离术瓦解矩阵,破除防护、以炼金术桎梏赐福,避免干扰,然后再用非攻的灵质操作……理论上来说,确实有可能把对方的灵魂给拽出来。

    可实际上呢?

    他干涩的吞了口吐沫,身形不由得佝偻了两分,“真的能做到么?”

    “想试试么?”

    叶教授跃跃欲试,微微抬起了手来,“有兴趣亲身体验一下吗?很久没这么做了,我怕是有点手生。”

    季觉不假思索,疯狂摇头。

    生怕慢一点,叶教授就桀桀怪笑一声‘我等你这么说已经很久啦’,然后狠下辣手。

    不是不信任叶教授,是作为正在这条路上大踏步前进的工匠学徒,季觉实在是对工匠的人均素质生不出任何的信任来。

    杀完人利用完骨灰还能给人刨个坑埋了的,就已经是工匠里的带善人了,可想而知其他工匠的素质水平究竟有多么令人发指。

    可紧接着,才听见叶教授遗憾的轻叹。

    “放心吧。”

    她说,“我做不到。”

    虽然对灵质学有所专精,但她的专长并不在操作上。

    莫邪的效果只是分裂和排斥,无法在完整保存灵魂结构的前提之下,将一个人的灵魂从身躯中抽出。

    但这并不意味着没人能够办到。

    实际上,部分升变系能力对于灵魂的操作更在其上,穷凶极恶一点的,拽出来直接生吃也不是不行,剁成块切成片再切成丝儿也不在话下……

    而专长于灵质的大师来说,这种精密性手术只是费点功夫,并不是问题。

    对于非攻那近乎万能的灵质操作而言,也完全是可能的。

    甚至,对于如今的季觉而言,也是存在可能的!

    甚至这一份可能性高到‘必然’的程度。

    “即便是抽出别的灵魂做不到,但自己所创造的意识和灵质呢?”

    叶教授提醒道,“灵性剥离的最大困难,就是压制灵性本能的反抗,就算是在昏迷的状态下,完整的灵性也会本能的去对修改进行抗拒。

    而倘若在灵性主动配合的前提之下,就算是你如今的阶段,也应该能够做到才对。”

    季觉微微一怔。

    倘若将范围限定在自己的机械降神所创造的灵性之内的话,那这一份技艺的价值也将进一步降……不对!

    他终于,恍然大悟。

    没有降低,应该说,再三的从范围、效果之上进行了让步之后,如今这个阶段,这样的技艺对季觉而言,完美的已经恰到好处!

    倘若自己能够做到自由的将自己赋予的灵性进行抽离和释放的话,也就意味着,原本受限于材质无法提升能力的造物也能够更加便利的‘腾笼换鸟’。

    雷霆式杠杆步枪的灵性也能够转移到更便利的载体之内。

    不,倘若不转移呢?

    倘若,直接留在自己的灵魂里呢?!

    想象一下,不需要练习,也不用锻炼,只需要赋予对象以灵智之后,抽离,包容在自己的灵魂之内,自己就能够瞬间化身为三公里之内弹无虚发的神射手,十步之内绝无敌手的剑士刀客,咫尺之间人尽敌国的拳师……

    这是足以令机械降神的能力直接产生质变的技巧!

    但前提是,必须自己能够做得到……

    只是想到这里,他就已经忍不住斗志昂扬,眼睛亮的跟一百瓦灯泡一样,在工坊里锃锃放光!

    再然后,便听见了叶教授的话语。

    “等你什么时候能够自如的对机械降神的造物灵智进行抽离和转移之后,灵质操作就算是入门了。”

    叶教授缓缓说道:“接下来,就可以自己尝试进行纯粹以灵质来进行炼金构成的课程了。”

    【?】

    季觉再度呆滞:???

    喵喵喵?

    老师伱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什么?

    光是抽取机械降神所构成的完整灵性就已经对季觉来说难如登天了,而在没有载体的前提之下纯粹以灵质进行炼金构成最后得出能够独立存留的造物……

    这已经不是天方夜谭能够形容了。

    “你认真的吗,老师?”

    叶教授没有回答,只是走在前面,去往工坊更深处,随意的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自走廊的变换和翻转之中,另一座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工坊再度出现在了季觉的面前,他并非没有来过这里,但每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都能够产生崭新的认知。

    每一次,都能够越发的体会到,那充斥在每一寸空气之中的恐怖变化和那宛如繁星一般自物质之下运转的灵质洪流……

    可这一次,操作台上放着的却不再是未完成的作品或者是什么诡异的造物。

    而是一只……

    粉色镶钻的猫包?!

    季觉揉了揉眼睛,再度确认自己没看错,甚至已经看出来了,这破包就是陈玉帛和童画之前抢着订的那个!

    而在猫包的下面,还有个小小的轮廓不断的蠕动着,挣扎,最后从袋子口处挤出了个圆溜溜的脑袋来。

    看向季觉,张口。

    忽然‘喵’了一声!

    “阿福?”

    季觉下意识的伸手,揉了揉它的小脑袋,举起来,仔细端详,再三确认,这特么就是陈玉帛那家伙的猫啊,他还喂过罐罐呢!

    “你怎么在这里?”

    阿福的爪子弹出,死死的扣着季觉的领子不肯撒手,委屈的喵喵叫,眼眶含泪。

    “今天早上送过来的,结果陈行舟的弟弟跟急死了一样,每隔一个小时给阿纯打电话要他的猫,烦的要命。

    正好今天你回去之后,给他带过去,也省得他再跑到工坊里来大呼小叫。”

    叶教授嫌弃的挥了挥手,顿时空气中飘散的猫毛瞬间收缩成了一团,直接丢回了包里去,确保一尘不染。

    紧接着,自季觉早已习惯的疏冷淡漠的神情里,仿佛浮现出一丝笑意。

    “说起来,你不是想看纯粹灵质所构成的炼金造物么?”

    于是,那一瞬间,季觉便看到了。

    就在他的手中,那一只不断挣扎想要逃走的蓝猫忽然僵硬了一瞬。

    寂静里,仿佛有什么枷锁被打开了。

    而就在灯光的映照之下,季觉的手中,阿福的影子骤然膨胀起来,如同充气一般,疯狂的扩展,千万缕阴影不断的蠕动着,蔓延,构成了种种变幻的轮廓。

    到最后,伴随着灯光一盏盏熄灭,那漆黑的阴影彻底从阿福的阴影中脱离,进而笼罩了整个工坊,化为了仿佛遮天蔽日一般的恐怖羽翼状轮廓。

    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展开了双翼,显现出肉眼难以洞彻的恐怖面貌。

    季觉僵硬的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就连他手里的猫都不敢再动弹和挣扎,不可抑制的瑟瑟发抖。

    听不见声音,看不见形状。

    可在无形的空气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垂下眼眸,好整以暇的端详着眼前渺小的存在,凑近了,仔细端详。

    只是凝视,就足以令季觉汗流浃背。

    更不要提那感知之中仿佛滔天巨浪一般的恐怖灵质波动。

    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就在自己的眼前!

    狰狞咧嘴。

    吐出了令灵魂颤栗的呼吸。

    直到清脆的响指声响起,从叶教授的指尖。

    那笼罩整个工坊的庞大阴影再度收缩,汇入了叶教授的影子之中,消失不见了。

    只留下季觉站在原地,早已经汗流浃背,难以自控。

    “老师,那……是什么?”

    “算是我成为大师之后所创作的第一件作品吧,大概是在我二十七岁的时候完成的。”

    叶教授弹起手指,同阴影之中跃跃欲试的怪物做着游戏,手指弹出,影子便好像敲在了它的脑门上,令它驯服的蜷缩,回归了自己的位置。

    “当时的我名利之心炽盛,过于在乎别人的看法和评价,稍微有点什么成果,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展示在别人的眼前,以为只要有足够的实绩,便足以令无能者见识到彼此之间的差距……如今看来,着实浅薄又天真。

    在协会之中进行了注册之后,它姑且算是得到了一个天工的评级。后面时间久了之后,这一系的造物传着传着,就被叫做‘噩兆序列’了。

    在其中,它的代号,叫做【黑天鹅】。”

    伴随着她的话语,影中的黑天鹅仿佛得意一般的展开了翅膀,仿佛翩翩起舞一般,矫健而华丽。

    恰如一切不期而至的唐突灾难一般。

    惊心动魄。

    季觉几乎忘记了呼吸。

    自寂静中,他忽然听见了叶教授的提问:“季觉,有朝一日,你能创作出这样的东西吗?”

    “不知道。”

    季觉本能的摇头。

    未来太远了,他看不见,也不敢断定。

    可叶教授却好像没听见一样,再次发问:“有朝一日,你能创造出更胜于此的作品吗?”

    季觉沉默了,思考了许久之后,惭愧一叹。

    “我不知道。”

    些微的停顿之后,自这短暂的寂静之中,他却忽然感受到了一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勇气,不,称之为狂妄而言反而更加恰当。

    不知天高地厚,宛如小丑。

    可却无法克制的,想要说出口。

    他说,“我想试试。”

    “……”

    有那么一瞬间,叶教授仿佛走神了,沉默许久。

    就好像,三十年之前的场景忽然之间重现。

    彼时的老师如是发问时,自己好像也是这样回答……不,不需要美化,和习惯内敛的季觉不同,以当时自己目中无人的样子,应该还要更加张狂和放肆一些吧?

    可当时老师是怎么想的呢?

    这么多年来,叶限一直无从得知,但此刻在听见自己学生的回答时,却不由得愉快起来了。

    就像是自漫长的旅程之中,远方吹来了清爽的风。

    余烬之路太过坎坷了,也太过遥远。

    穷尽一生,却又看不到尽头。

    简直仿佛永恒一样。

    每当看到身后那些追逐而来的身影时,便会倍感快慰和期待……当年的老师,是否又和如今的自己一样呢?

    可惜的是,自己就算再怎么努力,也做不了善于夸奖和鼓励的善良长者,况且,这么早就萌生想要和老师相提并论的想法……

    这么愚蠢的学生,确实得好好敲打一下!

    “就凭现在的你,还早着呢。”

    自久违的愉快里,叶限毫不犹豫的泼上了两桶凉水,“这么夸张的梦话,等考上工匠执照再说吧。”

    就这样,她微笑着背起手,转身离去。

    只留下最后的话语,回荡在空气里。

    “不过,斗志可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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