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骨刀再度崩裂出一道缝隙,残片脱落,就像是剥离的无关的枝干,修整主轴,令澄澈的利刃越发飘忽。

    它在生长,不,更像是,孕育亦或者是冶炼。

    自这上善、邪愚、生命、死亡、希望和绝望交织而成的无形之炉里,在工匠的手中,非攻之力无声流转,再塑慈悲之光!

    啪!

    气泡破裂的声音,再度响起,自断续的哀鸣声里,一具残缺的尸骨在季觉的呐喊之中,从血肉之中拽出。

    一直到现在,那残缺身影的手中,都抓着一片饱蘸血色的布帛,死死的握着,不肯放松。

    暗淡的眼瞳睁开了,仿佛在流泪一样,嘴唇无声开阖了一瞬。

    宛如祈求。

    “我知道。”季觉说,“交给我吧。”

    于是,尸骨破碎,灰飞烟灭,暗淡的灵质之光飞散,却有一线,无声的融入了季觉手中的刀里。

    令短暂的刀锋,再度生长出微不足道的一丝。

    2号患者,治愈!

    再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季觉喘息着,几乎快要站不稳,半身都已经被蠕动的血肉所淹没,可他的速度却越来越快,愈发娴熟。

    令童画渐渐地快要跟不上,手忙脚乱。

    “组织剪。”

    “拉钩,用力一点。”

    “别丧气,再来。”

    “擦汗,眼睛。”

    “给我老虎钳还有骨板……”

    童画头晕眼花,茫然的回头,在手推车上摸索,却没找到,直到季觉再度出声,惊慌失措的时候,才看到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身旁的身影。

    是谢岚。

    他拍了拍童画的肩膀,代替她将工具递过去,然后,另一只手接过了童画手里还拽着的拉钩,线绷笔直,再度拉开创口。

    代替她作为一助,在这一场手术中,履行医生的职责。

    “扫描。”季觉头也不回的说。

    童画再度伸出了手,将感知到的一切传入季觉的眼中,于是,骨刀斩落,游走,一刀又一刀,自纠缠的血肉之中,融成一团的灵魂自虚幻的刀锋之下再度被分割开来。

    剔除腐害和污染,割裂融合和畸变。

    再度,将沉寂的灵魂从腐烂的肉瘤之中扯出。

    “谢谢……谢谢……”依稀能够分辨出轮廓的面孔抽搐着,仿佛落泪,可很快,便彻底僵硬,破碎。

    灰飞烟灭。

    死亡。

    迟滞了这么多年之后,宛如救赎的死亡,此刻自医生们的欢歌和落泪之中,纷至沓来!

    一个,再一个……

    崩裂的声音不绝于耳,天穹之上的裂隙宛如蛛网。

    随着肉瘤的干瘪和破碎,白馆的投影在迅速的消散,可从其中投来的视线却仿佛渐渐增多,嘲弄亦或者轻蔑,但却都未曾移开眼睛。

    遵从这一份昔日誓言所传承的礼节,专注的凝视,见证这一切。

    见证着救赎的到来和死亡。

    .

    此时此刻,时墟之外,早已经乱成了一团。

    早在绝渊气息从时墟里出现的时候,整个崖城的警报就已经提到了最高,可紧接着,无声而至的却是升变。

    上善的徽记自时墟的漩涡之中显现,显现赐福与神髓。

    再然后,降临的却是白馆。

    可没过多久,余烬之薪火却从晦暗之中亮起,映照一切。

    外侧,才刚刚动员完成的搜救队和应急部门已经陷入了彻底的混乱,所有人都一头雾水,童山已经站到了漩涡之下,瞪大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端倪。

    “怎么回事儿?”

    南麓区的陆神州才刚刚赶来,光头之上满是雨水,看着眼前的状况,完全摸不到头脑:“这么多上善和邪愚的气息?”

    “我怀疑上善和九孽在里面开会呢。”

    旁边撑着伞的童听开了句玩笑,倒是让整个现场僵硬的气氛稍微放松了一点。

    可在他旁边,正双手抱怀手指敲打手臂的闻雯却动作停滞了一瞬,仿佛想起了什么来,难以置信。

    “善孽相转?”

    她下意识的放低了声音,“不是说已……”

    “嘘!”

    童听抬起一根手指凑到嘴边。

    相关的话题,谈都不要谈。

    最后,只是轻声说道,“现世不行,时墟和裂界独立于现世之外,谁又能说得清呢?搞不好……”

    那一瞬间,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手中的伞,微微压下,像是想要掩饰眼角那一丝惊愕的神情。

    而已经无人在乎他的话语和神情了,所有人都震惊的抬起头来,望向了漫天的乌云和暴雨……

    乃至,阴暗雨幕之中,骤然显现的一缕闪光。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一丝丝舞动的微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奔腾如河流,或是矫健如豹、又或是沉稳如象、轻灵如飞鸟展翅、庄严如长鲸高歌。

    那截然不同的千万道辉光之河彼此汇聚,生命的支流层层收束,重叠,到最后,化为了一道循环不休的瑰丽之环。

    自那耀眼又澎湃的流淌里,亿万支流汇聚,便显现出上善的轮廓。

    生死之主宰、万灵之循环。

    ——上善·【涡】!

    “这是什么?”

    童山昂起头来,脱口而出,“上善征召?”

    上善之型自此刻,君临崖城。

    而且不似往日之隐匿和飘忽,居然罕见的,堂而皇之的显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时隔几个月以来之后再一次!

    就像是,向着什么,发出了呼唤!

    可是,却无人回应。

    落寞的雨水之中,许久,闪耀之光消散,君临的上善转身而去,再不复现。

    只有震惊的呐喊,恐慌的呼和骤然从临时的营地之中响起,人声鼎沸——因为就在半空之中,那濒临崩溃的漩涡再度剧烈震荡。

    最终,彻底,分崩离析!

    一道道烈光从其中喷薄而出,可又被架设在周围的秘仪和封锁隔绝,狂风铺面,暴雨渐息。

    所有人,如临大敌。

    可伴随着时墟的破碎,却并没有预想之中的孽化污染喷薄而出,甚至再没有任何的恶孽气息。

    只有隆隆回音和轰鸣之末,最后一声细微的余响。

    就像是,满足又欣慰的,一声轻叹。

    随风而去,再也不见了。

    再然后,扰动的碎光里,才浮现出十几个人影,或是完整或是破碎,狼狈亦或者从容……天选者们,归来!

    而所有人的视线,都已经被最前方的身影所吸引。

    血染的白衣自风中摇曳着。

    胸牌舞动。

    手提着一具层层灵质封锁的铁箱,季觉沐浴着薄雨,径直向前,自所有人的凝视之中,走向了童山。

    “感染了不死之症的血肉,全部都在这里了,交给安全局了。”

    不等童山发问,季觉就说道:“检查一下之后,就处理掉吧,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别留了。”

    童山愣了一下,看向身旁,立刻就有浑身笼罩在防化服里的人冲上来,接过铁箱,冲进了旁边的隔离屋中。

    并没有过多久,警报声里,几个人又冲了进去。

    陷入沉寂。

    最后,只有一个人影从窗户后面出现,向着童山比划了一个手势。

    【无泄漏风险】

    童山,终于松了口气。

    瞪了一眼缩在季觉身后的童画,他终究没在这个场合说什么,只是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一段过于漫长的培训故事,做不了轻喜剧,也称不上合家欢,只是血泪煎熬的医院生活罢了。”

    季觉微微耸肩,直截了当的说道:“幕后黑手是化邪教团,崖城之事不是孤例,祸患在泉城。他们已经深入了泉城地窟,而且绝对不止一个人……恐怕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大规模的行动。

    希望安全局早作防备吧。”

    童山闻言,原本稳定的心神再度紊乱,眼角剧烈抽搐,神情越发阴沉:“你确定么?”

    “这不是有史官在旁边么?”

    季觉让开了位置,下巴点了点见证全程的童画:“问她吧。”

    童画震惊瞪眼,没想到,才特么刚出时墟,自己就被队友给彻底卖完了。可这时候,童职务也顾不上兄妹情谊了,直接挥手,立刻就有下属将童画带走了。

    就好像要犯逮捕现场一样。

    倘若不是场合不对,童画恐怕直接就要立功举报了:老娘只是帮凶,季觉这狗东西才是主谋啊!

    就是他炸的医院!

    时墟里还算完整的东西全都给他炸完了!除了这几个天选者之外,能动的都被他全杀了!

    你们倒是赶快抓他啊!

    而将童画送走之后,童山回过头来,却换了一副和煦面孔:“今晚先在安全局休息如何?如果有什么伤势的话,也及早治疗。

    走个流程,放心,我保证,绝对不会有麻烦。”

    “应该的,有劳费心。”季觉颔首。

    再然后,就被压着火儿的闻雯给扯着脸拽一边去了,带着小安从上到下,好生一通检查,确定没什么伤势和遗留什么祸患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借着抽烟借火儿两人单独相处的功夫,忽然问:“确定没什么问题?”

    “没有,一切正常。”

    季觉点头保证,他明白闻雯的意思和担忧,也并没有留下任何能够追溯的痕迹和线索。

    别问,问就是老师给的挂!问就是唤魂铃牛逼!诶?你怎么知道我把圣贤残影给摇出来了?我从时墟里出生入死,活着出来,靠的就是我的操作和我自己努力!

    等闻姐松了口气拍拍肩膀走了之后,他才回过头,在人群之中寻觅。

    最后,视线落在角落里。

    秃头的干巴老头儿穿着背心和拖鞋,手插口袋里,懒洋洋的和身旁的后辈说话。

    旁边几个担架上面奄奄一息的试验品天选者还在抹着小珍珠,怒视着谢岚,嘴里喊着要投诉什么的,却无人理会。

    察觉到季觉的视线,谢岚微微点了一下头之后,向老张道别:“你们聊吧,我先走了。疗养院里今天还没查房呢。”

    “去吧去吧。”

    老张无所谓的挥手,示意封锁开启,放谢岚离去。

    回过头来的时候,就看到季觉递过来的记录册,还有一个小盒子,盒子里装着手术刀上剥落下来的一枚骨片。

    “这是什么?”

    老张好奇的拿过来,翻了翻记录册,神情顿时微变:“这么离谱,你确定?”

    “理论可能,实践也没有问题,具备可重现性。”

    季觉点头,“通过孽化和上善之力的融合,转而摘除不死之症,重新分割患者灵魂……算不上治愈,只不过是如何有效的杀死患者而已。

    我一个萌新都做得到,其他人练练应该也行。

    可思来想去,我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所以,还是得麻烦你,把这东西去交给真正可靠的人吧。”

    老张沉思了许久,从口袋里掏出老花镜来,仔细端详着童画制作的记录册,许久,一声轻叹:“这是……谁研究出来的?”

    “当然是医生啊。”

    季觉断然回答,告诉他:“全世界最好的医生。”

    老张沉默了,收起了记录册与盒子,珍而重之的放进了口袋里。

    “交给我吧。”他保证道,“我会跟认识的几个神经病们好好讲讲的。”

    季觉点头,再没有说话。

    在这漫长又漫长的夜色中,他靠在墙上,静静的吹着远方冰冷的风,眯起眼睛。

    在他胸前,染血的胸牌随风摇曳着。

    宛如舞蹈。

    许久,风停了,稀疏的雨水随着乌云而去,远方霓虹的映照之中,星空灿烂。

    他抬起头,望着天穹。

    好像看到有星星点点的光芒从夜空之中升起,汇入了那一片绚烂的星辰之中去了,再无分彼此。

    回眸,望向尘世时,看到仰望着他们的季觉,便愈发闪耀。

    仿佛眨眼一般。

    季觉抬起手来,向着他们挥舞了一下。

    笑了起来。

    医神阿波罗,阿斯克勒庇俄斯及天地诸神为证,鄙人敬谨宣誓,愿以自身能力与判断力所及,遵守此约。凡授我艺者敬之如父母,作为终身同世伴侣,彼有急需我接济之。视彼儿女,犹我弟兄,如欲受业,当免费并无条件传授之。凡我所知无论口授书传俱传之吾子、吾师之子及发誓遵守此约之生徒,此外不传与他。

    我愿尽余之能力与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并检束一切堕落及害人行为,我不得将危害药品给与他人,并不作此项之指导,虽然人请求亦必不与之。尤不为妇人施堕胎手术。我愿以此纯洁与神圣之精神终身执行我职务。凡患结石者,我不施手术,此则有待于专家为之。

    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并检点吾身,不做各种害人及恶劣行为,尤不做诱奸之事。凡我所见所闻,无论有无业务关系,我认为应守秘密者,我愿保守秘密。倘使我严守上述誓言时,请求神祇让我生命与医术能得无上光荣,我苟违誓,天地鬼神共殛之。

    ——《希波克拉底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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