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才俊、良才美玉。

    少见有人能够得到眼前老者如此的夸赞。

    已经很久没有新生代天选者能够博得他如此的赞赏了。倘若传扬出去的话,

    说不定还能再出一阵风头。

    要知道,上个被这么夸的,还是如今的虚渊镇守、被誉为‘天元白壁’的苏碧落呢。

    吕盈月微微一笑:「总感觉现在良才美玉不是什么好词儿,我上次这么夸他的时候,他脸都白了。」

    「后继有人,总是好事。」

    老者感慨:「童山、闻雯、楼偃月、周玉、陈海秋——----如今又多了位工匠首席,这些年你主持一方,着实效果斐然。」

    「运气好罢了,年轻人的成就,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吕盈月不以为意:「吃过苦的小孩儿长得快,在矮子里面,才显得个儿高,如何同中城的人才济济相比。」

    她停顿了一下,轻声一叹:「海州也是也一样,地处偏远,积弱难振。不过是嘶声竭力,嗓门才显得大了一些。

    是大家都太高看我了。」

    「不论高看与否,事实如此。」

    老者说:「如今两党之争,势同水火,在这个节骨眼上,确实有你以小博大的空间。可别忘了,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人的耐性,也终究是有限的。

    倘若你还打算两方摇摆、待价而沽的话,恐怕两边最后都容不下你。」

    「我知道。」

    吕盈月颌首,并不反驳,「我明白,这下去的话,我多半没好下场,可如果不行险一博的话,就只能被人骑在头上,予取予夺。

    阁下,这难道是我能选的么?」

    老者沉默。

    「海州地处偏远,物产稀疏,十一年前的海焚日之后,农业也彻底没了起色,现在全都在依赖各州进口,物价高昂,起伏不断。自从大萧条之后,工业也一不振,本来还指望海岸集团打一个翻身仗,结果才刚刚有起色,就被按下去,瓜分一空———

    灾害越来越频繁,日子也越来越难过。」

    吕盈月缓缓说道:「多少人拼死辛劳,却又债台高筑。日夜煎熬,又看不到希望。

    可还有的人坐在上面,吃的脑满肠肥,却连一丁点油花都不愿意漏给下面的蚁牛马。

    如果不是还有点航贸的残汤剩水的话,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再这么下去的话,过几年,说不定连灵质税都交不起了。」

    吕盈月发问,「阁下,难道我们有的选么?」

    寂静之中,老者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缓缓点头:「既然你心中已经有了决定,那看来,不用我这个老东西再废话了。

    恐怕你也不会喜欢这种各退一步的裱糊办法。」

    那四家费尽周章来请托自己出面,想要的无非就是有钱一起赚而已。可倘若吕盈月有心妥协想要借此谋身或者谋位的话,恐怕早就趁着这一波风浪,借势甩掉累赘,趁机跳船了,哪里又可能会坚持到现在呢?

    只是,海州的状况恶化至今又非一日一时之因,想要一夕振奋,又有多难?

    「你想好了么?」老者问道。

    「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实在不是我的风格,有的事情,总要做了再说。」”

    吕盈月正色回答:「况且,捡来的比不上求来的。倘若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就算是站了队,也会被当做炮灰和棋子吧?」

    老者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她。

    那一双漆黑的眼瞳之中并没有什么震人心魄的威势亦或者令人颤栗的寒光,

    充其量,不过是岁月磨砺之后的点点白而已。

    「只是,吕盈月一一他肃然问道:「你做了这么多,又是为了什么?」

    「只是不想辜负陶公的牺牲罢了。」

    吕盈月断然回答:「今日我之风光,有一分或许是投机取巧,其余的,全都仰赖陶公之遗。倘若没有他数十年如一日的奔走,以老迈之身串联各方,将一盘散沙的各家各城统和为一,如何能有我今日的声势?

    陶公临死之前,交到了我手里的海州,我又如何能让它再次分崩离析?”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之后,自嘲一笑:「如果除此之外,硬要说的话———也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吕盈月垂下眼眸,俯瞰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模糊朦胧之中,却连自己都感觉陌生,不复曾经。

    「像我这样要饭挣命的野孩子,从小吃够了寄人篱下的苦,为了出人头地,

    总要不择手段。

    结果,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侥幸争得了些许位置,可回头时却发现,除了自已之外,连一个曾经的亲朋故旧都没有。

    比我强的,比我更讨人喜欢的,比我更高洁正直的-—----那些人都死了,只有我活到现在,原因偏偏只是因为运气好,仅此而已。

    除我之外,除您所见的之外,多少青年才俊、良才美玉,甚至等不到展露锋芒那一天,便寂寂无名而去。

    可彼辈丑类却能够凭着家室和手段,在殿陛庙堂之间沐猴而冠,坐享中城,

    呼风唤雨.

    吕盈月昂起头来,再不掩饰和决心:「与其让他们继续胡作非为、户位素餐下去,我倒是想要问一问:

    -这天下事,为何我便不能为?」

    自那决然的凝视之中,老者的神情微微变化,却并未曾恼怒,反而更像是惊奇与感慨,许久,一声轻叹:「为了一己之私,裹挟众望搅动大局。我是不是应该说一句「狼子野心」?」

    「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

    吕盈月毫无动摇,反问道:「如果我是狼,那也应该是联邦养出来的狼才对,怎么能怪它咬的太狠呢?

    令我这挟众谋私的虎狼之辈成势的,难道不正是巍巍天元么?」

    老者漠然:「倘若我不许呢?」

    吕盈月抬起了手,挽起灰白的头发至脑后,微笑:「那便您请斩了我的头,

    以飨陶公,给联邦和海州一个交代吧。

    只是——

    她好奇的问道:「您真正想要斩的,真是我么?」

    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休息室都仿佛被冻结了,不,不止是休息室,那无形之力流转,将整个建筑,偌大的联邦安全总局笼罩在内,令不知道多少人震惊昂首,却没有一个人胆敢靠近或者越过雷池。

    当老者垂眸俯瞰,世间万象仿佛都自掌中显现。

    一切都如此脆弱,渺小如尘埃。

    只需一念·—·

    就足以将这个图谋搅动联邦的祸患彻底的斩草除根。

    可那一瞬过后,一切都仿佛清风一般流转而散,包括那看不见的断头台。

    「没想到,除了虎狼野心,还是个心思诡诈之辈—”

    老者轻叹,「你说我当年怎么就没有早点发现呢?」

    吕盈月笑起来了:「难道不正是因为虎狼野心、心思诡诈,我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人,才被您选中么?」

    「当年你真没这么讨厌,也没胆子在我跟前碟不休。」

    老者摇头,端起面前的杯子来,犹豫了一下,愁眉苦脸的捏着鼻子,将杯子里的药灌进了嘴里,放下杯子来,苦得牙咧嘴,双手摸索了好久,发现面前的糖果罐已经空了。

    然后,就看到了吕盈月伸出的手。

    掌心里的薄荷硬糖。

    吕盈月说:「出发之前,特地从海州带来的。成与不成,都是属下的一片心意,尝尝?”

    「贿赂?就这么点?」

    老者不屑的撇了撇嘴,拿起来拆开,丢进嘴里,习惯性的嚼得咔咔响,很快,就酸得倒吸冷气。

    面目扭曲。

    就特么知道,糖无好糖!

    指望吕盈月能带什么正儿八经的礼物来,自己果然已经老到快要帕金森了。

    「那就打吧。」

    历届内阁九人之中雷打不动的一位、联邦安全部部长,一手维持现世三分天元之序的在世圣贤如此说道。

    谈也谈了,药也喝了,糖也吃了。

    没必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

    「事已至此,既然都不愿退,那就得有个输家出来才行—”

    他撑起缓缓撑起身体来,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吕盈月,满怀好奇:「只不过,

    你能赢么?」

    「谁知道?」

    吕盈月耸肩,风轻云淡,毫不在意。

    光脚的人就算输了,不过是继续光着脚过日子而已。

    可穿鞋的人就不一定了·——·

    自临别之前,她最后一笑:

    「反正,输得最惨的,绝对不是我。」

    那一瞬间,寂静的末端,电视机上的画面里再度传来了观众的兴奋呐喊和欢呼。

    就在发布会的最结尾,重振旗鼓、杀回军工赛道的海岸汽车在一顿乱捅不知道戳急了多少友商之后,厂长季觉趁热打铁的向所有人宣布。

    今年,海岸汽车厂将响应邀约,派出专业队伍,正式参加本月月中开始的重磅赛事-

    —

    荒海极限拉力赛!

    三年一度,由寰宇重工主力赞助的大规模拉力赛赛,参赛者囊括了联邦各大车企和军工,万众瞩目的拉力赛最高荣誉之一,被视作一切越野车型的终极试金石。

    半个月的时间,从北方荒州到南方海州,从联邦极北的荒州雪原小城黑河,

    再到联邦最南的潮城!

    零下极寒的荒州,群山交锋的昆吾,黄沙漫天的龙原,泥泞和沼泽遍地的海州——.

    纵贯整个联邦,这是五千九百六十余公里的荒野驰骋。

    足以称之为地狱之旅的漫漫长途,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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