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见的,季觉失眠了。

    原本闭上眼睛立刻昏迷的优质睡眠忽然消失不见了,一夜断断续续做了好几个梦,全都是动物世界里猛兽捕猎的场景。

    什么狼熊虎豹森蚺巨蟒,忽然之间出现面前,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住,顷刻炼化。

    小白兔季觉哪里见到过这么残忍的场景,当场就被吓醒了。

    吓醒了好几次之后,他干脆一怒之下就不睡了。

    从酒店的床上爬起来,打开台灯。

    找出纸笔,直接就写起了一路上腹稿早就已经打好了的论文来——《浅谈血祭武器在灵质纯化阶段处理杂质和污染的六种方法》!

    反正睡是睡不着了,不如多卷卷别人。

    至少让别人也睡不着!

    况且,这可都是自己学术道路上的垫脚石啊。哪个大师不是著作等身的?

    在成为工匠之前,学徒只要琢磨怎么卷赢其他学徒拿到人权证书就行了,可成为工匠之后,一起卷的就是全世界所有的工匠了。

    让世界,感受痛苦!

    先给某条还在扑腾的咸鱼学姐身上撒两包盐口桀口桀口桀!

    一想到叶纯在沙发上打滚哭叫的样子,季觉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直到,七点钟的时候,叮咚一声门铃响起。

    打开门之后的季觉,终于笑不出来了。

    震惊失声:

    “你怎么来了?”

    门外面,赫然是一脸怨念的叶纯。

    一夜之间,从崖城杀到了潮城,来到季觉面前。

    一时间,季觉不由得毛骨悚然——坏了,难道是被自己卷了这么久,叶纯已经被卷出咸鱼感应来了?

    这算什么?秋风未卷蝉先知?

    此刻,听见季觉的话,叶纯的眼神更加危险了起来。

    “你是不是忘记了,我现在还是给某人顶锅的总经理秘书?”

    她抬起手来,面无表情的扒下了脸上的平光镜,露出两个快要遮不住的黑眼圈:“而且,某个总经理跑去开车跑的不见人影之前,还把自己所有的活儿都丢给了我……

    然后呢?

    没日没夜的忙了这么久之后,他居然有脸问我:叶纯,你怎么来了?

    季觉,你但凡还通一点人性,都狗叫不了这么响亮好么!”

    “啊这……”

    季觉的冷汗瞬间流下来了,谄笑:“没有没有,这不是辛苦您了么?大老远跑过来,我的错,我的错!”

    “这里是海州又不是荒州,潮城和崖城就算搭车也不过是四五个小时的距离,有什么辛苦的?”

    叶纯坐下来,疑惑的瞥着他谄笑的样子,忽然问:“你没事儿吧?”

    “啊,没什么啊?”

    季觉瞪大了眼睛,显现无辜。

    于是,叶纯的眉头愈发紧皱:“那你怎么一直在擦嘴?”

    “……口干,口干!”季觉抬起手,装模作样的擦了擦嘴角,一脸纯真,趁着叶纯没注意,借口倒水,想要将桌子上偷偷卷人的论文藏起来。

    然后,听见了背后传来令他不寒而栗的声音。

    “奇怪……”

    叶纯盯着他紧绷的背影,满怀狐疑:“总感觉你不对劲。”

    “嗯?”

    季觉艰难的回头,笑意艰难:“哪里奇怪了?”

    “我都坐下来五分钟了……你居然没有跟我讲你以一敌四,杀出重围,勇夺冠军的光辉经历和伟大事迹。”

    名侦探叶纯扶了一下平光镜,镜面闪现寒光,敏锐的发现了华点:“你在掩饰什么?”

    “没,没啊!”

    季觉尬笑着,顾左右而言她。

    暗地里,汗流浃背。

    悄悄的操纵着水银把稿子塞进行李箱的夹缝里,塞的更深了一点。

    坏了!光顾着没良心了……

    这要让她知道自己累死累活的干活儿自己还在背后悄悄写论文卷她的话,搞不好自己明天就要因为左脚踏进潮声被开除了吧?

    只不过,叶纯锐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上下扫视,许久,忽然问:“你该不会,等会儿就打算用这副样子去出席颁奖仪式吧?”

    “啊?”

    季觉呆滞挠头:“不好么?”

    叶纯没说话,拿出手机,照了张照片,然后展示屏幕——乱糟糟的头发,胡子拉碴,一条还没清洗过到处是泥点子的工装裤,还有一件已经洗到发白的T恤……

    “我就知道。”

    叶纯叹了口气,无可奈何:“你好歹是海岸的厂长了,起码注意一下形象了吧?”

    说着,将手里提着的大箱子丢进了他的怀里。

    “专门带过来给你的,试试吧。”

    “什么东西,这么神神秘秘的?”

    季觉不解,打开箱子,便看到了里面迭的整整齐齐、套在防尘袋的一整套正装,搭配着定做的袖扣和领带夹。除了两件衬衫之外,还额外带着四条领带和一双皮鞋。

    以季觉的粗糙审美和土鳖习惯,实在没研究过什么支数和面料的区别,不过光是那一双皮鞋拿在手里,稍微感受了一下做工,就知道价格不菲。从衬衫到正装,宛如天成的顺滑面料上,缝纫的极为妥帖,即便是季觉用手去摸,都察觉不到针脚之间的细密差别,做工简直出神入化。

    而且,被装在箱子里迭了这么久,展开之后都找不到一丝皱褶。

    瞬间,从惊奇之中所萌发的,竟然还有一丝难得的罪恶感。

    “多谢学姐!”

    季觉好奇的拿起来翻看:“什么时候买的?”

    “上次你不是说没有正装么?反正早晚会用得到,我拿之前你定防护服的数据,找人给你订了一套。”

    叶纯端起了小弟孝敬上来的茶水,无所谓的挥手:“可惜,工期有点长,你卷得又太离谱,没赶上你考上工匠,就当庆祝你夺冠吧。

    你要是真想要谢谢我的话,就在姨妈那里少卷我几次,也算你有良心这种东西。”

    “嘿呀,哪儿能呢!”

    季觉断然摇头,肃然震声:“我这个人,做人最讲究的就是知恩图报了!怎么做得出那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呵呵——”

    叶纯瞥着他装模作样的纯良模样,丝毫没有半分相信。

    就当在听狗叫吧。

    .

    十分钟后,等季觉换好了衣服从套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就好像整个人都换了个模样。

    他对着镜子扭来扭去的时候,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有这种衣冠禽兽、斯文败类的造型,就连自己都感觉新奇。

    “怎么样?”他回过头征询意见。

    “唔,等一下……”

    叶纯端着下巴,沉吟片刻之后,从箱子里翻出另一条领带来丢给他:“试试这个。”

    “酒红色?搭么?”

    季觉不解:“会不会有些骚包?”

    “这种场合,领奖讲话的人,骚包一点才是正常。年轻人不跳脱一点的,就会显死气沉沉,你难道指望自己哪天打扮的跟个老登一样,去和人举着香槟参加酒会么?”

    叶纯挥手催促:“就按这个来,搞快点。”

    等季觉有些手忙脚乱的重新换好了领带之后,又被叶纯指挥着换好了袖扣,然后拆掉了领带夹……

    换来换去,领带都换了三个系法,还被按着头把乱糟糟的头发梳理好。

    “可惜,没带发蜡,一时半会儿也不太好买,你就用物性干涉自己整一下吧。”

    忙活了半天之后,叶纯总算松开了手,端详着镜子里季觉的模样,缓缓的点了点头:“这样就差不多了。”

    她轻声一叹:“总算有点年轻人的样子了啊。”

    离开了泉城许久之后,昔日在兼元的折磨和填鸭之下斑驳苍白的头发已经渐渐回归漆黑,只剩下一丝半缕的灰白。

    之前的时候,即便俊朗,可搭配着平静的神情,却总有一种生人莫近的冷峻和疏离。

    但如今笑起来的时候,就终于明快起来了。

    带着令人安心的平和。

    “成长了啊,季觉。”

    叶纯端详着镜中那个年轻人的模样,轻声呢喃。

    “有吗?”季觉疑惑,自嘲一笑:“总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

    “当然啊。”

    叶纯断然点头,从两边扯着他的脸,毫不客气的肆意揉搓,欣赏着倒影中的滑稽模样,笑意轻柔。

    和往昔煎熬亦或者迷茫的样子截然不同,从迷茫的梦里渐渐的睁开眼睛……

    这不是早就已经有所作为了吗?

    “事已至此,再无可为。”

    死寂的办公室里,来访的老者一声轻叹:“中城那边已经下了结论,家里没有别的可选了,阿文。”

    他看向了桌子后面的尚同文:“只能委屈你了。”

    “什么叫委屈我?”

    尚同文漠然反问,长久未曾休息之后,眼眸之中遍布血丝,仿佛猛兽一样择人而噬,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麻烦四叔你说的明白些!”

    “这些日子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总得有人负责。”

    四叔遗憾摇头,劝道:“别再犟了了,阿文,这是二房和四房所有长辈的共同决定……你们大房挑起的乱子,总要给个交代吧?”

    “交代?我?”

    尚同文再无法克制暴怒,骤然起身:“当初是谁掀桌子的时候说他妈一步退步步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怎么?现在尚九那个入赘的死了,吕盈月的刀架在你们脖子上了之后,你们知道怕了?早他妈干什么去了!

    从小到大,我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好事你们这帮老东西全都占尽,麻烦和狗屎全都丢给我来吃?!

    钱你们没收么?位置,你们没拿么!好处不是你们拿大头么?!

    你那个傻逼儿子,出去钓凯子,带着人嗑药啊,把东城能源局副局长的女儿磕死了,是他妈谁去低三下四的给你擦屁股!

    有脸来跟我说,委屈你了阿文?”

    四叔张口欲言,可怒极的尚同文直接将桌子上的烟灰缸甩过来,砸在了他的脸上,瞬间磕的头破血流。

    老人暴怒,惨叫:“尚同文,你疯了!”

    “疯的是我么?疯的是你们!”

    尚同文嘶哑咆哮:“他妈的,别忘了是谁让回声发展到现在的程度,是我,不是你们这帮只会骑在小辈脖子上拉屎的废物!

    老子这么多年以来,要钱给钱,要什么给什么,想尽办法的讨你们欢心,结果只是输了一阵而已,你们就想要拿我当替罪羊?!

    你们以为说两句好话,吕盈月会放过你们?别做梦了,她现在宽容,是因为她吃饱了,要留着你们这帮废物以后慢慢的杀!

    你们以为卖掉我,让掉一点资产和市场,就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继续做你们的人上人吗!

    做你马了隔壁的美梦!”

    “别闹了,阿文,已经结束了!”

    流血的老者面色铁青,起身怒斥:“不止是中城,圣者之间已经谈妥了!你再这么搞,我们也没办法保你……”

    嘭!

    沉闷的声音响起。

    尚同文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枪声响起的瞬间,办公桌对面的老东西,仰天倒下,落在椅子上。

    额前的血洞里,血色喷涌而出。

    终于,安静了。

    “啐!”

    尚同文手里握着枪,面无表情的俯瞰着那一张至死惊恐的面孔,毫不客气的吐了一口唾沫。

    “保我?”

    他冷笑出声:“等上了法庭,背了所有的罪证之后,你们怎么保我?保我再也张不开口,死不瞑目么?”

    兢兢业业一辈子,夜以继日的为奴为婢,得罪了所有能得罪的人之后,就特么像个碎了的夜壶一样,被毫不客气的丢进茅坑里……

    他早就看清楚了这帮老东西的真面目,在得知尚九身死之后,就未曾对他们寄予一丝一毫的期盼。

    想要停战?痴心妄想!

    事到如今,他唯一的活路,就只有你死我活!

    否则的话,就算是改名换姓,远走他乡,也会迟早会被找出来,背上更多的骂名和罪责,死无葬身之地。

    谁又能想到,如今最想要让他死,最想要让他承担下所有罪孽的人,偏偏是一手将他撑起来的尚家呢?

    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想要跨越眼前的难关,就只有撕毁停战的协议,让停止的斗争继续下去。

    只有令双方彻底的不共戴天,你死我活……只有这样,中城、东城还有各家那些再没得选的人看清后果之后,才会死撑自己!

    倘若无法成功的话……那更好!

    大家一起上路吧!

    此刻,一脚将四叔的尸体踹下了椅子,尚同文面无表情的回身走到办公桌后面去,放下了枪。

    在尸体的怀中,有电话的铃声响起。

    可是却无人回应。

    可以想象,打电话过来的人究竟有多期盼自己这个牺牲品自己爬到祭坛上去。

    直到现在,那群家伙还坐着不切实际的美梦,怀揣着卷土重来的妄想,渴望继续苟延残喘下、富贵荣华……

    不过没关系,美梦不会太久。

    他们该醒了!

    “开始行动吧。”

    尚同文打开面前的屏幕,屏幕上遥远的海州潮城的景象浮现——荒海拉力赛的颁奖会场的数公里之外,天台上的狙击手已经准备完毕。

    在狙击镜的放大里,穿过层层楼宇,锁定了会场之外的咖啡店露天席位上,那个正懒洋洋晒着太阳的人影。

    卡擦一声轻响,子弹填装。

    在回声的实验室里精心打造的超远程狙击武器的原型准备就绪,电子瞄准镜忠实的将遥远距离之外的景象传递到尚同文的面前。

    他端起了酒杯,漠然的等待。

    “出现干扰。”现场的死士报告。

    在咖啡店里,端着甜甜圈和拿铁走出来的叶纯坐在了季觉的旁边,两人谈笑着,说着什么,长发在微风中飘起,挡在了准星前面。

    尚同文冷声催促:“别磨蹭,全都杀了!”

    那一瞬间,扳机扣动的声音响起。

    跨越了数公里,从天而降,瞬间,贯穿了碍事者的身躯之后,没入了季觉的头颅,血色喷涌而出,泼洒,扩散,落在了红毯上。

    就像是火焰。

    有尖叫的声音响起,现场的惊恐混乱从屏幕上传来,或许夹杂着一切停战的协议被撕毁的轻响,乃至,和平美梦破碎的声音,战火重燃,笼罩一切。

    只可惜,一切预料之中的场景,都没有发生。

    并没有子弹从枪膛之中飞出,就好像哑火了一样,但确实有鲜血,从屏幕之上扩散开来,就像是雨水一样,淅淅沥沥,覆盖一切。

    一把锋锐的刀子轻描淡写的从镜头之间抹过,割喉。

    在诡异的嗬嗬声里,血液从死士的喉咙里喷出来,落在了瞄准镜上,将尚同文触目所及的一切,染成了猩红。

    而在那一片猩红里,他终于分明的看到了。

    在太阳伞下面,那个正在谈笑的年轻人骤然回眸,抬起头来,向着镜头所在的方向微微一笑,嘴唇无声开合,举起了手中的茶杯。

    就好像初次见面的问候一样。

    “幸会。”

    嘭!

    瞬间,刺骨的恶寒吞没了尚同文,他不假思索的撑着身体起身,撞翻了椅子,踉跄后退。反应过来的瞬间,就本能的冲向了办公室的大门。

    卡擦卡擦的声音响起,可不论他如何奋力的扭转把手,都毫无作用。

    大门锁死了。

    当他慌乱中,冲到窗前,奋力想要开窗的时候,就看到了,回声科工的总部楼下,街道之上一辆辆漆黑的车辆驶来,停在了大门口。从里面走下来的人娴熟的封锁了所有的出口,保安被粗暴的推到了一边,为首者出示证件,于是再没有人胆敢阻拦。

    在问询之中,有人抬起手来,指向了尚同文办公室的方向,顿时面无表情的搜捕者们就从楼下鱼贯而入。

    尚同文触电一样的后退,躲避着下面看过来的视线。

    脸色苍白,剧烈的喘息着。

    然后,才看到,被自己撞翻了的屏幕,居然再度亮了起来……

    无数星辰一般的光点明灭着,汇聚,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恰似仕女一般微微弯腰行提裙礼。

    譬如灭亡到来之前的钟声。

    她说,【伊西丝向您问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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