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没有白雪皑皑的原野,也没有星河荡漾的夜空,不见天日的深渊,有的只是暗红色漂浮着白骨骷髅的河流,唯一的光源是那轮诡异飘悬的红月。

    至于那漫山遍野的花海,只是梦中梦,是他为女孩所幻化的。假的毕竟是假的,即便他精心浇灌,没有适合的土壤,天生灵体在这样的环境下是不可能存活的。

    阿昭说的没错,女孩会死在他手里。

    “阿厌师傅,窗边的芙蓉花怎么都败了?”女孩倚靠在床头,以前随处可见的花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她眼前消失了,她手腕上编织的花串也变得蔫蔫的。

    黎厌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把她抱进怀里,不断向她传输着灵力,可于事无补。

    “阿厌师傅,我好困,可不可以靠着你睡一觉?”

    女孩慢慢阖上双眸,花串碰到黎厌的皮肤,挣扎似的恢复了一丝生色,很快又发黑枯萎。

    黎厌只觉得怀中的女孩越来越轻,她总爱睡懒觉,若睡不够会闹脾气,以至于他每次唤她起床都是小心翼翼的。

    明明怀里的人已经没有一丝浅薄的呼吸了,他仍骗自己她只是睡着了。

    他甚至不敢动作,像是怕吵醒熟睡的女孩。

    可当那轮红月升起,鹿绾瞥见了他眉心多出来的一抹血痕,以及周身逐渐暴动的魔气。这样的情况远比她想象的要糟糕。

    所谓幻境,以人内心最不愿经历之事为引,激起人心中的瞋痴怨念,将人一步步拉进心魔之中。

    也正因如此,心魔一旦产生便从此伴随修真者,若不能想方设法稳固道心,极易堕入魔道。

    “姐姐别看了。”阿昭忽然将共梦术掐断,声音里带着些喑哑。

    鹿绾双眸猛然睁开,伸手去探他的胸口,没有魔气,看来尚有挽回之地。更令她出乎意料的是,他魂息平稳,并无异魂闯入的迹象。

    “姐姐的手好暖。”鹿绾正要移开的手又被他按了回去,阿昭抬眸,漂亮的红眸死死锁定她,“姐姐,你希望陪着你的人,是他还是我?”

    不带着任何一丝轻佻的意味,极其认真地、执拗地想要听到一个答案。

    鹿绾反扣住他的手,摇摇头道:“想什么呢?你亦是他,他亦是你啊。”

    阿昭闻言一愣,眼瞳上下颤了颤,又戴上那副风轻云淡的笑意,“姐姐莫不是看错了,我可不是他。”

    不是的话,那只有一个可能,魂格分裂。

    分裂开来的两个魂魄一强一弱,黎厌不知道阿昭的存在,而阿昭一直保持着自己的意识。

    这样看来,两个魂魄有融合的趋势,至于他为什么会这样,鹿绾猜想或许是之前大难不死,魂魄遭到了重创。

    可千年前被关在寂渊之境的阿昭怎么会是黎厌呢?只有等轮回境来告诉她这个答案。

    “姐姐,他快醒了,真不甘心呐。”阿昭低头看着她肩头的云蝶衣饰,狠狠咬在她肩上,很快就失了力。

    若不是鹿绾及时扶住他的身子,现下已经躺在地上了。

    环顾四周,她重新回到了破败的南虞旧宫。

    肩膀后知后觉泛起一阵痛感,掀起一看,肩膀受了皮外伤,冒出颗颗血珠,“属狗的吗?这么喜欢咬人。”

    “你被谁咬了?”顾长明从屏风后走来,见她怀里抱着的人,脚步微滞。

    “没事。”鹿绾拉好衣服,抬头便瞧见房檐下下冒出无数道幽绿的鬼火,黎厌留在她身上的术法有些削减了,眼前的鬼魂时而呈人畜无害的球状,时而又变得恐怖非常。

    一只青色的鬼手从顾长明身后伸出,鹿绾向鬼影掷出几道冰锥,“顾长明!小心你身后!”

    顾长明侧身躲过,又有其他的厉鬼接二连三地朝他扑去,“接好!”

    “这是什么?”鹿绾伸手过去,接到一个沉甸甸的乾坤袋。

    “轮回镜镜匣。”顾长明拔出腰间的赤枫剑,周身火光缭绕,鬼惧火,但厉鬼无惧。

    他们本就没有实体,即使被打散了,怨气很快又会重新凝结起来,极其难缠。

    鹿绾见势不妙,催动腕上的醒魂铃,加以灵力辅助,普通的厉鬼倒是驱散了不少,只是怨气似乎更重了。

    醒魂铃不摇而动,铃声变得诡异起来,怀里的黎厌微微睁开眼,轻声唤着:“师姐。”

    “阿厌,你总算醒了。”鹿绾将他扶稳,往前探了半步。

    地面生出一圈阵图,幽绿的光线向四方绽开,漂浮起几个笔画繁复的字,鹿绾看不懂,但似乎在南虞皇宫的宫墙壁画上见过。

    “师姐,别过去那里。”黎厌扣上她的手腕,拉到自己身后。

    “那些字是什么?”鹿绾问。

    “吾之所梦,吾念所往,永坠阎罗,但求一见。”黎厌念道,“最后一句话是‘破梦者死’。”

    话音刚落,阵图之下的地面被撕裂开来,“陛下驾到——”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尖细的声音又带着鬼怪特有的嘶哑,声音久久回荡着。

    “你们不该闯入这里。”鬼火铺天盖地朝他们涌来,诡异的幽绿色光线下,照出一个苍白的人脸。明晃晃的龙纹黄袍,眼前的厉鬼是……虞国先帝?

    可皇帝有龙气庇佑,是不应该化为厉鬼的。

    而轮回镜又在他手里,难道这就是强行窃取神器力量的代价?

    “是你们破了轮回镜造梦,你们该死。”鬼火化作一双双鬼手,伸着长甲扑来。

    鹿绾抬剑劈开鬼手,它们很快又重新汇聚成更诡异的形状,并且它们还很聪明,懂得声东击西。

    腕间的醒魂铃被一缕鬼物缠住,悄悄勾了去。

    顿时,鬼雾兴奋地在鹿绾周身盘旋,发出阵阵阴厉瘆人的笑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嘻嘻,吃了她,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吃了她!吃了她!”鬼雾凝聚起来,形成一张巨大的口,口中无数的人头状鬼雾涌动,几双扭动的鬼手猛然伸出,紧紧抓住鹿绾的外衫。

    “师姐小心。”幽蓝的离火如飞星般坠在鬼雾之上,迅速窜开,伴随着鬼雾凄厉的嚎叫,燃出道道青绿的浓烟。

    鹿绾退身出来,向黎厌示意无碍。顾长明点燃灵火,将蠢蠢欲动的鬼雾隔开了些,它们折返回去,簇拥着长廊的男鬼。

    “你是南虞先帝,南宫珩?”鹿绾看向他。

    皇袍男鬼缓缓抬起头,覆面的黑发散到两边,眼眶处是两个黑窟窿,“你偷了轮回镜?”

    “那不是你的东西。”鹿绾答道。

    南宫珩嘴角咧开,诡异地笑起来,双手死死掐住鹿绾的脖颈,“可笑!我以轮回镜造梦,不是我的?”

    鹿绾试图挣开,却在下一瞬间,扼住她喉咙的鬼手被一道凌厉的剑光劈断,顺着她的外衫滑落下去。

    南宫珩不急不缓地捡起断臂,抬头间,一抹蓝衣闯入他的视线,青年手握泛着寒光的长剑,月华清晖下,他的脸庞异常清晰。

    南宫珩墨黑色的眼瞳恍然闪烁了一下,凝视着黎厌,“你是?”

    黎厌始终低垂着眸子,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剑锋,“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需知道,你即便成了鬼,也注定会死在我手上。”

    黎厌死死握住剑柄,剑气暴动,飞沙走石。鹿绾瞧见他眉心隐隐溢出血痕,幽蓝色的灵力之间竟游走着缕缕黑气。

    “阿厌,静心。”鹿绾将掌心放在黎厌的手背上传输灵力,试图缓和他身上的戾气。

    “可是师姐,我有非杀不可的理由。”黎厌略微松开了些,蜷握的手微微颤抖着,抬眼望向鹿绾时,眼睛都充血发红了。

    亲眼目睹了那一切,鹿绾又怎会不知道。

    幻境里的离厌,亦是眼前的黎厌啊。

    可她仍不能放任他动手,南宫珩强行成为轮回镜之主,他是不会被轻易杀死的。

    心魔随杀戮逐渐激化,若不制止,他便会陷入无休无止的杀戮之中。

    除非,轮回镜重新认主。

    “我知修真者不喜杀戮,师姐,或许你我之道终究不同。”黎厌怕看见她失望的神情,只敢悄悄瞥她一眼。

    却听到她掷地有声的回应。

    “说什么呢?你我同门一心,同去同归!”

    灵巧的手指钻入他左手指缝之间,黎厌手上一空,长剑咣当掉落在地,鹿绾朝他眨了眨眼睛。

    “阿厌,我帮你。”

    这一握,便再也不想放手了。哪怕是……她终究会发现自己的真面目。

    鬼长留于人间,大都因为执念不散,怨气渐长。待执念散尽之时,便可将他交回给师弟处置。

    而南宫珩的执念,其实在于一个情字,大梦初醒方知悔恨的情。

    鹿绾将掉落的长剑重新递归黎厌,轻轻踮起脚附耳道:“阿厌,握好手中之剑,你的因果自当交由你来断,只不过,莫要让心魔钻了空子。”

    阴冷的月光拉长了人影,鹿绾当着南宫珩的面打开了镜匣,匣中的圆镜迸发出夺目的异光,将鹿绾周身包裹住。

    一抹白色的光点注入她的眉心,鹿绾感受着流转周身的灵力,唇角微微勾起,这样,南宫珩与神器的联系就彻底斩断了。

    南宫珩不可置信地瞧着轮回镜镜被她轻而易举取出,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结契。

    他发了疯似的吼着:“怎么可能!你什么都没有给它!它凭什么认你为主!”

    “我才是轮回镜之主!”

    鹿绾双手抬着轮回镜,冲黎厌展颜一笑,“阿厌,做你想做的事吧。”

    在此之前,还需要给南宫珩会心一击。

    鹿绾施展轮回镜化出白玥,本该是个虚影,她却有意识般,一步步走到南宫珩身前。

    南宫珩失神触碰她的眉梢,被她偏头躲过,“玥儿,我再造一个梦,你是不是就可以陪着我了?”

    “南宫珩,梦中种种皆为虚幻,我不愿入你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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