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陈既明的时候,池漾才上高二。

    那晚,陈既明锁了大门刚要回院里,措不及防的,就看到池漾一个人背着书包失魂落魄地蹲在屋檐下,面前零零散散掉落了好些杂物。

    大雨席卷,夹杂着呼啸的风,连路边的牛奶盒都被刮到了天上,书页里的纸张在空中盘旋,然后打个圈飘落,残破、凌乱地躺进泥泞里。

    厂里晚上没什么活,弟兄们都回家了,满是机油味的院子里只剩一条大黑狗汪汪地吼叫,手腕粗细的铁链被拽得哐当作响。

    这里算是郊区,比不上城里的繁华富足,路面更是崎岖难行,陈既明不知道池漾是怎么到这来的。

    走得近了,他才看清,这小孩穿得单薄,长发披在肩膀,一缕一缕地往下滴水,冷风呼啸着吹过,沾了泥浆的浅色长裙贴在她的身上,显得愈发清瘦。

    小姑娘刚才应该哭过,此刻鼻头和眼角都是红红的,细腻的皮肤是近乎病态的白,红肿的巴掌印赫然显现在脸上,呆呆地望着地面的水洼眨眼,长睫上挂的不知是雨珠还是泪珠,要掉不掉,表情却是异常的麻木、空洞。

    他皱着眉朝她走过去,身形高大的男人,黑衣被雨水打湿了,紧实健壮的肌肉线条隐约可见,门灯昏黄的光线投射在他的背后,勾勒出浅浅的光晕。

    “你怎么来了?”

    听见陈既明的声音,池漾蓦地抬起头去看他,眼底的泪水随着动作悄然滑落。

    “……”

    她没回答,只是无声的哽咽,攥着裙边的指节泛出青白,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低垂的梧桐树枝被风摇得簌簌落下一片狼藉,密集、冰冷,混合着说不上好闻的泥土味道,黏腻湿漉。

    “我……”

    忍了又忍,她终于还是在开口的那一刻哭了出来。

    短路的电灯滋滋拉拉地发出声响,光线忽明忽暗地照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可怜又无助。

    良久,似乎调整好了情绪,她才慢慢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陈既明那张不算熟悉的脸,有些犹豫又有些踌躇,随后轻轻说道:“陈叔叔,你可以……收留我一晚吗?”

    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陈既明蹲在池漾身前,皱着眉不解:“为什么?”

    “还有,”他嗓音沉哑,语气说不上好,眉宇间凝结了些许野性气息,“别叫我什么叔叔,听着别扭。”

    他总共也没比她大多少岁,在此之前他对她的认知仅限于亲戚家的小孩,连熟都谈不上。

    池漾咬紧了下唇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不能说自己走投无路了,也不能说自己是被别人赶出来的,更不能说自己害怕一个人待着,何况,陈叔叔看起来……不太喜欢她。

    “虽然,说起来我跟你好像是有一点名义上的亲戚关系,但我好像也没什么义务收留你。”

    陈既明把池漾紧扣的双手摆好放在膝前,小姑娘紧张得一直抠手,看得他心烦,“再说,你觉得我看着很像好人?”

    池漾沉默片刻,还是点了点头。至少他是爸妈嘱托过的可以求助的人。

    “嗤,少来。”

    陈既明看穿了她的犹豫,扯扯嘴角,“从哪来回哪去,我这不是收容所。”

    他站起身从旁边的编织袋里舀了一碗狗粮倒进狗碗里,听到动静的大黄狗兴奋地摇着尾巴凑上来汪汪地叫。

    他不管池漾作何反应,倒粮、逗狗、收拾院子里的零件,看都不看她一眼。

    直到小姑娘下定决心一样站起身,自顾自地啜泣着,嘴唇抿得发白,手里紧紧攥着行李箱的拉杆,沉默又略带艰难地往院外走。

    又起风了,陈既明点了根烟蹲在黄狗旁边,忽然没了先前的从容,鼻息间除了狗子身上荤腥的味道还有女孩从他身后经过时遗留的清丽又独特的淡香。

    他伸手抓了抓脑后的发茬,脑子里全是她失神离开的可怜模样。

    狗子吃得正香,他忽地站起身,鬼迷心窍般走到池漾身前,掐了烟,粗糙有力的大手把拉杆箱从她手中抢过,板着一张冷脸,“别哭了,烦死。”

    池漾愣了一瞬,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陈既明的意思,转眼,男人已经提着她的行李走出好几米了。

    夜里的凉风习习吹过,泪迹干涸在脸上变得有些紧绷,她垂着手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来的路上不小心崴了脚,此刻有点跟不上他的步伐。

    陈既明脚步微微一滞,皱着眉扫了身后那个别别扭扭的小姑娘一眼又恢复如常,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上来吧。”

    索性他就蹲在池漾身前,让她趴到他背上。

    “先说好啊,到我这可没人惯着你,听到没。”

    他声音凶凶的,沉着脸把池漾散落在地的书本胡乱收拾一通,又把行李大包小包地提在手里,认命地背着她起身。

    小姑娘轻得不像样,他颠了颠,总不过一个货车轮毂的重量,“你平时都怎么活的?不吃饭吗?”

    池漾把头埋在陈既明宽厚的肩膀上,没有回复。

    丛落中隐匿着点点虫鸣,陈既明背着池漾缓步走向后院的二层小楼。行李箱的滚轮碾压在地面细小的砾石上,泥浆飞溅。

    池漾父母开的公司在经营期间出了些状况,最近经常需要到国外出差。

    一周前,他们又一次出发并把池漾一个人留在家里,却不料在行程中双双失联,到现在也音讯全无、生死未卜。

    黎川一连下了好几天大雨,池漾是在三天前才得知父母失联的消息的。

    十六七岁的女孩儿,本该是最天真烂漫的年岁,一瞬间天塌了。

    池潮平和魏曼如的突然失联,说是意外,但谁又知道那是不是有人在幕后操纵呢,毕竟,那些庞大的家族集团因为某些意外一夜之间倾倒也是常有之事。

    事发后不久,与这次事件有关的所有的参与者包括知情的亲友该辞职的辞职、该躲的躲,生怕波及到自己。

    整个池家,只剩池漾一人独当一面。

    可她什么都不知道。

    仇家接连找上门来,揪着以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商业恩怨不放,对着她一个刚涉世未深的高中生怒吼、谩骂,还派人把家里一切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

    大概墙倒众人推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一群人轰隆隆地来,又轰隆隆地离开,就像天上的惊雷一样,掠过之处满是狼藉。

    池漾无处可去,有家也不敢回,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陈既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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