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的声音带着一点小孩子恶作剧似的的笑意,裴长清下意识地把她的手握住往身前带了两步,这感觉就像是被鸟类的茸羽扫过心脏,痒得很陌生。

    裴长清注视着聂怀瑾,感觉到眼尾微微的发热。他牢牢地把她的指尖握进掌心,带着手心连自己都不知道的颤动。他开口,清明的声线有些发颤,“我们回去吧。”

    回应他的,是眼前人微微偏过的脑袋,和她面上温柔的笑意。

    裴长清忽的捂住她的眼睛,下一刻,聂怀瑾感到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滴落在她的发间。

    “裴……长清?”柔和的掌心干燥的压在她湿润的眼睫上,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道,聂怀瑾在这样温和的力道下微微仰着头,这种感觉有些不合时宜,像是身前之人在压抑着什么。聂怀瑾向上,轻轻握住裴长清的手腕,迟疑地开口,“怎么了?”

    裴长清没有说话。缓慢而沉重的心跳声从两人肌肤相贴之处一点点渗透过去,聂怀瑾听见两种不同力度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一声一声地回荡。

    她眨了眨眼睛,微微的。

    少顷,裴长清松开自己的手,他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聂怀瑾。”他喊她。

    聂怀瑾微微皱起眉毛,这声音有些不同于往常,但要说不同在何处,她却又说不清楚。“如何?”她答到。

    “没有如何。”裴长清摇摇头,面上却轻微地笑了笑,“走吧。”

    来周的朝会上,孝宁公主向圣上提交了重启科考的奏折。

    消息传到聂怀瑾耳中,已是当日午后。讨论声沸沸扬扬地填满了国子监,聂怀瑾握着点上朱砂的批笔,听着众人的不同反应。

    “这位子到底是谁的?一个科考还不够,还多了女子登科,这不是玩笑么?”

    “何止是玩笑,你没看到女子登科那里的考官都是何人?”

    聂怀瑾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

    还是太激进了。她一直劝殿下循序渐进循循诱之,女子登科之事可以后提,教官考试也可自寻布置,不必宣之于众,可不知为何,今日早朝,所有登科的安排竟尽数说了出来。

    天子不出意料地发了怒,甚至驳斥了这份奏折。却没有想到,是太子,接下了登科的全部安排。

    孝宁公主手里的那份安排是她与仰萱一同排布的,科考举人制同前朝,考官由陛下与太子选拔,从朝堂之间有才能之人中选举,而女子登科则由孝宁公主负责,从女子学士间择出德高望重之人。

    这落在圣上眼里,分明是自家儿女权力斗争的分界线,所以她们千挑万选,选出易洵仁这位与孝宁公主尚无明面上联系有是前朝有德之人座位第一次登科的主考官,以在开头暂且撇清这层干系。未料还是难以躲过陛下的怒气。

    可令人感到惊奇的,太子居然同意了这份人选。

    聂怀瑾望向窗外,若是不出意外,这时,太子也应该开始紧锣密鼓地从自己的势力中挑选出可做科考之人了。

    聂怀瑾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耳边的争论声已经逐渐走到了尾声。她听着那些老生常谈的结论,在心中幽幽地叹气。

    门外的风刮了进来,屋内的人也恰好在此时停止了说话。四周一片寂静。就在聂怀瑾以为众人要谈起下一个话题时,突然,一个吞吞吐吐的声音发出,在众人的议论中变得有些与众不同。

    “其实……”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那声音有些犹豫。聂怀瑾抬头,看着那个有着难隐之色的男人。

    “程主簿?”谈论的众人看了一眼说话的人,面色有些诧异,“你怎么这个表情?”

    “其实……”程主簿张张口,心一横,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其实我觉得有女子登科,未尝不可。”

    周围的人群中出现一些细碎的反驳声。有几个平日能说得上话的人也由不得发言,“程主簿,你说这话可要仔细考虑?”那些人看着他,“你我的前程,可是同今日此事息息相关啊。”“别说女子登科了,便是重启登科,对于国子监的今日都是一记重创。”

    “倒也不至于有那么严重……”也有几人打断这样的论断,“总不至于真的被免职,顶多就是以后登科的人中由国子监所出不多罢了,这事若真要解决,央求一些学士便是,又或者……”

    又或者,也许未来有一天,国子监也会向寒门学子开放,就像陛下筹建的镇北学堂,又或者是散在全国各地的草堂学堂那样。

    裴氏在祖籍峻灵所筹备的学堂便是这样。

    但是他们不能再想下去,在这个朝堂由世家维系的一天,就有他们依附于世家的一天。书香始向寒门开这种事,他们想都不敢想。

    “登科之人少从国子监内出,不过是少我几年俸禄。”程主簿压低了嗓音,他的面色隐隐有些颓然,他坐在屋内的椅中,一双眼睛没有定距地看着他面前的那块地砖,“可是如果女子登科这个口子要是真的能开,我的女儿就有出路了。”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屋内的人都不说话了。聂怀瑾这才想起来,从前她是听人说过,程主簿发妻早逝,家中也并不富裕,只留下一个女儿,两个人一起过活。还是曾经有个博士笑着说程主簿女儿聪明,若是能请人来讲课,说不定日后能嫁个好人家。想来也是个好孩子,只是寻得一个好夫家哪是一件容易的事,程主簿到底也不能为她撑腰一辈子。

    聂怀瑾心念一动。

    女子登科一事,阻力极大。可是这朝堂上下,未必找不出一位真心疼爱女儿的父亲。偏偏聂怀瑾还记得,前朝有一位颇具盛名的言官,以耿直言谏颇得圣宠,此人子嗣单薄,唯有独女承欢膝下。而这个人,聂怀瑾同他打过交道,此人不是一古板之人恪守古法,若是能说服他,那可带起的朝廷舆论则将转变许多。

    至于圣上的态度,镇北学堂里,还有着不少将领的遗孤,都是女儿。聂怀瑾亲自教授过她们,知道其中,尚有几位可塑之才,若是只送入宫中做女官,还是可惜了。

    前几日商讨此事时仰萱提到了一句“事在人为”,现下聂怀瑾觉着极有道理。

    “说得也是。”“我家倒也有个姑娘。”看着程主簿沉默的神情,围观的人打着哈哈又议论了几句,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岔开了。

    ☆

    聂怀瑾回到裴府的时候,裴长清正在看今早朝会上的那份名单。

    “这份名单是你做的。”见她回来了,裴长清拉开了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坐过来,一边笃定地说。

    “怎么就是我做的了?”聂怀瑾放过外衣,回头偎在扶手上,看着他,娇娇俏俏地来了一句。

    裴长清面上笑笑,不再说过此事。他从桌边拿出一封信来,在信纸上添上了几句,对着光,显示给聂怀瑾看,“老爷子来信了。”

    “不是老爷夫人?”聂怀瑾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有老爷子问话,父亲便不问了。”裴长清捏着她的手,“你可都知道我过的什么日子。”

    聂怀瑾心觉裴长清很是不要脸,“好吃好喝的,又在长京城里被供着。”她偏过头笑着打趣,“都过着什么日子?那可是天大的好日子。”

    “是么?”裴长清绕过她耳畔的发丝,“那你什么时候同我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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