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将功成。”聂怀瑾道,“现下若是以这种理由惩罚众人,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动乱。”

    “谁知道呢。”魏卿卿冷笑着,她叩了叩自己腰带上的卡环,拨弄出几声冷峻的声响,“公主府白担着偏爱的名声,实际上又知道几分宫中之事。”

    长京城的水深火热,连才回来的魏卿卿都察觉到了。“昭南之前,宫里讨点消息都难如登天。”魏卿卿话语有些沉默,她的面色并不太好看。她停了好久,才缓缓说出下一句话,“聂怀瑾,这次去昭南,我是有害怕过的。”

    聂怀瑾的眼神长久地停留在她身上。

    “人命这样宝贵。”魏卿卿低低地说,声音笑得像哭,“聂怀瑾,我也是差一点,就回不来了。”她握住聂怀瑾的手,聂怀瑾察觉到她手心冰凉。

    “我们的底牌太少了。”魏卿卿自嘲地笑笑,她抓了抓头发,眼底里少见的有些悲凉,“聂怀瑾,你没有过北境那个时候。”她低下头,看自己腰下像血一样的红色围腰,“一夜过去,人命碾似杂草。”她那个时候年幼,一腔仇恨无处发泄,上不用她领兵下不用她担责,自在沙场里杀出一条血路。可是领兵昭南,她才意识到责任如斯重大。“在宫里几年,我一向以为我们过得尚还不错,现在才明白,人家的牌上每一局都有后手,而我们连每一张牌都要花血肉换来。”

    “聂怀瑾,我们该怎么办?”魏卿卿束手无策的声音里有一些不稳,她的目光吃吃地向远方看去,聂怀瑾顺着她的目光,那是北境的方向,“我也只有这一条命,逢年过节还要给他们烧纸钱呢。”

    “我不能死了。”不知在回忆起昭南的哪个片段,魏卿卿交缠握紧的双手有些颤抖,“聂怀瑾,你是我们中间最适应这片土地规则的人,你有没有法子,正常地参与斗争?”

    “他们不会殒命,仅仅是因为,有人会替他们死。”聂怀瑾声音有些淡,“因为,他们手里面有数不清的人,那些普通的,或是为钱或者被要挟的人,他们眼里的底层之人,会代替他们死去。这样的厮杀在长京城里太普遍了,普遍得甚至不值一提。”

    “人命就是如此卑贱。”说到此句,聂怀瑾静静的,魏卿卿却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点哽咽,“我的父母,我自己,都是这样漂泊。”

    “我能走到今天,也不过是一种运气。”聂怀瑾自己也知道可笑,“看书的时候,都要说文人傲骨,要说以色侍人不得好。其实都无从分别。”聂怀瑾想起自己和裴长清纠缠在一起的感情,“讨好上人,然后活下去。”

    她突然顿住了。

    聂怀瑾收回了神态,轻描淡写似的将话题岔过去,“殿下同我们还是有一些不同的。”她突然侧着头,看向魏卿卿,“我还记得你同我说过,这天底下,能指挥得了镇北军的,除了陛下,就只有公主殿下了。”

    “那又如何?这江山在陛下手里,镇北军的虎符,他想给谁就给谁。”魏卿卿笑得带了一丝冷意。

    “不!你不明白。”聂怀瑾摇摇头,“这很重要。”

    “陛下青睐太子,哪怕自幼未见,如今也并未显示出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疼爱。你听我说……”聂怀瑾制止了魏卿卿想要说话的模样,“陛下确实偏爱太子。但是这是一种对继承人的偏爱,所谓长子继承。”

    “而陛下对殿下的偏爱,却是父亲的爱女的偏爱,这才是长京城外传得风风雨雨的原因。”

    “但是你们都知道,也都默认,镇北军曾经是全然接纳过也仅有接纳过公主殿下,除去陛下之外。”聂怀瑾把事情揉碎给魏卿卿听。

    “这有什么意思呢?”魏卿卿不明白,“都知道将军将才过人,而且能力出众啊。”在宫里的日子经得久了,就连魏卿卿都开始出口成章。

    “我没有记错的话,其实一直到保祐末年,陛下都没有要反抗朝廷的想法。”聂怀瑾对那些年来她经手的奏折了如指掌,“想要推翻许睿宗,其实更多的,是公主自己的意思。”聂怀瑾一点都不怀疑在北境时,虞言卉对她父亲的影响,“也就是说,在太子可能永远呆在京城,或者是更晚才能回北境的情况下,在那个环境里,镇北公这个名号的实际继承者,其实是公主,不是么?”

    在北境,虞言卉拥有高出太多的主导权,她有自己的部队,自己的军师智囊,她甚至可以在她父亲不在的时候号令镇北军。而且,她从未出嫁过。虞言卉先后成婚两次,都是男方住进军营,依附于她而存在。

    在那里,所有人都默认了虞言卉的地位。

    “陛下立太子,不过是千百年来礼法所束,陛下只是遵循礼法。”聂怀瑾淡淡道,“可是,立长立爱,说到底,也不过是想法一瞬间的改变。”

    “斗来斗去,我们都觉得打赢太子就能拿到位子。”

    “可是有时候,未必非要打赢太子。”聂怀瑾打了个响指,“太子能力并未有高于公主,论重视也远远比不上公主。既然开国将军的称号也能力排众议给予殿下,那么——”

    “皇太女之位,也未必不可以!”

    ☆

    聂怀瑾从公主府打道回府,天色已晚,公主府的马车把她送至裴府,聂怀瑾下车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

    她踏着府内小路回来,遥遥就望见裴长清院子外点亮的灯笼。她脚下踉跄了一阵,再一低头,发现一旁就是从前她跌落下去过的小池塘。

    当年,就是因为她夜黑看不清,一头栽进池塘里,裴长清才在院外挂上了灯笼,这个习惯甚至到后来裴长清找理由搬到她隔壁都还记得,在夜里为她留下一盏灯。

    裴长清给了她很多东西,有的她保存好了,但更多的她都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当年从裴府出逃时,除了身上衣物首饰,她未带一物。

    可她仅有的,为裴长清做的娃娃,他却一直保留着。

    聂怀瑾想想出什么东西来,她总觉得那些日子她也付出了很多。她一直觉得自己给的比裴长清多,但是做给裴二公子,还是做给心上人,总是有些分别。

    聂怀瑾咬了咬唇,她似乎很难对着自己承认,那些年的付出和情爱毫无关系。那些谨小慎微,对着裴府的任何一人,她都会做的。

    但裴长清给她的偏爱,确实是独一份的。

    聂怀瑾在心里叹息,这样的一份运气。倘若没有这份运气,她竟然走不到今天。为父母复仇的基底,居然悬挂在这样一份情爱上。

    让她在感受爱意的欣喜中,更多感觉到惶恐。

    聂怀瑾摇摇头,把这些思绪赶出脑海。她迈着步子走进院里,看见裴长清坐在桌前——

    坐在桌前,以方言书册为母本练字。

    “还真是颇有巧思……”聂怀瑾悻悻道。

    “不是巧思,”听到她的声音,裴长清将笔放下,“只是思念良久。”

    “那可真是劳您费心。”聂怀瑾将携带着的物品收拾一番整理到抽屉里,转头见裴长清已然站了起来。

    他伸出手,等着她的指节放上去,“这么晚了,厨房里煨着汤。不知你晚饭用了没有。”

    既然拜访公主府,聂怀瑾必不会少了一餐饭。可是听到裴长清特意让厨房给她煨了汤,她心中还是禁不住的高兴,看向裴长清的眼睛亮晶晶的。

    裴长清握紧了她搭上来的手,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最近哪有什么要事。”语气颇有些兴师问罪。

    “怎么会没有要事。”聂怀瑾特意模糊了音调,见裴长清的目光看过来,立马申辩道:“我腰疼。”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一点也没觉着不妥。

    “我……你!”裴长清到底是君子,你你我我了半天也接不上她的话,外边和房里简直两种做派。聂怀瑾冲着他得意地笑了笑,似乎对自己的做法十分满意。

    ☆

    “这几日长京城的风声,你听到了什么没有?”堂桌前,裴长清坐在她对面,与她谈起一事。

    “什么风声?”聂怀瑾皱了皱眉,她在脑中回想了一圈,想不通还有什么她错过的事情。

    “确实奇怪。”裴长清沉吟,“连我也没有得知什么消息,可是最近几日,太子居然遣出了几队兵阵。”

    太子和公主不会在长京城内正面开战,如此一来,这遣兵的行径就变得十分可疑。

    “或许是什么别用?”聂怀瑾想到宫中之事。

    “不像。”裴长清分析道,“我私密打听了一些,只觉得像是在几处长街,像是守卫。但具体是在做什么,也看不大清楚。”

    “打听?”聂怀瑾瞥了他一眼,“这太子周围,还真是防护得像个筛子。”她冷笑一声,又想起了什么别的,“等等,那公主府附近,有没有兵阵在侧?”

    “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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