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年来,潁焱两国一直征战不断,若不是魔族在穎朝境内作乱,潁朝元气大伤,大焱夺回所有失落的土地后立即提出和谈,恐怕两国现在还在打仗。

    潁朝因天时地利输人阵仗,国主薄日氏心中自然不服,他多年筹谋,最终竟不顾劝阻、举国之力与魔族合作,只为报复大焱。

    魔族对上凡人,犹如对上一堆纸皮包着的美味佳肴,战力自然是摧枯拉朽。短短三日不到,墨州境内已经死伤惨重,东方老将军勉力支撑才堪堪没有失守,但他也撑不了多久了。

    “数万魔军压境,墨州危矣、我大焱边城危矣!老将军请援的密信已送至宫闱,在下奉圣上口谕,命公子不用参加殿试,可破格提为今科状元,即日率援军前往墨州剿寇!”

    为首将领言辞恳切,花清浅却听得云里雾里:“等等,大焱危矣我明白,那位老将军大概是东方的叔父,我也明白。但他要东方过去做什么,东方是文人,又不是能上阵拼杀的武将——”

    “他是军师!”那将领激动地叫道,“东方公子自幼能谋善断,当年一封《论治妖疏》上达天听,短短二百余字,十五条计,便将鳄妖大军挡于五门峡关之外……老将军说了,只要他肯来,墨州一定保得住!”

    花清浅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东方容楚,震惊地瞪着他的侧脸。东方容楚看她这副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摇了摇头,转身请那位将军与所属人马出去,与她单独谈话解释。

    他亲自将几位将士送出门外,要关门时,却撞上另一个人幽深的视线。

    是吕浮白。

    他双唇紧闭,声音却在东方容楚耳边冷冷响起:“既然有事要做,就速速动身,不要耽误她。”

    他连花清浅的名字都不叫,语气倒是亲昵得很。如此刻意的炫耀,如此不加掩饰的敌意,东方容楚早就知道,他对花清浅别有心思。

    他顿了一顿,拉上了门。

    -

    “《论治妖疏》是什么玩意,嗯?”在他关上门后,花清浅果然凉凉问道,“我们妖族是哪里出了问题,需要你们凡人来治理?”

    东方容楚看着她道:“那时鳄妖大军压境,关乎京师危亡,我那封奏疏只是针对此事,绝无贬低所有妖族的意思。”

    花清浅哼了一声,说道:“那你把婚契签了,我就不生你的气。”

    她把羊毫笔塞到他手里,只字不提墨州的事,试图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一心哄他签了契书再说。

    东方容楚却没有动。

    “你这是什么意思?当上了状元,就要对我始乱终弃,是不是?!”

    “我要去墨州了。”他向来温润的嗓音变得有一点哑。

    “那又怎样,我陪你一起去!”

    “薄日氏与虎谋皮,前线魔气四溢,你是妖族,去了恐被影响。”他说,“潁朝举国入侵,此去战线不知多久,我确实不能耽误你。”

    大焱危亡在即,作为大焱子民,他不能不去墨州,即使赴死也是理所应当。但花清浅并不是大焱子民,凡人之间的征战,没道理要把一条借住凡间的无辜小花蛇牵扯进去。

    花清浅不管不顾,捉着他的手就要往婚契上按指印,他却顺势反手拽住她手腕,第一次将她不由分说摁进怀里。

    “对不起。”他闭起眼说道,“你我究竟还未成婚,是我控制不住,一时孟浪——”

    还好,他们究竟还未成婚,她还可以寻觅良人,另结佳偶。

    花清浅紧贴在他胸口,如愿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两人此前从未靠得这么近过,可在这一瞬间,她却莫名觉得他已经离她很远很远。

    她惊慌失措地抹了把眼睛,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眼周已经一片湿润:“你别想抛下我!我好不容易拟好的婚契,你敢不签,我、我这辈子就再也不理你了!”

    东方容楚温热的手掌轻抚她被红纱覆裹的白嫩后颈,妄图抚平她所有的焦躁不安,却没有接她的话茬,语锋一转道:

    “当初慕城初遇,我本意其实并非求助于你。那时多地设立天法司,所纠集的奇人异士却是良莠不齐,甚至仗着法力横行霸道,鱼肉乡里。我本想借厉鬼之事试探慕城天法司,却不料天法司将我直接推给了你。”

    “我怕你与天法司勾结,沆瀣一气,便顺势登门你的小院,其实是为了考察你与知府的关系,探查你是否有真材实料,是否高价要挟苦主。”

    事实证明,她不仅法术高超,甚至还不要银子。几日下来,他看出她是个清明心善的好妖,便以为此间事了,趁机告辞,她却死活不肯让他走,一心要送他这个文弱书生上京。

    听罢他一席话,花清浅像是七寸都被他捏住,怔怔地僵在他怀中,过了良久才发出声音。

    “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想说什么?就算你接近我心思不纯,可你敢说你不喜欢我?”她出离愤怒地扬起脑袋,甩开他那讨厌的温暖的手:“你以为搬出这些,就能叫我对你死心吗?”

    他以为她分不出来,他对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她有这么笨吗?!

    “……我告诉你这些,是想叫你小心。”他捧着她的脸颊,过于温柔的目光深深望进她眼底,语气里的爱怜与不舍险些漫溢出来。

    她自诩情史丰富,却连他刻意的接近都看不穿。世间人心多险恶,她虽本领高强,平时看着也不傻,可偏偏一旦动情便对谁都没有戒备,叫他无论如何放心不下。

    “玉京子涉世比你还浅,帮不上你什么。那位吕浮白——”

    想到此人在她面前装得极好,背地里却对他三番四次的针对,东方容楚几乎想说此人两面三刀,要她疏远他,不要给他可趁之机,更不要同他在一起,话说出口,却变了一番模样。

    “那位吕浮白虽然城府深沉,可他是真心为你好。日后我不在你身边,若你遇到什么事拿不定主意,可听听他的话。”

    “这么啰嗦,你交代遗言呢?”花清浅眼里蓄的泪珠纷纷滚落,用力一挣,离开了他的怀抱:

    “东方容楚,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可是蛇妖,有的是法力和手段!我就是不许你去墨州,就是要留你在此地与我成亲,你且试试看,你能不能出得去这个门!”

    她语气凶得很,泪水流得更凶,一片朦胧间,东方容楚那双温润的眉眼似也不复往日淡定:“清浅,我意已决……”

    “好,好,好,你意已决,不叫我跟着你,也不肯留下。”花清浅捏好法诀的手指颓然松开,“那你是一定要抛弃我了?”

    他看着她湿漉漉的长睫,心疼得快要碎掉:“对不起——”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她极力压抑着嗓子,“你只记着,今日是你不要我,我不会等你的。妖族最多情了,一个凡人算什么,我不到十年便可忘了,我会与一个比你好千百倍的人成亲,你不要后悔!”

    她都暗示到了这个份上,凡间的战事算什么,只要他肯说一句让她等,或是许一个来世之约,她都能在百年之后下探阎罗殿,把他的魂魄捞出来。

    东方容楚平日里的聪敏与三寸不烂之舌却忽然消失了似的,他仿佛听不出来她的言外之意,只说:“对不起。”

    “你就没有别的话可说吗?”花清浅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干脆放下面子挑明了道:

    “我不是凡人,十年百年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只要你想,现在签了这婚契,就算你死在前线,我也来得及去接你的转世。”

    她这提议实在太过诱人,东方容楚明白,他再也不会遇上一个这样痴心的妖了,眼下签了婚契,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妖族的时间也是时间,她虽寿命漫长,他也不能让她白白守几十年的活寡。

    于是最终,他仍是只有一句:“对不起,清浅。”

    他拒绝的语气缓慢而坚定,花清浅逐渐意冷,转过头去,错过了他紧皱眉峰下眷恋的一双眼,像是凝结了毕生认命的不舍与温柔。

    -

    数十日前,大刀牛筋面馆。

    “楚公子!自从东方将军远走驻地,咱们多少年没见了,有十年了罢?”

    东方容楚含笑点头:“老伯记性还是这样好,精神矍铄得很。实不相瞒,晚学今日冒昧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晚学有一心上人,想着明日带她来此间用膳,不知老伯可否相助一二……”

    翌日从面馆出来,花清浅大叹天赐良缘,说若不是这次巧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肯对她表明心迹。

    其实哪里有什么天赐良缘,东方容楚心知肚明,从小他便不受天道眷顾,父母早亡,亲戚离散,碰上的人知道他的身份,奉承他大都是别有用心,想趁机接近墨州守将。

    前半生颠沛流离,好不容易碰上一条真心对他好的小花蛇,他怎能不费心谋求。

    他看着花清浅满足眯起的水眸,附和着她道:“是,天道待我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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