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专管妖族生死的孔雀族世子就在此,让吕浮白出手,是最为简单的法子,只需他亏损些神力,安安隔日就能恢复成一只活泼健康的兔妖,任何人都不必付出代价。

    可是花清浅眼下不想欠他人情,小兔妖来求的是她,没道理叫孔雀世子沾上因果。更何况,她也不想让寒春两人没有代价。

    “我所修习的《上善水经》里,确实有解救小兔妖的法子。”她目光暗暗转向窗外,下一刻若无其事地收回,继续说道,“不过,我还需要一颗新鲜有力的妖丹、一捧北地群星看守的襄怜丹草,做补丹的原材料。”

    她把召出的古籍摊开在景枫面前,以示她没有撒谎。

    寻常救命之法,最多是一命抵一命。此法却要金贵得多,妖丹需要自愿贡献,自不必说,那襄怜丹草也不是好取的。北地那群星君最为固执,不管是谁去求丹草,必要先通过三番四次的试炼,最后还要献出一口生气,才能取得一株。

    算起来,是两命抵一命的法子。

    “姑娘所说的北地在哪里?”景枫毫不犹豫地问道,看样子竟想凭凡人之身取草。

    花清浅很欣赏他这份勇气,但也懒得理会这份不自量力,没有答话,直接扬声向窗外道:“阁下偷听了这么久,还不现身,是等着孔雀世子亲自出去把你拎进来么?”

    屋里屋外一时沉寂,吕浮白刚抬起眼,只听门外一声轻响,门闩自动打开,一身灰黑色劲装的少年走了进来,应该就是安安口中的厉胤。

    安安说得不错,厉胤容貌果真俊美无铸,即使心神显有疲倦,仍掩不住满身风流。只是此刻他目光扫过景枫,一张脸臭了个彻底,再俊的容貌也有些微的扭曲,不那么赏心悦目了。他没有废话,直直对着花清浅开口,语气嚣张至极:

    “我不管你用什么代价,速速把她治好,不然——”

    话没说完,他目光触及她身后未发一言的吕浮白,却又闭上了嘴,收敛了几分说道:“你不是要妖丹吗,用我的好了。此事别让安安知道,她不想与我有瓜葛······更不稀罕我的妖丹。”

    花清浅察觉出屋内的灵力波动,知道这厉胤进门时本想用法力威压她,被吕浮白反手镇住了。

    此番做派她甚是讨厌,当下故意不肯依照他的心意来,反而慢悠悠明知故问道:“你不是想要小兔妖的惊鸿木,一心盼着她死么,怎么现在反倒要救她?”

    “问这么多作甚,你赶紧救人就是了!”厉胤没好气地道。

    “不解释清楚,你这妖丹我也不敢用啊。”花清浅屈起指节,敲着《上善水经》翻开的这一页,叫他好好看看,“这里说了,妖丹必须要自愿献出才可以用,不然是不会奏效的。”

    厉胤喉咙里发出一声暴躁的低吼,目光不善地朝她瞪起眼,但有吕浮白在后边坐镇,他也别无选择,只能灭了气焰开口回答。

    “我之前是想要惊鸿木,但现在不想要了。”

    “哦,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更想要安安活着……我喜欢她。”

    景枫皱起眉头,花清浅忍不住冷笑一声,面对两人明晃晃的嘲讽,厉胤似不以为意,自顾自凝望着床上兔妖安静恬美的睡颜,开口道。

    “……她偷听到我与寒春仙子谈话那晚,其实是我们的新婚夜。”

    -

    蜜獾一族成妖的不多,厉胤便是其中之一。他于修炼一道天赋异禀,仅五百岁便成了族内首屈一指的翘楚,天下闻名,天上也隐有传闻,不过大都是一些仙娥在传——厉胤脾气不好,皮相却实在英俊,受到不少仙娥追捧。

    被追捧得多了,厉胤见识也广,他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会栽在一只兔子手里。

    一开始他跟踪寒春,只是因为发现她鬼鬼祟祟,他怀疑她与魔族勾结,因而偷偷跟着,想将之抓个现行。跟到最后,发现她居然在凡间养了一只小兔子,那小兔子的气息还非同寻常,像是当年长耳祟煞的后代,则完全是意外之喜。

    在确认了安安身份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寒春打的是什么算盘,也想好了如何分一杯羹。他本想直接找寒春谈交易,却正好赶上小兔子妖性复发,需要再封印一次。

    封印妖身可用灵力,也可用仙丹。灵力封印伤身,寒春急着要去采温和些的仙药封印,便把小兔子一个人留在了家里。

    他躲在墙头,藏匿起身影,看着那名叫安安的小兔子饿得受不住,趴在地上啃草,莫名觉得好笑,拿出钱袋去附近买了一盒桂花糕。

    之后一切如他所料,寒春怕他泄密,也怕安安跟别的凡人跑了,答应给他一块惊鸿木,也答应了他的美男计。

    他堂而皇之入住了姐妹俩的小院,使尽浑身解数对安安好,而安安是个老实性子,他对她好,她便要对他更好。久而久之,他也分不清他讨好她,究竟是因为那块传说中的惊鸿木,还是因为她笑起来会眯成两弯月牙的、傻乎乎的眼睛。

    直到某个天高云淡的傍晚,安安被寒春威逼利诱着吃完最后一丝胡萝卜,他迎着她撒娇般望过来的求救目光,棉花一样柔软的情绪填满整个胸腔。

    他在一刹那间顿悟。

    “我不想要虚无缥缈的什么神器了。我想和她成亲,想和她一辈子呆在一起,她喜欢吃什么,我给她做,她不喜欢什么,都交给我。”厉胤说,“于是我当场求了亲,她也答应了。倒是寒春,莫名其妙开始发疯,不许我娶她妹妹······”

    听到这里,花清浅就知道,襄怜丹草也稳了。

    “不过寒春反对没用,成婚仪式一切顺利,当晚我与她那番谈话,是在跟她虚与委蛇——我已做好防备,她若谋害安安,第一个粉身碎骨的就是她自己。”

    “新婚那几晚,安安推脱说太累,无法与我同/床。我以为她害羞,都由着她,却没有想到,她其实在谋划逃跑。”

    安安一声不吭就走,消失得彻彻底底,厉胤这才发现不对劲,好在寒春在她身上种了追踪术,两人连夜找到她,将她带回了家。

    这便与安安所讲的不一致了,花清浅略一挑眉,暗暗对厉胤施了个真言咒,这才确认他没有说谎。

    “其实我晓得,她发现了真相,第一反应是出逃,就是不想再见到我。”他半跪在床边,低头说道,“可我······我就是不甘心。”

    他不甘心,他们明明才刚成婚,所有的谎言刚要结束,所有的美好刚要开始,她还不知道他真正对她好起来会有多好,他怎么甘心到此为止?

    安安的脾气一直很好,厉胤与她相处这么久,从没见她使过小性子,他与寒春时常不合,也是她从中斡旋,于是这一次,他也理所当然地以为她会包容他们的错误。

    可是她没有。

    回到家后,无论他与寒春怎么哄,怎么劝,安安要么不肯开口,要么开了口,也只有一句话说。

    “你们是怎么抓到我的。”

    寒春仙子向来天崩于前面不改色,却在她带着嫌恶的目光下溃不成军,慌乱地将寻踪术法一一拔除。

    “没有了,小安,没有了。”她恳切地看着小兔妖红通通的双眼,一遍遍做着保证,“我不是有意想跟踪你,只是要确保你的安全——”

    安安抿了抿唇,静静反问:“是确保我的安全,还是确保惊鸿木的安全?”

    一箭正中眉心。

    当初寒春给她身上种下术法,的确是为了确保惊鸿木不脱离掌控。

    至于这份对惊鸿木的在意,何时偷偷转换了对象,寒春说不清楚,安安也并不在乎。

    厉胤暗暗嫌弃寒春不会来事,把她挤到一边,自己凑上前去,自以为聪明地换了个话题:“你今日走了这么远的路,累不累?我去给你打热水,看隔壁村里也没什么好吃的,你应该也饿了,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安安低下头。

    方才寒春跟她说话,她再不情愿,好歹也是看着寒春的眼睛。可现在换成厉胤,她像是连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长长的眼睫垂下,排斥之意昭然若揭。

    “我都被你们抓回来了。”她轻声道,“我再也没有逃离的机会,你还要继续演吗?不必了吧。”

    厉胤艰涩地开口:“过去种种是我错了,可是安安,我们已经行过大礼——”

    “我们没有。”

    安安坚决地说道。

    电光石火间,厉胤忽然想到了什么,也预料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应该一把抱住她,堵住她的嘴,不许她再说下去,可她拒绝的姿态那样明显,他于是被钉在原地,一丝一毫的反应动作都不敢有。

    “当日洞房,我已得知你们的计谋,故意弄洒了合卺酒。”她语气还有点小得意,“之后我更是处处避开了你,那场成亲从一开始就是假的,所以统统都不作数。我们不算礼成,你不是我的夫君。”

    她每说一个字,厉胤心里的冰封就更牢固一分,等她说完,他心底已经如坠冰窟。

    蜜獾一族性子本就不算温和,厉胤更为暴躁,要是别人这么算计他,事后还得意洋洋在他面前炫耀,他一定会让这个人后悔出生在世上。可现在,这个明摆着不想要他、耍弄他的人是安安,他生不起气,也没有资格生气,眼底只有惶惑与痛悔。

    他终于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嗓子堵得厉害,强撑着同她解释:“安安,那场成亲不是假的,我向你求亲是真心的——”

    “你接近我的心都是假的,成亲又怎会是真的?”

    只此一句,见血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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