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清浅诧异地看向苍御峻。

    当初她诚心应下他三个愿望,言出法随,不可更改,他拿着这条绸带,相当于拿捏着她的命脉。

    他应当知道,此刻无论提出什么要求,她都只有照办的份。

    但他……居然没有为难她。

    看他周身气息发沉,神情认真,没有出尔反尔的意思,花清浅立刻顺坡下驴:

    “行,尊上愿意跟着我们,那就跟着。正好昆仑即将与人魔开战,此地多几个西陆将士,也能助昆仑鸟族一臂之力。”

    苍御峻煞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他勾起唇角,撤了结界,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她在结界撤下的第一时间望向对面那只孔雀,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勾连,平白生出几分缠绵的意味。

    她明明还站在他的身边,心却似乎已经飘远了。

    苍御峻捏住绸带的指尖紧了紧,有些难过,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他从没有想过,再找到花清浅时,两人会是这般情状。

    星沙海内不知春秋,他一心为她取极光砂,一心以为她会在西陆宫中等他,一心以为等他解开所有误会、澄清他的心意,他们就会重归于好。

    那双暖棕色水眸,会比从前更含情脉脉地瞧着他,仿佛他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唯一取得她青睐的男子。

    他不知道花清浅会离开西陆,也不知道如何把她哄回来。打扮外表的把戏完全没有奏效,有那只孔雀在,她眼里根本看不到别人。

    胸腔里情绪翻涌,他平复了很久,才张开羽翼挡住那只孔雀的视线,低声说道:“收敛一点,清浅。”

    “我不想你伤心,没有直接让你和他分开,但你要是再和他这么亲近——”

    “我不保证,我还能再忍多久。”

    “……”他手里还捏有两个愿望,花清浅没敢同他顶嘴,急促地行了个礼,便忙告辞回到对面。

    苍御峻看着她有些仓皇的背影,仿佛觉得讽刺至极,冷笑出声。

    为了讨尊后欢心,他准备了许多礼物,她喜欢吃的荆棘果糕,喜欢穿的玫瑰华衣,还有喜欢摆在眼前看热闹的名贵宝石。

    尊后却已经不在乎了。

    他的尊后,曾经他去征战,必在后方为他打磨铠甲、生怕他受伤的尊后。

    现在烦透了他,对他退避三舍,被迫与他接触时,言行举止处处疏远,又恨又怕。

    无情得像是……从没有爱过他一样。

    见尊上一张俊脸重又变得毫无血色,西陆部下拿出蟹藻湾石梳,想为他重新梳理翅膀羽毛,他心灰意懒地垂眸,摆了摆手。

    “打理什么羽毛?她又不喜欢。”他声音沙哑,近乎自虐地看向她与吕浮白并肩的身影,“你们看不出来吗,现在的尊后,眼里何曾有本座。”

    “她连我看都不看,本座再费心打扮,有什么意义?!”

    部下唯唯诺诺,没有一人敢接话,当下天地肃静,只有簌簌风声拂过山道。

    山道两旁草木郁郁葱葱,唯独近处草叶被烧得萧瑟凋零,苍御峻看着看着,忽然扯了扯嘴角:“这单个伶仃的草,也不知是应了谁的景。”

    这话更没人敢接,过了良久,花清浅与吕浮白一行的背影彻底走远,才有一位部下战战兢兢地伸出手。

    “尊、尊上。”他说,“属下有一计,或能赢回尊后芳心……”

    -

    昆仑山道不算窄,花清浅得以和吕浮白稍稍拉开距离,不再紧贴着一起走。

    “那妖尊跟你说了什么?”玉京子凑到她身边,开口问道,“他不是很看不惯你吗,怎么又来找你,是不是要你把带走的西陆宝贝还回去?”离开西陆时,花清浅带走了许多摆件、宝石、法器之类,险些把整座尊后后殿搬空,他听她说起过。

    花清浅摇了摇头。

    “那他为什么找你?”

    “……因为一桩旧事。”花清浅叹着气,将这桩被她抛在脑后的承诺告诉了两人。

    吕浮白听得皱起眉:“那妖尊肆意妄为,谁知道他下一个愿望是什么,你何必纵容他?”

    “毕竟是我当初自己答应的嘛。虽然没有签订契约,但已经给了信物,若不践诺,我怕天道记我一笔。”

    “那就让我——”

    “停!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你别想着把功德挪给我。”花清浅知道他要说什么,干脆没给他说完的机会:“让我自己解决这件事,行吗?我保证,不会牵连到你的,也不会牵连到我们的关系。”

    吕浮白淡淡反问:“若他下一个愿望就是让你离开我,你怎么办。”

    他双目半垂,无奈地看着她,语气很像之前在京师时,他问她有关东方容楚的事,但没有当时一碰就碎的绝望,多了几分沉稳和把握。

    像是登堂入室的正宫夫人,对自己的地位越来越有安全感的样子。

    花清浅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忽然反应过来,他不会从京师起就起念头了吧?

    “我当然不会让他得逞。”她观察着他的神色,柔声安抚道,“我已经想好怎么办了,不会失他的约,也绝对不会负了你。”

    吕浮白紧绷的眉心好似放松了些,她乘胜追击,趁着几人拐过一道弯,应该已经出了苍御峻的视线范围,伸手摸了摸他的眉弓:

    “放心啦,你要相信我,我可是你们凤凰神君教出来的,厉害得很呢,才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拿捏。”

    他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模样,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嗯,我信你这一次。”他温声说道。

    “一次怎么够?你要信我十次、百次、一千次,今后的每一次——”

    有时候她说话真够肉麻的,玉京子翻了个白眼,让她声音别那么软,像是半化的麦芽糖陷进甜棉花堆里似的,腻得他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花清浅没搭理他,只冲着吕浮白更过分地撒娇,三人打打闹闹走了一阵,拐过最后一段山道,眼前豁然开朗。

    此地已到山顶,山道两边立着石柱,上边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昆仑重地,不得擅闯。】

    字体配色很是璀璨,把人眼睛刺得生疼。玉京子脱口而出:“这字好丑——”

    “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花清浅瞪他道,“昆仑鸟族喜欢闪闪发亮的物件,这字在人家看来是很美的,你在大门口骂人家门面丑,不要命啦?”

    玉京子揉着眼睛嘟囔:“我又不是你,哪能这么渊博,连旁门左道的鸟族特性都一清二楚……”

    这些都是傅玄告诉花清浅的,潜移默化之下,她觉得鸟族之事都是常识,算不上旁门左道,故而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再三叮嘱他谨言慎行。

    那边吕浮白宠溺看她一眼,缓步上前,一道神力打入石柱某处法门,原本荒凉的石柱后方瞬间露出真容。

    “记得傅玄说过,昆仑山防御布置精良,乃是鸟族防御的典型。”花清浅赞叹道,“果然不假。”

    只见最外围是一座隆重庄严的门牌,其下无支点,飘悬在空中,颇有仙家气韵。门牌上附三重结界,结界里护着一圈防御台,燃着灵火严阵以待。

    防御台后,应该就是昆仑鸟族平日里活动的街巷、集市,俨然自成一个小镇。再往中央放眼望去,几栋鸟族特有的巢穴式楼阁高耸入云,正有鸟族在边上飞进飞出。

    花清浅知道,这些楼阁都是依山而建,与昆仑的灵脉汇为一体。山体不倒,楼台不破,因而大战之时,没有战力的老弱妇孺便会躲进这些高楼,保全性命。

    她与玉京子仰头观察着昆仑布置之时,最近的那座防御台上灵火稍熄,一位英姿飒爽的青甲女将从中走出,身后跟着一位羽扇纶巾打扮的男子,满面笑容朝几人迎过来。

    “吕世子,别来无恙!”青甲女将径直朝吕浮白招呼道,“我昆仑与青逸山素来交好,只是近日杂事堆案,竟不知世子已从沉睡中醒来,罪过罪过,还请世子见谅!”

    女将眉宇凛冽,气场强悍,身上铠甲青色花纹便于隐匿,又有青鸟气息,花清浅猜想,这位应该就是秋照将军了。

    果然就见吕浮白冲她微一点头,介绍道:

    “这是花蛇清浅,曾任蛇谷西谷少君。清浅,这位就是秋照将军,现任昆仑部主帅。”

    “秋将军,久仰大名。”

    花清浅行礼行到一半,却被秋照扶住,她疑惑抬眼,见到秋照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好半天后才冒出一句:“这么漂亮的花蛇,还刚好叫清浅——”

    她颤巍巍地握着花清浅的手腕问道,“你、你可认识凤凰神君?”

    “……认识。”

    “你就是神君那位亡妻?!老天爷奶奶,神君真的练成了起死回生之术么?”秋照倒吸一口冷气,更凑近来观察她,“居然一点也不像死过的样子,我去,这美人皮骨真是牛逼啊!”

    要不是她身后羽扇男子使劲咳嗽几下,将她拽了回去,她恨不得贴在花清浅身上好好研究透彻。

    刚才出来迎接的时候,这位秋照将军言辞有礼,花清浅还以为她是个正经人。如今看来……

    呃,那份文绉绉的词儿估计是别人给她写好,她提前背过来凑场面的。

    花清浅一面想着,一面拽过玉京子,让他赶紧和秋照见礼,想要把她的注意力从傅玄身上引开。

    三人来意清楚,身份也确认完毕,秋照领着他们进入昆仑。

    走了几步,大概是后方羽扇男子脸上的督促之意太明显,秋照摸着鼻子说道:

    “本将军跟粗人混惯了,不是故意冒犯,姑娘你担待一下……哦对了,都忘了跟你们说,这位是本将军的军师,周霖鹤。”

    “周军师是我从白鹤族抢来的,现在是我们昆仑山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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