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苍御峻没有多做纠缠,似乎生怕她动怒,很快依言退了出去。

    甚至还乖觉地阖上了门。

    这人如此上道,花清浅倒是不好再说什么。她舔了舔唇,转向目前更为要紧的麻烦——床前坐着的那位眸光淡淡,显然就不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那个,我……”她才刚硬着头皮开口,就见他凭空捧出一杯温茶,送到她手边,只得先接了茶水,喝下几口,润过嗓子之后继续道:

    “我能感觉到我心境突破了,或许今年内就能化蛟,这次也算因祸得福啦。”

    与苍御峻的羁绊了断,她居然就突破了心境,可见他们之前纠葛多深。

    吕浮白垂眸,没有说话,安静地从她手中接过残盏。

    以为转移话题的尝试没有奏效,花清浅有点慌,抓着茶盏不松手,与他对视:“我不是故意受伤,更不是为了苍御峻受伤的,你别生气啊。”

    吕浮白和声道:“我没有生气。”

    “他不生气,我很生气!”玉京子不满被她忽略,插着腰站起来,“清浅,那个妖尊死活关你什么事,要你不顾危险去救他?”

    他越来越生气:“他之前对你那么不好,你还不忍心让他死?还说我笨呢,你自己明明是笨得没边了。”

    眼见吕浮白眸色不动,意味深长,花清浅忙瞪了玉京子一眼,大声解释:“我是为了还他人情而已,你懂不懂啊?”

    在西陆的那三十年,他对她的确没有好脸色,但也实实在在放权给她。“我拿过他的赏赐,承过他的人情。”她坦然承认,“经此一役,我们才算彻底两清。”

    吕浮白听她说起过往,语气中不再有怨念和委屈,变成了彻底的无波无澜。

    她与西陆妖尊的事,他从来不愿去深想,但从她话中也能推断出一二。

    两人有过爱恨,三十年之久,其间种种,计较起来不是易事,苍御峻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敢腆着脸回头找她。

    可他大概没有想到,花清浅一旦要计较,便一分一厘都要计较得清清楚楚,任凭他百般不甘,也是无用。

    正如同更久之前,她在心里偷偷决定要假死,离开傅玄的时候,也是不管傅玄如何,都要断个干净。

    花清浅皱着鼻子把玉京子差遣出去,转头看到吕浮白神色黯然,试探出声道:“你想什么呢?”

    他在想,被她抛弃以后的滋味生不如死,他不要再经历一次了。

    “我在想,以后你若看不惯我,要直接说与我听。”吕浮白说,“你不喜欢的地方,我都会改,改得很快。你喜欢什么样的爱人,你告诉我,我也会学。”

    只是不要,在心里一声不吭地宣判他的死刑。

    花清浅不明所以:“我哪有看不惯你?你现在这样挺好啊。”

    “我只是怕……”吕浮白眸光微闪,咳嗽一声说道,“怕我跟那位妖尊一样,无意中伤害到你,自己却不知道,致使你心灰意冷,再无转圜余地。”

    “你跟苍御峻本来就不一样!”花清浅气愤地叫道,“他哪是无意伤我,他根本就是有意的,你别乱吸取他的教训啊,他怎么能跟你相比?”

    门口传来“哗啦”一声,像是什么汤汤水水洒到了地上,花清浅后知后觉抬眼,看到苍御峻一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俊脸惨白,像是凝结了平生未有的悔痛与悲哀。

    -

    苍御峻是给她送汤饭来的。

    他亲手做的汤饭,用的是昆仑本地细米,之前他看她吃得很香,料定她喜欢。

    因为动作太急,他把汤饭装到木盒里的时候,还烫到了手。

    手背烫红了一片,很是显眼,他却不觉得疼,甚至有些开心,因为这次的伤是真正为她受的,并不算苦肉计。

    他想,求她回心转意的道路很漫长,但他们终究还没完,她舍不得他死,他还是有机会的。

    总还是有机会的,他一直这样想着,才支撑着杀了太多人魔的身体,一路端着汤饭飞到她门前,绞尽脑汁想着开场白,然后听到一句“他怎么能跟你相比”。

    挥了太多次刀刃的手腕终于没了力气,汤饭跌落在地,染脏他新换的红色袍角,渗过衣料,将他连同整个五脏六腑的内里烫得发凉。

    仿佛生火熬煎,不可收拾。

    -

    他怔怔地望着花清浅,隔了半晌,才吞咽了一下喉咙,颤声道:“清浅,从前都是、都是我错了,但我求你,重新给我一次机会——”

    “一次就好,求你——”他语无伦次,抛弃了所有傲骨,赭黄色的眸子近乎崩溃地锁定在她身上,袍角湿透,看上去分外狼狈。

    花清浅却没怎么认真听他说话,她目光下移,只注意到医楼房间门口原本干干净净,被他搞得一团糟。

    汤饭洒了一地,收拾起来会很费劲,想到这里,她头疼地皱起眉。

    见她皱眉,吕浮白干脆地转头,一挥手,一股巨力立刻将苍御峻连人带汤饭扯了出去,顺带反锁上了门。

    “……我知道你不想应付他,就自作主张了。”迎着她惊呆的目光,他顿了顿,温声说道。

    那道将苍御峻送走的术法十足霸道,他这解释又大度得没有棱角,前后看着很是割裂。花清浅不由想笑:“你这算什么自作主张,我本来也不想留他。”

    她一面说,一面观察着他的神色,听到这句话后,他唇角不动声色偷偷上扬了一下。

    果然,她就知道,他是故意出手的,而且半点也不后悔。

    这位孔雀世子久居高位,就算再如何收敛,也不会温和得像是东方容楚,不容拒绝才是他骨子里的底色。

    但花清浅并不介意他这点霸道,相反有些喜欢,因为这恰恰表明他在乎她。

    五十年前她一味上赶着,凤凰神君却永远云淡风轻、永远公事公办,那种无力与不甘的滋味,她死也不想再尝一遍了。

    所以,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即使无数人告诉她,傅玄其实是在乎她的,她也从没想过要回头。

    与九天冷月般的神尊谈情,想想就累,花清浅已经没有那种精力了。倒不如眼前的吕浮白,年纪虽然也大,但若减去他沉睡的时间,好歹也算与她同辈,城府还没有那么深沉,爱一个人时喜怒形于色,让她分外有安全感。

    “你真是妄自菲薄了。”她这样想着,对他笑了一下,“我怎么会看不惯你,你只管做自己,我会越看越顺眼的。”

    墙上窗扇半开,起于昆仑山巅的清风拂过她面颊,捎带起几缕青丝,她未来得及施脂粉,面容依旧明艳如桃花,红唇微弯,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吕浮白微微垂眸,像是心里也被她发梢拂过,泛起涟漪阵阵,几乎忍不住想问她,她说的可是真的。

    待见识了他的真面目,待知晓了他真实身份,她当真还会喜欢?

    可他最终还是冷静下来,没有问出口:他知道,她的答案总会是否定的。

    她喜欢的,只是吕浮白,甚至只是模仿着东方容楚言行的吕浮白。

    但是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她喜欢这个样子的他,他就可以一辈子都以这副模样、这副身份陪在她身边,只要她还对他笑,他做什么都可以。

    -

    知道医楼内暗潮涌动,秋照当然不会蠢到主动踏入是非地,但花清浅身份特殊,在她昆仑地界受伤,又有小混沌戒要给,于情于理,她也该亲自探望探望。

    于是,在医师来报说花清浅已醒的翌日,她毅然拉着周霖鹤一起向医楼飞去。

    因为吕浮白在房间里,周霖鹤建议她不要走窗,从走廊敲门进去,秋照欣然听从,两人来到走廊,却发现花清浅房间门前已经有人了。

    是西陆妖尊。

    他靠在门口的墙边,眼神涣散,像是失掉了最后一丝气力,明显是被拒之门外,不得入内的样子。

    犹豫片刻后,秋照还是走上前去,安抚他道:“这门紧闭着,说不定清浅姑娘正在休息,不方便待客,不若妖尊先回去歇着,什么时候她休息好了,我再叫你过来。”

    “吕浮白就在里面。”苍御峻咬着牙,眼眶通红,“你告诉本座,她怎么会正在休息?”

    那自然是同吕世子一起休息,还用说吗。秋照险些脱口而出,但碍于苍御峻这次对昆仑退敌鼎力相助,她硬生生忍住,继续劝道:“说不定他们正在商量正事,真的不方便见客——”

    “门外是秋将军吗?”她话还没说完,就听里面传来花清浅清脆的声音,“快快请进!”

    秋照一噎,没敢看西陆妖尊的表情,以战场上训练出来的速度打开门,先将周霖鹤推了进去,自己断后,又闪电般拉上门。

    “秋将军,你可算来啦!”花清浅惊喜地跳下床,拉着秋照到桌前坐下,“这两日吕浮白管我管得可严,明明医师都说我没事了,他还是不许我吃荤腥!寻常将士在前线受一点点小伤,哪有这样矫情的,你快跟他说说。”

    秋照看了眼吕浮白,笑道:“可你也不是寻常将士啊。”

    这倒也是。花清浅沉默了,秋照抓住时机,取出一个小木盒递给了她。

    “小混沌戒就在这里。”她说,“你们拿着吧,我已经请示过神君,他同意了。”

    花清浅顿时提起一口气。

    发现她紧张,秋照连忙补充道:“放心,我没有透露你的行踪,只说是吕世子来了,向我们借戒指,神君没有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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