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宁今夜有风。

    卷着沉沉浮浮的心事,不知吹乱了谁的心脏。

    树影璀碎,落在男生深邃分明的眉眼间。平添了许多夜色带来的深沉与无法言说的情绪。

    舒澄的心跟着上方的叶尖轻轻颤动,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像被拂乱的湖水,“……你过来,是找我说这个吗?”

    “嗯。”

    “……为什么?”

    为什么。

    段叙陡然垂下视线,对上舒澄那双清泠的眼,视线描绘她的眸形,“我快高考了。”

    他承认,这么说很恶劣。

    像是有意威胁。

    他知道舒澄看中高考,也看重他的成绩,所以便拿这个当作软肋拿捏。

    他在赌。

    赌那双眼睛会不会因为他这句话露出迟疑。

    赌自己在舒澄心中的分量,有没有比那个叫苏蓝的男生重要一点。

    像骰盅被人上下颠倒一通摇晃,现在到了揭开盖子的时候。

    段叙说:“我一定可以考上宜大。”

    杜尚兰有句话说得很对,他现在不管是十八岁还是十九岁,都是一个高中生,一个还没高考的学生。这种身份让他在舒澄面前天然无法摆脱弟弟二字。

    等考上宜大后,这种身份才会产生变化。最起码他站在她面前,不是段斐的弟弟,不是她的弟弟,而是跟她一样,都是宜大的学生。

    风掠不尽男生眼里的炽热。

    舒澄笑了,她道,“好,那我在宜大等你。”

    段叙脸上的神色稍松,于冰凉之上化开一抹暖,他嗓音染笑,“好。”

    …

    送走段叙后,舒澄重新回到包厢。

    苏蓝没切蛋糕,在等舒澄回来,见她进门,立刻笑开,阳光的笑脸让人难以忽视不知什么时候苏蓝也逐渐褪去一开始的青涩学生气质,逐渐变得成熟又帅气。

    他在英语系人气颇高。

    叶从容曾打探过。

    三层蛋糕被工作人员推进来,上面插了两根数字21的金色蜡烛,大家起哄说苏蓝这次真是下了血本,有人立刻低声咳嗽心照不宣不说话了。

    大家把苏蓝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生日歌在包厢内灯光暗下后渐渐变得统一。

    蜡烛点燃,苏蓝在人群中间闭上眼睛许愿。

    片刻后,他睁开眼,吹灭蜡烛。

    无人开灯,墙壁的星星灯一道一道依次亮起。

    不知谁在背后推了舒澄一把,将她推进人圈中间,站到苏蓝身边。

    包厢内一片橘黄,苏蓝站在舒澄对面,双眸似水,满脸温柔的笑。

    舒澄心里咯噔一下。

    不需要任何专业知识支撑,她都能预料到苏蓝这种表情下一步是要干什么。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用眼神示意苏蓝别开口。

    人太多,她不喜欢在这种氛围下拒绝别人。

    “舒澄。”苏蓝叫了她的名字。

    “第一次看见你,是大一,在图书馆。我当时就想这女生怎么学习这么认真,一坐就是大半天,头也不抬。想想那时候我还挺傻的,给你买了杯奶茶想要搭讪,结果被你拒绝了。”

    “你……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吧,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很多年了。从一开始想认识你到后来不自觉喜欢上你。每次看你一个人坐在那,我就忍不住想对你好。”

    “其实我本质上是一个挺胆小的人,我原本想要不就以朋友的身份一直在你身边吧,也挺好的。但,我不甘心。我有点贪心,想换一个身份,能更长久的陪在你身边。”

    苏蓝向前一步,目光灼灼,“舒澄,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

    聚会散场。

    同学们从KTV出来,神情都几乎一样,带着满脸的尴尬。有人上去拍了拍苏蓝的肩膀,但关系没到那个程度,不能多说什么,安慰几句走了。

    等到回宜大的那条路上,人散去的差不多,苏蓝的几个室友才开口。

    “兄弟,你也够惨的了,当这么久舔狗还没舔到,你说大学这三年你但凡换个人,是不是就追到了?真浪费时间。”

    苏蓝低着头没说话。

    另一位室友揽住他肩膀,“行了别难过,不就是个女的吗,咱们系里有不少小姑娘都暗恋你,长得虽然不如舒澄,但也不差啊,打扮打扮都挺好看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苏蓝挤出一个笑,依旧没说话。

    率先开口的室友见不得苏蓝这幅难受的样子,道,“也没什么好难受的,当时你跟她要微信不就是看她老实,觉得追起来胜算大吗。就连那杯奶茶都是食堂搞活动赠的,是,人家这几年改变挺大,还是个潜力股,不光学习好,长得更好,还成了心理系的系花。”

    许是觉得自己说话难听,室友放缓语气,“我的意思是,你一开始接近人家的目的也不纯,硬说还有点渣,那现在被拒绝了也没什么值得难受的,你说是吗?而且现在才大三,还有一年多呢你还愁找不到对象?”

    当年刚上大一。

    寝室三人都有女朋友,有从高中就在一起的,也有上大学认识没多久好上的,唯独苏蓝一个单身。

    男生那点心理,说实话有时候是挺恶劣,会觉得就自己单身很没面子。苏蓝那段时间经常观察学校里的女生。

    他刚上大学穿搭没成体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打扮自己,出门还会用吹风机吹发型,整个人还没从高中书呆子的状态里挣脱出来,再加上他这个人,天然追求稳妥和保守。

    说来巧合,他在图书馆看到舒澄。

    跟自己带着同样款式保守的眼镜,埋头苦读,俨然一个书呆子二号。

    室友在旁边撺掇,这种女生肯定很好追,要不你试试。

    冲动上头,苏蓝真的试了。

    结果就是被拒绝。

    他本来已经放弃了,也没脸皮再试第二次。可在运动会上遇见舒澄,他心底的胜负欲莫名被激发,这样一个普通的女生,难道他还追不到手?

    可后来,普通的女生抖落了身上的灰尘,露出宝石一般纯粹璀璨的外表。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这光芒夺目,真陷入进去而不自知。

    苏蓝把室友搭在肩膀上的手拍掉,苦笑,“报应吧。但我真挺喜欢她的。”

    “拉倒吧什么报应不报应的。”室友宽慰,“要我说这个舒澄也不是什么好人,如果不喜欢你为什么吊着你这么久,怎么不早说开?”

    “可能吧。”苏蓝没心思继续说,随口敷衍。只是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么多年根本没有什么吊不吊,全都是他一个人主动往上贴,利用自己在英语系那点资源,成为她身边唯一一个走得近的异性,来满足自己对外的虚荣心。

    ——心理系系花身边唯一的异性,关系匪浅。

    嗙——

    一颗足球砸到苏蓝后背。

    他吃痛,皱眉回头看,本就心情不好,此时脸色更差,黑若锅底,“谁啊?”

    刚问完,他就看到一个人。

    就在他身后不远,双手抱臂,一身黑几乎要融进夜色,这片入夜的环境也遮不住那人身上凌厉的气质。

    看起来,有点眼熟。

    苏蓝喝了不少酒,此刻分辨不出人影。

    他不悦,“没长眼?”

    “啊。”始作俑者懒散地往前迈了几步,神情倨傲,“原来是个人啊。”

    苏蓝皱眉,这人这话说得,怎么像在骂他?

    “哥们,没惹你吧,挑事来了?”

    室友几个喀嚓喀嚓按动拳头,转动脖子,一幅随时要干架的样子。

    这人往前走了几步,恰站在路灯下,苏蓝看清他的面孔,脑中一根弦断了。

    他认识,且见过。

    而且不只见过一次,每一次都让苏蓝印象深刻。

    第一次,他不知道他的成绩是全校第二,在他面前侃侃而谈学习经验。

    第二次,他看自己的眼神不屑又冷漠,居高临下。

    段斐的弟弟。

    段叙。

    苏蓝记得这个名字。

    不知道对话被他听去多少,苏蓝拦住没有干架经验的室友,他听说过这个人一挑八自己只破了点皮的事迹,“弟弟,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很喜欢舒澄。”

    段叙轻嗤,狐狸似的眼眸里尽是不屑,“也配?”

    “而且,谁是你弟弟?”

    苏蓝:“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对我好像就有挺大的火气,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觉得有误会吗?”段叙反问他,如果目光有刃,那此时苏蓝的身体就会被段叙的视线剖开,露出里面曾经弯弯绕绕的龌龊想法。

    舒澄,好追。

    这是段叙十九年来听到最恶心的一句话。

    “拿这种事来评价女生,你才是真弟弟。”段叙扔下这么一句,单手捡起滚到脚边的足球离开。

    ‘弟弟’两个字被他咬得很重,讽刺意味拉满。

    苏蓝在原地脸上一阵青一阵黑。

    比起今晚舒澄拒绝后干脆地离开,此时段叙这个无关人士的讽刺,更让他无地自容。

    拐角超市门口。

    段叙把足球踢回给玩耍的小孩,从兜里拿出一张红票,“去买糖吃。”

    小孩捧着快比脸大的钞票,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他只是在门口玩足球,这位好看的哥哥说要把球借走用一下,没想到回来直接给了自己一百块!

    能买好多好多好多糖!

    小孩捧着足球欢天喜地离开了。

    …

    参加完苏蓝的生日聚会,隔日寝室三人不免想要打探,苏蓝有没有告白。

    舒澄在卫生间吐掉嘴里的牙膏泡沫,口腔里全是桂花薄荷的香味,“没有,当时段叙过来找我,见完段叙后我就没有再回去了。”

    出来前苏蓝他们已经在准备切蛋糕了,她在外面停留很久,想着再回去估计也都快吃完,于是她便一个人先回学校了。

    叶从容最快,先一步比段斐问,“弟弟来找你?干什么?”

    残存的薄荷刺激着舒澄的口腔,微微刺痛,她轻轻眨眼,脑中浮现男生灼热的视线,“他说要考宜大。”

    “哦。”叶从容知道段叙成绩优异,考上宜大十拿十稳,觉得没意思。她转身继续对着化妆镜拍粉底液,没注意到段斐脸上升起来一幅:我家有弟初长成的表情。

    也没注意到段斐笑眯眯看向卫生间方向的表情,带了点……慈爱?

    学校里没什么秘密。

    苏蓝表白失败的消息不胫而走,大家对这位心理系系花又多了几分崇敬,心想到底是什么样的男生才能将这朵高岭之花折下。

    不过就连在系花身边两年的苏蓝都失败了,一时间舒澄身边凑上来的异性少了许多。

    她乐得清静。

    三人听到表白失败的消息,没觉得奇怪。

    生日没过完就走了,不是拒绝还能是什么。澄子拒绝起来人还挺狠的。已经不是冷暴力,而是氮暴力。

    …

    时间飞快。

    温度攀升。

    高考月,如约而至。

    段叙成绩优异,稳定全省前几,宜大早就提前联络,避免被其他高校将人才抢先。

    最后一次模拟考试,附中很有人性的把卷面难度下降,为大家面对即将到来的高考提升一下自信。这一次考试段叙的分数直接冲过七百,乐得校长合不拢嘴。

    这是省状元的苗子。

    高考当天。

    段叙的考场被分到六中,就在宜大附近,地铁七站。

    段斐提前准备了加油助威的小旗子,起个大早打算去考场外给段叙加油。她拉住舒澄的手不放,说什么也要让她陪自己一起去。

    “怎么说我弟弟也算你半个学生,没有你他现在作文都不一定能上五十分,你一定要去。”段斐二话不说往舒澄手里塞了一个旗子。

    上午没课,舒澄便没拒绝。

    她看着段斐身上明艳的红旗袍,精心改良后的新中式款式,将段斐衬得唇红齿白。虽然已经相处近三年光阴,很多时候在段斐风风火火的性格下,舒澄都要忽略段斐实际上是一个大美女,还是那种极抓人眼球的大美女。

    她跟段叙长相有四五分相似,这条红色旗袍被她穿在身上,像是画卷里最勾人的一笔。

    惊艳。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露肩短袖,浅蓝色喇叭裤,沉吟,“要不我去换一个红短袖吧,图个喜庆。”

    舒澄说的红短袖,还是大一打折买的那三件之一。

    已经放在柜子里许久许久了,除了回崇县,她没拿出来过。

    段斐:“……这样就行。劝你别搞事。”

    舒澄:“……好的。”

    …

    六中考场外,警戒线围了一大圈,周围已经站了许多家长。

    大多穿着马褂和旗袍,乍一看以为是某个旅行团的限定穿搭,乌泱泱的,一眼望过去都是人。

    “你弟呢?”舒澄问。

    段斐低头看眼手机,乐了,“在酒店刚出门,这不是离家远,我妈给他包了半个月的套房,让他提前适应。”

    “学习这么好,高考家里也会紧张吧。”

    “那肯定的。”段斐嘴边笑意不减,“学校指着他冲省状元,我爸我妈嘴上不说,可心里肯定也是希望的,省状元,听起来多牛。他俩工作忙走不开,这不给我也安排了一条旗袍,俩人什么也不说,心里还挺迷信的呢。”

    考生陆续进场,舒澄往街道两头看,没瞧见段叙的人影,“从酒店到考场要多久?”

    “走路十分钟,没事,就一个红绿灯很近。”段斐趴在舒澄耳边悄悄说,“我妈给他准备了两条紫内裤,紫腚能行嘛,阿姨说他在酒店闹了好久脾气不愿意穿,所以出门晚了。”

    “一会儿咱俩检查一下,看看他到底有没有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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