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梅竹马死了,死在一场大雨里,他为我挡下了醉酒后一个疯子捅过来的刀,那一刀,直直的刺进了他的腹部,一刀致命。

    陈湛倒在血泊里,冲我笑,在警灯的照耀下,我看清了他的唇语,他说:

    “时以夏,我喜欢你。”

    ——

    2019.7.8

    今天是陈湛的葬礼,我不敢去,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可能是因为前几天已经把泪流干了吧。

    我以为我可以在房间里躲着,躲一天,或者两天,再或者,我死在这个冰冷的房里。

    那天晚上的事,我越不想回忆,那些让我崩溃的画面就越会往我脑海里钻,挥之不去,想挣脱,可那些记忆就像万千锁链,牢牢的将我捆绑,将我吞噬,将我拉进无尽的深渊。

    我一闭上眼,脑海里就全是陈湛母亲声嘶力竭的冲我大喊的画面,他的母亲那天说的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她说:“时以夏,为什么死你不是你?!”

    “你该死,你害死了我的儿子,是你害死了小湛!”

    “如果陈湛不等你一起回家,他就不会遇到那个疯子,他就不会挡在你前面!你怎么不去死?!”

    ……

    还有什么我不记清了,我一想起来就耳鸣,然后耳朵就剧烈的疼,头也跟着疼,应该是那天晚上淋了太多的雨,雨水渗入耳朵里留下的后遗症吧,一听到别人大声的喧哗就耳鸣,耳朵疼的不行。

    这也算是报应吧,挺好的,至少,在我心里,每疼一次,我就觉得我在和陈湛感同身受,我就算弥补了他一点点,万分之一。

    但是那个时候我也会很痛苦,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而是因为我在想,那天的陈湛一定更疼吧,如果他还活着,他的耳朵一定比我更疼,因为他躺在地上,淋了两个小时的雨,直到被盖上白布,宣布死亡。

    他躺在地上淋着雨的那两个小时,我奋力赶走了那个疯子,那个疯子在我腰上划了一刀,不深,但是很长,医生说一辈子都会留下这个印子,我觉得挺好的,这个疤印,可以让我永远记住陈湛。

    我能理解为什么陈湛的母亲反应如此强烈,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自己的亲人,还因为陈湛是他们家唯一的儿子,唯一一个孩子。

    每每想到这,我就对自己更加憎恨几分,我害死了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人,我害死了所有人都喜欢、疼爱的陈湛。

    陈湛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他很喜欢欺负我,但他只允许自己欺负我,别的谁欺负我,他就揍谁,我记得他那时候会说:

    “以后你们谁敢动时以夏,我就弄谁!”

    高中的时候,我一直是班里人欺负的对象,女生们说我孤僻,孤立我,男生们见我一直在班里当小透明,胆小怕事,静默无言,所以他们也肆意的欺负我。

    他们把我的书扔到楼下去,五楼,书掉下去早就在空中分裂的找不着书页,所以我的课本永远是缺漏的,不完整的,不是少了这一页,就是少了那一页。

    教学楼后面是荒废的花园,没有人会过去,所以他们根本不需要顾及会不会砸伤人。

    所以我只能找陈湛借书,借了他的书,就拿A4纸把掉了的内容全都抄下来,写的手疼,手酸都不敢停下,因为我怕没有时间,我怕被别人看到,他们会撕了我拼命抄了一页的A4纸。

    陈湛在楼下的班级,我每次下楼找他借书,都能感受到别人探究的目光,和女生充满敌意的眼神,不因为别的,因为陈湛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长得帅,学习好,但就是性格桀骜不驯,放荡不羁。

    是老师的掌中宝,也是全年段男生的眼中钉,当然,他也是整个年段女生的择偶标准,暗恋对象,没有一个男同学不嫉妒他。

    其实,有个秘密我藏了很多年,我也偷偷的喜欢着他,和同年级的女生不一样,我暗恋了他11年,高三那年是第12年,从小学到高中,我本来想高考结束向他表白,可是他没有撑到高考,我也没有参加高考。

    我经常向他借书,他每次都会拿着书,递过来,我要伸手拿的时候,他又收回去,逗我,我每次脸气的胀红,他就说:

    “叫我一声陈湛哥哥,我就给你。”那个时候他笑的很痞,是我最喜欢的样子。

    借多了,他有时候就会问:“你怎么总找我借书?”

    我每次都用他笔记抄的全,我借去抄抄的借口来搪塞他。

    这个借口百试百灵,他每次都会自夸:“那可不,哥的笔记做的最好最全。”

    某次,陈湛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因为同班的男同学在不知道是陈湛的书的情况下,自然而然的把我正抄着的书抽走,从五楼一扔而下。

    我当时吓坏了,趴到窗边去看,书已经掉到了最底下,我能看到纷飞的书页在空中飘扬,我怕的要死,生怕陈湛生气。

    陈湛知道这事后,他盯着我,没有质问,没有发火,而是轻声问:“时以夏,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虽然我当时一直在否认,但陈湛还是找人打听到了我在班里受欺负的事。

    我还记得那天晚自习,班里没老师,吵的很,我就坐在那刷题,一声惊呼响起。

    陈湛带着两个兄弟踹了我们班的后门,他手里拿着那本被丢下楼的语文书,指着最喜欢欺负我的那个男生,二话不说把书扔到了他脸上,然后冲过去把他按在地上打。

    班级混乱起来,我赶紧站起身,只看见陈湛高高举起身侧的凳子,朝趴在地上的男生砸去。

    “砰”的一声,有人出了声。

    “卧槽,出血了!”

    “快去喊老师!”

    教导主任都被惊扰了过来,我赶紧挤开人群,拉住近乎发疯的陈湛,那天陈湛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了一句话:

    “时以夏是老子的人,你们谁要再敢欺负她,老子就弄谁。”

    自那以后,再没有人敢欺负我,只是女生孤立我的现象更严重了。

    男生住院了,听说鼻梁骨断了,陈湛被处分了。

    教务处里,我和陈湛都被叫了过来,我低着头,根本不敢抬头看老师们锐利的眼神,陈湛好像无所谓,他双手抄在兜里,吊儿郎当的站在那。

    陈湛告诉了教务处主任和周围的老师,那些人是怎么欺负我的,还说了他们怎么欺负其他人的。

    可教务处主任却没什么表示,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处理。

    我知道,他不会去处理的,三年了,他从来没有正式管过这些霸凌行为,他永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聊了什么,我不记得了,我记得陈湛只一个劲的“嗯”,敷衍他们。

    我还记得,教导主任说的那句:“你没有必要为了时以夏同学做出这么出格的事,这不是自毁前程吗?这个处分可是你一辈子的污点啊!”

    “而且他们怎么就只欺负时以夏呢?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我咬着唇,眼泪在眼眶打转,我想反驳,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事实好像就是这样,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他们就只欺负我?

    陈湛听着教导主任的话,渐渐变了脸色,原本漫不经心的脸上渐渐浮现了怒意,他发了疯似的踹翻了一旁的凳子,质问着教导主任:“可恨之处?那你告诉我,时以夏有什么可恨之处?!有什么可恨之处!”

    周围有老师上来拦陈湛,陈湛几乎是砸了周围能拿到的所有东西,他说:“他们他妈凭什么无缘无故欺负时以夏?!你告诉我,凭什么?!”

    我吓坏了,冲过去,一把抱住发疯的陈湛,他的手在抖。

    陈湛又领了一个处分,和主任大打出手,不把老师放在眼里。

    因为这个处分,他差一点不能参加高考。

    我很自责,这种感觉几乎要将我吞没,因为陈湛是我们学校今年最有希望考上清北的学生,他自己也对自己很有信心。

    那天我去了陈湛家,我去看他,他当时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给自己上药,疼的呲牙咧嘴的。

    我走过去,笑他笨,然后接过他手里的碘酒和棉签,开始帮他上药。

    可是我笑着笑着,就哭了,我蹲在陈湛面前,一边掉着眼泪,一边用拿着棉签的那只手的手背给自己擦泪,一边擦一边帮他上药。

    陈湛伸手,食指弯着,帮我抚去掉下来的泪珠,他挑眉:“哭什么?”

    我不说话,陈湛也没说话一个劲的帮我擦眼泪。

    我看着陈湛手背上被划出的血痕,忍不住哭着问:“陈湛,你疼不疼?”

    陈湛笑了,他说:“不疼,这不是有个胆小鬼帮我上着药么?”

    他说:“时以夏,有人欺负你,你就来我班告诉我,小爷帮你出头。”

    意外来的太突然,那天晚上,陈湛说带我去吃南港的馄饨,老师拖堂,他就在教室后门,一只手插兜,一只手勾着雨伞,倚靠在走廊上等我,他在后门直直的注视着我。

    下课后,我们一起走在去南港巷的路上,他撑着伞,我走在他身侧,雨下的很大,两个人共用一把伞,因为空间有限,所以两个温暖的肩膀紧紧依着,我那时候希望这场雨永远不要停,他的肩膀和我紧紧靠在一起,我听到他的轻笑声。

    但是我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他的肩膀都湿透了,原来,他把伞尽可能的全倾斜到了我这。

    我一辈子也不会忘掉那个画面,从巷口走出一个身穿黑色雨衣的男人,男生身上的酒味,雨水也冲刷不净。

    他持刀直直朝我冲过来,我当时吓得脑子一片空白,只一瞬间,陈湛直直挡在我身前,事情发生的猝不及防,等我反应过来后,陈湛已经倒在了地上,地上淌满了血。

    我顾不上害怕,拿着坏了的伞,用伞骨狠狠的锤打着男人,奋力把他赶走,我已经忘了害怕,也忘了腰上被划开的血痕的疼痛。

    周围的人报了警,有好心人抓住了持刀的男人,把他束缚住了。

    我跪在陈湛面前,捂着他不断渗血的伤口,脸上雨水和泪水交杂在一起,不知是雨还是泪,滴在陈湛脸上。

    我哭着说:“陈湛,你等等,救护车马上来了,你再等等。”

    “好,我等,等得到的,别哭了。”陈湛明明说话都没了力气,可他还是强撑着对我笑,伸手为我抹去根本擦不完的泪。

    明明他也才17岁,他怎么可能会不害怕呢?怎么可能会不怕死呢?他还有大好前程。

    我哭的喘不上气,头发被雨水打湿,混合着泪水,黏腻腻的沾在我的脸上,陈湛的手还是垂了下去,他好像撑不到救护车了。

    他说:“时以夏,我等不到了。”

    我哭的更厉害了,一个劲的说:“对不起,对不起,陈湛,你不要死,我求你了……”

    我拉起陈湛早已冰凉的手,平日里温暖有力的大手,此刻冷的像一块南极的冰,我把他的手放在脸颊边,一遍遍的祈祷:“我求求你,你快醒来,我不要你死,我不要……”

    警笛声响彻街头,无数灯光照在我们身上,伴随着陈湛父母崩溃的哭喊声。

    陈湛闭上眼,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他的嘴角勾着,我看到他苍白的唇瓣动着,他在无声的说:

    “时以夏,我喜欢你。”

    我被拉了起来,可刚一站起来,我又无力的跪了下去,我哭的直不起腰,我想,我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陈湛的妈妈站在我面前,指着我骂。

    “时以夏,为什么死你不是你?!”

    “你该死,你害死了我的儿子,是你害死了小湛!”

    “如果陈湛不等你一起回家,他就不会遇到那个疯子,他就不会挡在你前面!你怎么不去死?!”

    ……

    我耳边泛起阵阵耳鸣,痛苦极了,身边响起人群的讨论声。

    “哎呦,这么好一个男孩子就这样死咯。”

    “可惜了,听说他还是学校的第一名。”

    “啧啧啧,这还有一个星期就高考了,谁也不想遇到这种事啊!”

    我再也听不清人群的声音,我意识到一件事。

    陈湛,死了。

    一股悲伤、内疚的感觉在我内心无限放大,将我笼罩、吞噬。

    他再也睁不开眼了,他等不到了,等不到天亮,等不到高考,等不到他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我的陈湛,和我认识了十八年的陈湛,他还有一个月就要十八岁了,还有一个星期就要参加高考了,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可他的人生在这个雨夜,彻底破灭了,像美好的幻境被撞的支离破碎,只剩下一堆玻璃渣子。

    而我,永远跪在了这堆玻璃渣里,永远无法站起来了。

    这时,母亲一脚狠狠的踹在我身上,我瘫在地上,思绪回笼,我看着面前面目狰狞的母亲,忘了哭泣,忘了疼痛。

    “你害死了小湛!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我摸索着想站起来,可母亲又是一脚下来,我倒在地上,狼狈极了,全身湿透,校服黏腻腻的沾在身上。

    我无暇顾及自身的窘迫,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疯了一样爬起来,挤开人群,这时的陈湛已经被盖上了白布,那张清秀俊朗的脸,我再也看不到了。

    我看到他的父母跪在地上掩面痛哭,他的母亲甚至一度要哭晕过去。

    这一刻开始,那个总喜欢叫我胆小鬼,帮我出头,处处照顾我的陈湛永远的消失了,他的岁月永远停在了这场大雨中。

    陈湛死后,我没有再去过学校,也没有参加高考,人人都说我疯了,说我精神不正常。

    可我觉得我挺正常的,因为我还是会时刻想起陈湛,我从前也会这样,每时每刻的想陈湛。

    仓促的敲门声响起,我的思绪被拉回,回到这个残酷,没有陈湛的现实。

    我不敢去开门,我现在谁也不敢见,这段时间,对我的辱骂,对我的诅咒,我全都吞到了肚子里,仅管我已经麻木,但还是忍不住流泪。

    我现在唯一想见的人,是陈湛。

    我知道这不切实际,但是我就是想,我想溺死在回忆里,溺死在有陈湛的那段岁月。

    我吞了一颗安眠药,躺在床上睡下了。

    我不敢多吞,因为我觉得我不能就这样死了,我得给陈湛赎罪,一辈子都不能被原谅,我凭什么可以一死了之,这对陈湛不公平。

    不知道是第几天,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

    就当我满脑子都是懵逼的时候,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出现在我视线里。

    习清礼,陈湛生前玩的最好的兄弟,那次陈湛帮我出头,他也来了的,可我印象里只见过他几面,不是很熟悉。

    习清礼见我醒来,径直走到床边,算算时间,他们已经高考完了,正是人生中最快乐,最轻松的时候,如果陈湛还在的话,他现在应该去冲浪了吧,他从前最喜欢冲浪了。

    习清礼看着我,良久,他开口:“你就是时以夏?”

    我愣愣的点点头,我心里微微发慌,我害怕习清礼会像身边所有人那样,辱骂我,诅咒我,甚至动手扇我几巴掌。

    可他没有,他都没有,他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递给我一封信封,道:“你看看吧,陈湛的,他给我保管了,让我高考完后给你,他不敢亲自给你。”

    听到陈湛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在别人口中,心头猛的一颤,很少再有人在我这里提起陈湛,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觉得我不配再听到关于他的一切。

    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在恨我,都在怪我,我的父母,陈湛的父母,学校里的同学,甚至是我自己。

    我接过了习清礼递过来的信封,我没有察觉自己的手在抖。

    打开信封,上面几个清秀的字印入我的眼帘。

    “时以夏,我,陈湛,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我又哭了。

    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泪珠打湿了信封,笔墨晕开一个黑点,我慌忙用袖口擦拭着,越擦越糟糕,就像我的人生,越活越糟糕。

    “是我害死了陈湛,我配不上他的喜欢。”我嘴里呢喃着,痛苦充斥着我的脑海,将我拉入深渊。

    习清礼好像有些慌了,他没想到,我只是看了一封信,为何反应会如此激烈。

    他赶忙过来抓住我的手腕,皱着眉开口:“如果陈湛还在,他一定不会想看到你这幅样子。”

    我没有听他的话,还是一个劲的哭,哭的肩膀止不住的颤抖,哭的近乎要窒息。

    “时以夏!”习清礼叫我,他说:“你这样才是真的对不起陈湛,他用生命换来了你的平安,你却不珍惜,变成这幅样子,你让他怎么能安心?”

    闻言,我的泪水渐渐止住了,我平静下来,开始回想他的话。

    是啊,陈湛已经死了,活着的人不仅要赎罪,还要珍惜他用生命保来的平安。

    可是我好像只能赎罪,我一辈子都无法好好活着了,我每一天每一刻都想离开。

    从习清礼口中,我得知当时我在房间吞了安眠药,我的父母见我半天没动静,踹了门,怕我有什么三长两短。

    “你看,世上还有那么多人爱你。”习清礼似是劝道,又似是惋惜,惋惜我这条生命。

    我垂着眼,握紧了拳,淡淡道:“不是的,他们不让我死,他们要我一辈子为陈湛赎罪。”

    我的眉眼空洞,说话像空灵,有气无力。

    习清礼听到我的话,有些难以置信,良久,他说:“如果陈湛看到他这么珍惜的女生,被他的家人和他身边的人伤害的不成样子,他一定会很难受。”

    习清礼走后,我回想他说的话,是啊,只有陈湛珍惜我,只有陈湛,再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在意我。

    陈湛那张永远带着笑的脸出现在我脑海里,他好像在说:“胆小鬼,以后小爷罩着你。”

    我永远记得,那个午后,他靠在巷子的墙上,双手抄在兜里,冲我露出一个痞痞的笑,他说:

    “胆小鬼,以后小爷罩着你。”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好像在发光。

    我忘了当时是怎么回他的,我只记得,自那天以后,所有欺负过我的人都被陈湛揍了,除了女生,但女生的孤立也不怎么明显了,对于她们的孤立,我已经不在意了,我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的日子里,有陈湛就够了。

    我不知道陈湛是怎么做到的,但是我记得,那天以后,他身上每天都带着伤,有时候是下颚的淤青,有时候是手背的划痕,等等。

    我问过他,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只叫我不要管。

    我出院这天,只有习清礼来了,他看着我,三两步走上前,问:“你的病怎么样了?”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因为我连自己生的什么病都不知道。

    习清礼一愣,他皱起眉,问:“你还会想陈湛吗?”

    我点点头,我实话告诉他,我还想,而且我一直想,我昨晚还梦到他了。

    习清礼看着我,久久没有说话。

    他把我带回了家,和我的父母不知道说了什么,说完,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他离开后,母亲指着我骂道:“你真是一点心都不给我们剩,前面闹什么自杀,现在又给老娘整个抑郁症出来,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正常点?!”

    “你害死了小湛,现在在这装什么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母亲的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我的心里,疼的五脏六腑似乎都要炸裂。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母亲的话好像是对的,但我不知道自己生了什么病,只是觉得自己怪怪的,变得不爱说话,不爱见人,甚至是害怕见人。

    就这样,我被带到了一家医院,我见到了一位心里疏导医生,叫李延。

    李延了解了我的情况,他对母亲说:“她已经是重度了,可能……她现在每一秒都想离开这个世界。”

    我看着李延,第一次觉得医生这个职业竟然如此无所不能,竟然还可以猜出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我只和李延呆了半天,在母亲知道了李延一个月的心里疏导费用是两万后,她果断带我离开了。

    夜里九点半,我拿起床头的安眠药,我熬不下去了,抓了一把,正准备塞进嘴里,我听到一个熟悉都声音。

    “胆小鬼。”

    是陈湛。

    我愣住了,眼泪渐渐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发了疯一样下了床,连滚带爬的走到窗边,就在楼下,街道上,陈湛站在路灯下,望着我。

    我的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我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哭的浑身颤抖,哭的泣不成声。

    陈湛见我在那哭,有些急了,他看了眼周围,没人,他朝我喊:“时以夏,你出来,小爷带你出去玩。”

    我点点头,开门出去。

    到了外面,陈湛依旧站在原地,他对我笑,我觉得我病了,而且病的不轻,竟然开始出现了幻觉,或许是因为我太想念陈湛了吧。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陈湛笑起来,抬手,摸了摸我的头,自然的和我聊着天,“高考完后我都没怎么见到你了,所以我忍不住,就来找你了。”

    我的泪珠让他手心一湿,他微微愣了愣,抬手,为我擦去眼角的泪,问:“怎么了?怎么见到小爷就哭?对我有意见?”

    我一把抱住陈湛,哭的喘不上气,断断续续的开口:“陈湛,我过得,一点也不好,一点也不好……”

    陈湛身子一顿,回抱住我,轻声呢喃:“高考失利了?多大点事啊,大不了小爷陪你一起复读,正好,小爷不在,怕你又被哪个混球欺负。”

    “陈湛,我好想你,”我抽噎着,抬头看陈湛,他的样子,和高中时候的他重合,让我有一瞬的恍惚,“好想,好想你。”

    陈湛脸一红,不自在的别开脸,他说:“干吗突然这么肉麻?”

    “你想我,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陈湛似是安慰我,他大拇指指腹抚过我的脸颊,为我擦去眼泪。

    “你不是,死了吗?”我哽咽着问他。

    陈湛一愣,似是责怪,但又宠溺的开口:“你咒我呢?”

    “要不要去吃南港的馄饨?还有半个小时就关门了。”陈湛问我。

    我摇头,对他说:“南港那家馄饨店倒闭了,关店了,我们以后都不要去了。”

    陈湛愣了愣,呢喃:“这样啊,挺好吃的一家店,这么就倒闭了?”

    我盯着陈湛看了很久,久到他的耳尖泛起淡粉色,不自在的摸了摸后脖颈,问:“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我笑了,说:“因为你好看。”

    陈湛的脸更红了。

    陈湛拉起我的手,他转头对我说道:“跟我来。”

    我跟着他,眼角刚止住的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地上,如此真实的触摸,这不是幻觉。

    陈湛骑着机车,带着我窜梭在城市的街道上,他说:“时以夏,和我私奔吗?”

    发动机的轰鸣声把他的声音压的忽大忽小。

    我抱着他的腰,用力的点头,嗯了一声。

    私奔,去只有我们两的世界。

    我们两个不知道吹了多久的风,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我的视线逐渐模糊,脑袋变得晕乎乎的,突然间,我猛然睁开眼。

    入目的是习清礼和李延的脸,习清礼见我醒来,皱眉开口:“你又吞安眠药了?”

    我看着他们愣神,良久,我崩溃的冲他们喊道:“我要陈湛,他刚刚明明还在的……”

    “你病了,”习清礼抓住我要去床头拿安眠药的手,我拼命挣扎,他就死死的控制住我,他说:“时以夏,你病了,我带你看医生。”

    李延在一旁,差一点就要叫医生拿镇定剂了。

    我平静下来后,李延对我说:“你是不是梦到陈湛了?”

    我摇摇头,说:“不是梦,陈湛还在,那不是梦。”

    习清礼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我许久。

    李延又说:“好,时以夏,你只要乖乖配合治疗,你就能见到陈湛了。”

    我心中一喜,问:“真的吗?”

    李延点头,摸了摸我的头,说:“当然是真的。”

    这几天好像都在下雨呢,我也很少哭了。

    今天亦是如此,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了,我来到了陈湛的坟墓前,在这,我又看到了陈湛。

    陈湛手里拿着一枚素静的银戒指,是他生前经常带的那一枚。

    我看到他的那一刻,立刻飞奔过去,死死抱住他,生怕他又突然消失。

    陈湛一愣,他掰着我的肩膀,直视我的眼睛,开口:“时以夏。”

    我嗯了声,算是回应他。

    陈湛突然红了眼眶,他定定的看着我,颤抖着开口:“你病了。”

    我一愣,皱起眉,为什么陈湛也说我病了?我有些生气,冲他喊道:“我没有生病,你们才生病了!”

    陈湛眉头微微蹙着,他说:“你生病了,要不然你为什么能看到我?时以夏,你快回去。”

    我摇头,表示抗议。

    “你得回家了,”陈湛拉起我的手,带着我往墓园的大门走去。

    我挣开他的手,对他提出条件:“陈湛,那你和我一起回家,你回去我就回去。”

    陈湛停下了脚步,他回头,轻声开口:“时以夏,我回不去了。”

    顷刻间,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砸在地面绽放出花状。

    “你回得去,等天亮了,我就带你回家。”我用手背擦去要滑落的泪珠,声音哽咽。

    陈湛冲我笑,他说:“我等不到了,时以夏,回去好好治病。”

    我站在原地不动,眼泪划过脸颊,流下几道泪痕,我说:“陈湛,你带我私奔吧。”

    陈湛看着我很久,很久很久,他眼角也有泪花在闪,他拉起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

    他说:“时以夏,你这个笨蛋。”

    我看到了,看到了陈湛拉着我走向光明。

    陈湛,我终于熬出头了,我再也不会痛了。

    抢救室上方泛着红色的灯灭了。

    2019年12月8日,晚上9点23分,年仅十八岁的时以夏,因大量食用安眠药,抢救无效死亡。

    李延眼眶湿润,他双目无神,喃喃着:“不是说好会配合治疗的吗?”

    习清礼看着远方发愣,他亲眼看着一个女孩是如何被世俗折磨致死的,他轻声呢喃:“时以夏,你看到陈湛了吗?”

    原来殉情,不是古老的传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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