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军训,温遥心觉得哪一年的夏天都不如今年这么热,这种天气军训,温遥心已经想好了几个病假藉口。

    比如长痔疮了、割阑尾了、发现自己可能是男的了、被妖孽花啄了眼了。

    当然,只是在心里想想。

    她的表面依然是个淑女。

    军训的教官刚来,就来了个下马威:“你们是表演班,表演班最重要的就是声台形表——声乐、台词、形体、表演。而作为教官,我想先考核考核你们的形体。只是在我这的‘形体’,和你们上课时的‘形体’内容可不一样。让我看看你们的体力吧,你们班,派出一个体力最好的代表出来。”

    一个班的学生站得标直,生怕懈怠了一分教官就要把人抓出来杀鸡儆猴一般。

    “怎么胆子都这么小?”教官不满。

    不满,且激将。

    教官还十分不留情面地补刀:“该不会个个都是花瓶吧?”

    都是少年人心性,哪里抵得住别人这样说,于是所有同学都很默契地…

    默契地把目光投向文科状元、新生代表、班长、最有体力的人——

    陈既峋正盯着一处发呆,感受到众人的视线要把他的衣裳燎穿一个洞,他才漫不经心地转回眼。

    温遥心甚至能看出他缓慢扣出了一个问号。

    显然不在情况里。

    就是不知道在这种燥热的环境中,他方才神思飘去了哪里。

    教官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脸上不满瞬间更为明显,像是打量小白脸一般,从头到尾地扫过陈既峋。

    陈既峋对上教官的目光,像是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是“花瓶”中的一员,闷笑一声,舌尖顶了下腮帮,点头:“可以。”

    教官冷哼:“那你来做个示范吧,单手俯卧撑二十个没问题吧?”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陈既峋走出队列,脱下自己的帽子扎进裤腰带里,俯身单手撑了下去。

    温遥心站在第一排,陈既峋就在她的眼前。

    温遥心可以清楚看见他劲瘦的身形,撑着还算妥帖的军训服,袖口向上挽起,手臂上青色筋脉向上攀延,力量感十足。

    他一手撑地,一只手负在背上,就屈臂压下了身去。手背上经络分明,一上一下间可以窥见其中的轻松之意。

    温遥心感觉自己也要成为猥琐窥视的一员了,于是很快收回了目光。

    却正好撞向教官的视线。

    教官眯了眯眼,好像懂了什么的眼神让温遥心心里发毛。

    不是,只是看了一眼人家做俯卧撑,怎么教官一副懂了什么的表情?

    教官又盯着陈既峋规范的动作,若有所思。

    很快,教官便思索出了结果:“你,来陪他一起做。”

    被教官看着的温遥心:……?

    温遥心低声开口:“我吗?”

    “嗯,我看你挺想做的,你就双手做十个俯卧撑吧。”

    好家伙,教官琢磨了半天,原来那懂了的眼神,是懂了这个啊?

    他到底是从哪里懂了温遥心想做的啊?

    温遥心有过高中军训时铁血教训——抗拒或者顶嘴只会加重惩罚。

    于是温遥心抬腿出列,伏在了陈既峋边上。离陈既峋一拳之距,都能感觉到陈既峋身上散发出来的燥热感。

    做了八个之后,温遥心两手颤抖着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

    有学生低低笑了起来。

    陈既峋做完了二十个,兀自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说:“报告,做完了。”

    教官见他气不喘心不跳,仍是不满,又看了温遥心一眼:“你来看看,她做得怎么样。”

    好像温遥心给了教官一点理所应当的安慰。

    陈既峋这才看向重新撑起身子的温遥心,诚恳评价道:“有点虚。”

    众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温遥心在心里咬了咬牙,就听见教官低喝:“笑什么!想一起做吗!”

    低喝完,低头看向温遥心,说:“确实。”

    确实有点虚。

    温遥心深深呼吸,顺着自己的气,要强感一下子就上来了,她非得做好这个俯卧撑不可。

    她温遥心十来年挑灯夜战,写那些根本不感兴趣的课题的日子都过来了,还怕这几下子?

    温遥心皱起了眉头,手指扣紧水泥地。

    忽然感觉腰上被人的五指指尖轻轻压了压。

    陈既峋的嗓音响在头上:“腰下去点。”

    这是在说她动作不规范了。温遥心的腰一放平,动作便更艰难,整个身体又要开始发抖起来。

    陈既峋又说:“手臂还要往前些。”

    温遥心算是明白了,就这两天的时间里,她找到了她未来四年的克星。

    短短两天,这陈既峋克了她多少次?食堂、竞选班长、新生典礼被无故牵连受注视、还有现在。

    虽然都不管陈既峋什么事。

    但是温遥心就是觉得靠近他喝水都塞牙。

    教官嗯了声,“按照这位同学教的,再做五个。这位同学,你先归队吧。”

    于是温遥心浑身抖着做完了五个俯卧撑,趴在地上趴了一会儿,从没这么丢人过的她满脸通红,好在天气炎热可以当作是晒得,教官这才放她回了队。

    她回队的时候都觉得两手两脚在无形的颤抖着,无力发麻。

    有了陈既峋是克星这个认知以后,军训过程温遥心安分了许多,眼睛不乱看、话不乱说,绝不离陈既峋一米近。

    可是克星是没那么容易被躲避的。

    军训结束的那一天晚上,唐敏敏晃着手机爬上温遥心的床,站在楼梯上,“看啊,温遥心,学校论坛都是你和陈既峋。”

    风平浪静了一阵子的温遥心只觉得一颗心被攥紧,“什么意思?”

    她看向唐敏敏的手机,然后晕厥一般倒在了床上。

    满屏的帖子——

    【<热>华京电影学院新校草】

    【表演一班的养眼二人组】

    【(灌水)看他压她腰时候的眼神!】

    【能在身上做俯卧撑吗[匿名]】

    【(交友)表演一班的这个女生叫什么名字啊?】

    ……

    甚至不用点进去看各位网友的回帖,就能让人窒息的程度。

    “‘压腰时的眼神’,什么眼神,我倒要看看。”唐敏敏兀自点开了这个贴,看了一阵,然后评价道,“坚定地像入-党的时候一样嘛,很严肃的眼神。”

    “…”温遥心甚至能脑补出那个画面。

    唐敏敏看了看温遥心,思索了一阵,安慰道:“刚开学就是这样的,过了这一阵就好了,这些帖子就算不被压下去,也会被管理员清理的。毕竟学校论坛更多的还是关于艺术类目的探讨什么的……”

    “确实确实。”刚洗完澡出来的另一位室友周月附和,“我也看看。”

    室友四苏琳意刚看完:“这也能磕,什么石头都咬也不怕磕掉牙啊。”

    温遥心紧闭着眼,她虽然在以前的学校也备受关注,但还没经历过在网上被人探讨的感觉,还是和这样一个风云人物一起。

    但是唐敏敏的话还是能小小的安慰到她,她按捺住自己去看看帖子的冲动,闷头睡觉。

    已经熄灯,可温遥心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明明已经困得掉眼泪,只是闭上眼睛时神经好像尚且还活跃着。

    于是蹬腿、睁眼、翻身,烦躁了一晚上,到天快亮时才勉强入睡。

    ***

    第二天正式上课,课前时,温遥心在座位上戴着隐形眼镜。

    她因为有些近视,所以需要戴眼镜,但是现在换上了隐形眼镜,因为眼镜戴久了鼻子和眼睛会变形。唐敏敏问过她的度数之后,劝她别戴:“两百度,戴什么眼镜啊?”

    温遥心有些恹恹的,闻言也果然连隐形眼镜都不戴了,虽然有些不适应,但确实不至于什么都看不清,只是远处会有一些轻微的模糊罢了。

    但一时改不掉扶眼镜的动作。

    于是在她用食指指尖戳向自己眼睛的时候,一个人影在她面前站定。

    那位童星出身的肖也执同学,正站在她的课桌前,抱臂俯身,微微偏头看着她奇怪的动作,“班长大人。”

    “嗯?”温遥心有些错愕。

    “在你打算戳瞎自己之前,先把卫生安排表做了吧。”

    温遥心从他眼中看见自己呆呆的倒影,“为什么。”

    “用陈既峋的原话来说就是:‘因为我懒,那是副班长’。”刻意地提醒了一下她“副手”的身份,然后肖也执十分礼貌地轻轻挑了下眉,以表示他没有敌意,不等温遥心答复,便走了。

    他的确没有敌意,因为他只是个替陈既峋传话的。

    依陈既峋一下课就不见人的尿性,现在说不好跑哪散发他的荷尔蒙气息去了。

    温遥心带有十足的偏见在内心点评:孔雀开屏,陈既峋。

    工作量并不算大,温遥心并不打算纠缠推活,做得倒也细致,生怕哪里安排不妥当,让人无故多做了活或者少做了活。

    用了几个课间时间。卫生排表便做好了,越过了给陈既峋过目的流程,径直走向了办公室交给班主任。

    黄老师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微笑着说:“嗯,工作完成得不错,辛苦你了。班上的一些琐事可能都要交给你来做,你可能适应?”

    温遥心乖乖地点头,这些事她从小做到大,并没有什么觉得负累的,只是难免好奇:“那班长呢…”

    这个问题显然是有点要公平的意味了。

    黄老师看着温遥心,说:“他平时可能比较忙,而且作为一个班的班长,许多事只需要做决策就好。你放心吧,你要是真什么地方遇到了难处,他会帮你的。他是一个很安分的学生,性子也很沉稳,你两搭配,干活不累。”

    “我知道了,老师。”

    出了老师办公室,课间时间只剩下三分钟,温遥心匆匆地便往卫生间赶去。

    她们的主课教室在三楼,好在老师办公室也安排在同一楼,是为了方便,所以上厕所的时间还是足够的。

    只是在转角处,她的余光里刮过了一道停驻的人影。

    她脚步顿住,向楼下的树林间望去。

    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老师口中的安分学生,正散漫地靠在一棵树上,咬着一支烟,跟一个女生说话。

    表演班特别忌讳抽烟的事,黄老班曾特意叮嘱过,让学生一定不要抽烟。

    一则影响仪表,二则影响嗓音,而且对于未来可能进入演艺行业的人来说,这本身就是一种坏习惯。

    温遥心心情有些复杂,又看向了他身前的那个女生。

    娇小玲珑,扎着高马尾,说话的时候手攥着拳头垂在身侧,似乎是因为紧张,倒显出几分可爱。

    只是她可爱,她身前的男人却不可爱。

    陈既峋将烟灭了,手抄在兜里淡漠地绕过她而去,留她怔愣在原地。

    瞧起来颇有吵架闹分手的意味,但是两人之间又有一种不熟悉感。

    走出几步,陈既峋又停了下来,回过头去。

    温遥心一瞬间认为是前者——两个人吵架分手了。

    看见陈既峋回头,那个女生的表情又喜悦起来。

    陈既峋不疾不徐地向她走去,然后俯下身。

    那个女生在怔忡间紧闭上了眼,手攥紧衣摆。

    不是吧,不是吧,这么多人看着呢,搞什么!温遥心几乎要别开头去。

    而俯下身的那个天之骄子,只是将烟头捡了,丢进了一边的垃圾桶里,

    然后。

    然后,十分不解地看了那个女生一眼,似乎并不理解怎么她刚刚还在说那些话,现在却闭上眼晒太阳了,是什么行为艺术。

    只是一眼,陈既峋又好像是明白了什么,嗤笑一声,若无其事地走了。

    温遥心收回目光,走进洗手间。

    是后者——他与那个女生不熟。

    温遥心踏入洗手间的那一刻,楼下传来那个女生崩溃地一声大喊:“陈既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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