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艾玛,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了下来,顿了顿,又拎起其中一个小袋子。

    我说:“Mikey负责看东西,Draken来帮我们拿饮料。”

    佐野万次郎不太高兴地努努嘴:“为什么买个饮料要这么多人去啊?快点回来。”

    我向他挥挥手,Draken则跟在了我们后面。我的目光微微下移观察他们的脚步,艾玛走得很快、低头看着道路,Draken在后面,本来以他的步伐能很快超过我们,此时却刻意放缓了,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前面。

    这样都不会摔跤真是有意思,我想。

    艾玛实在是受不了了,突然停下来。

    好像溺水的人呼吸到了新鲜空气,调整了一下嗓音再说:“自动贩卖机就在前面,我去买。”

    然后拐进去就跑没影了。

    我拦住想要追上去的Draken,说着戏谑之言:“罪魁祸首。”

    他“哈?”了一声,我也没继续说下去,把手里的袋子塞给了Draken。他怔愣地看着我,在我点头后查看了里面是什么。

    是万次郎做的前三层蛋糕,艾玛图案的那块。Draken眉毛扬起,眼睛瞪大,看向我。

    “别舍不得吃啊。”我笑嘻嘻地说。

    Draken嘟嘟囔囔:“这种事还用你说。”

    过了一会,他问:“你和Mikey交往了?”

    这种事传得可真快,万次郎也太会给我添麻烦了。我没忘了和艾玛的说辞:“有段时间了。”

    等会儿为什么我非得给万次郎善后啊?恼怒的情绪后知后觉地涌上了,我有些羞涩地别开了视线,开始造谣佐野万次郎。

    “Mikey呢,之前还说要和艾玛、Draken一起,办四个人的婚礼,很蠢吧?”

    “真的假的,想得太远了吧?”

    Draken哭笑不得,接着又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不过那样也不错啊。”

    他的反应使得我几乎要被羞耻心淹没了。

    我选择逃避:“话说艾玛去了好久啊,我去看看。”

    不等Draken回答,我就跑走了。

    自动贩卖机确实很近,只要拐过去再拐过去就能看见,这条和公路相邻的街道离我和Draken说话的地方大概七十米。

    这里是住宅区,晚上挺安静的。艾玛面对自动贩卖机一幅苦恼的样子,摁了两下上面的按钮。

    “故障了吗?”

    “把硬币吞下去就没反应了。”

    “我来看看。”

    虽然自告奋勇,但这不是我的专业。

    我做了和艾玛一样的动作,摁了两下按钮,甚至又损失了一枚硬币。

    艾玛说:“要不算了吧?”

    我的胜负欲被激起来了:“我再看看。”

    我全神贯注地观察眼前的自动贩卖机,试图从外观上找出它的病因,艾玛我在身后等待。

    她被某个东西走出去两步,在靠近公路的地方停下发现只是一袋垃圾,感受着夜晚凉爽的风,索性也没走回去。

    艾玛深深吐出一口气,拍了两下自己的脸。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深夜迫近、但还要过一会才会亮路灯,自动贩卖机里的光源是附近唯一的光亮。

    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宛如呼啸,轰鸣声从道路的另一头传来,艾玛好奇地看过去,是摩托啊。真怪,她想,怎么不打车灯。

    我正想给自动贩卖机一脚,却听见了从远处传来的摩托车声响,稍微有些耳熟。

    那韵律很快接近了,我莫名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回头看去,居然看见那摩托上的人戴着头盔,手里的棒球棍就要砸向艾玛,她正好回头看我,没有注意身后的情况。

    “艾玛!”

    “唉?”

    我扑过去,可是没赶上。

    下手者毫不留情地挥出棒球棍,一声巨响在极近的地方传来,我看见佐野艾玛像是一片秋叶般坠落。

    我和她离得实在是太近,所以我也被砸中了,恍然间仿佛回到了10月31日的夜晚,因为羽宫一虎全力的一击坠进废车堆里。

    这声巨响让一些住户打开灯,我听见有人跑下来查看状况,然后倒吸一口凉气。但我现在都无暇顾及。

    我的身体在摩托的速度与棒球棍的力道加持下向后飞去,砸在身后的自动贩卖机上。

    剧烈的疼痛冲击着我的神经,但我此刻必须集中精力去看眼前的景象。

    自动贩卖机的灯光覆盖面积很小,艾玛倒在地上,半边身子被黑暗吞没。她紧闭着双眼,仿佛睡着了一般,血以惊人的速度越流越多,形成了小小的湖泊。佐野艾玛仿佛在地上融化了一般。

    “艾玛?……艾玛?”

    我听见她微弱的声音。

    “对不起…”

    “我是想遵守约定的,但是好像不行啊。”

    “对不起…留你一个人…去……”

    她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不管看几次都觉得不可思议,刚刚还活着的人这么快、这么简单就能死去。

    这幅景象刺痛着我的双眼,命运女神永不停歇的嘲笑声压迫着我的神经,摩托的或者是幻听的嗡鸣声如同被迫注入体内的沸水搞得喉咙发痛发痒。

    我呛出一口血,好像打开了水龙头,暗红的色彩自我的咽喉中淌出来。

    但我还是死死盯着眼前的景象。

    凶手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停在路边没走,被头盔完全遮住的脸不知是什么样的表情。

    手套、长裤、黑夹克,装备还挺齐全,严重的耳鸣阻止了我通过声音寻找线索,现在没法判断他的身份。

    和死亡打过无数次交道的我当然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我拖着身体爬过去确认艾玛的呼吸和脉搏,全部都消失了。

    佐野艾玛,已经死了。

    好奇怪啊,明明我与她没有多么深厚的情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契机让我们有不可替代的回忆。

    要说我与她之间的“特别”,可能只有这头意外之下变得相似的短发。啊,原来她死前说的是一起把头发留长的约定。

    好奇怪,好奇怪啊——为什么我会,如此悲伤。

    意识到自己心情的那一瞬起,我堕入疯狂。

    按理来说我应该和艾玛一样倒在地上等待救护车。之前检查艾玛状况已经耗尽我最后的生气。

    但我强撑着站起来,光是站起来就像赤脚行走在刀锋。

    血液如同泪水般滑落到下巴,然后坠落到地上,又或者是瞬间脖颈流进衣服里。全身都黏糊糊的,我无法准确描述。

    见我站起来,凶手马上启动摩托飞了出去。

    我看着他远去,然后尝试跨出一步、两步,跑起来,然后跳跃。

    踩上自动贩卖机,跳进大楼里,再跳进下一栋。

    人类的步伐自然是追不上摩托,于是我顺走了居民的电瓶车。以房顶、水管和架空栈桥作为轨道,在高空中骑着它拉近与凶手的距离,但总有一段无法追上的距离。

    眼见来到了繁华的路段,来往的车辆如梭,我就要把他跟丢了。

    于是我放开了电瓶车,深吸一口气,从顶楼直接冲了下去。

    身体从来没有这么轻过,大概是今夜,生命的重量都被带走了。

    那辆电瓶车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我撞在了一辆大卡车的车顶上,身体已经失去知觉,但我非前进不可。

    必须杀死的凶手就在眼前。

    他看向我,镜片上映照出我此刻的身影。站在大卡车的车顶,发现自己浑身是伤。为了今日费尽心思整理的发型、花了好久才搭配好的衣服、准备的配饰,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残破不堪。

    都是因为这个家伙!

    我听见自己发出濒死鸟类般高昂的叫声,调动全身的力气扑向了猎物。

    高速驾驶着摩托的凶手被我用全身的重量带走,他的车失去控制、在路边的电线杆上撞了个粉身碎骨。

    我压在凶手身上,看见了我自己已经糜烂的膝盖。回头望去,居然还能看到那个自动贩卖机,我根本没跑出去多远,却好像追逐了一千里。

    也是啊,我这个状况他跑太远了会追不上,我该庆幸才对。

    我满腔怒火,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我要把这个家伙杀掉。粗暴地扯下他的头盔,露出一张我无比熟悉的脸。

    半间修二的头发因为头盔的压迫塌下来,他此刻居然还是笑着的。仿佛刚刚出生的某种动物,欣喜地大口呼吸着这个世界的空气。

    刹那间,眼泪夺眶而出。我捧住他的脸,几乎要把他的皮肉扯下来。

    要是我能早点察觉到、我明明应该早点察觉到——我该察觉到什么?他在干什么?他到底在想什么?我他妈现在也没搞明白。

    “为什么,”我问他,“为什么?”

    他只是反问我:“怎么样,小玛利?”

    我的手愈发用力,却发现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根本使不上劲。我绝望地把手放在他的脖颈上,又放在他的太阳穴上,徒劳地用血污沾染他的肌肤。

    我的眼泪在我留下的血污中流淌。

    “太难看了。”

    半间修二又冲我笑了笑,费了点劲推开了我。我倒在地上,想要站起来,他二居然半路折返狠狠一击打在我的腿上。好你个半间修二。

    他自己也一瘸一拐的,我想是刚才摩托飞出去的时候伤到了。就差一点就可以抓住他了,我好恨自己身上的伤口,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跑走。

    半间修二对我说:“永别喽。”

    这阵剧痛让我彻底丧失了行动能力,我无比难堪地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他向前方跑去。

    然后,Draken一拳把他打飞了。

    Draken的胸膛急速起伏着,在半间修二支着墙站起来的那一刻,怒火被瞬间点燃。他像只野兽般扑了上去,一番缠斗后成功踢走棒球棍。Draken把力不从心的半间修二摁在了地上。

    一拳又一拳,一拳又一拳,Draken不要命,根本不在乎对方的反应,一定要让半间修二的话语全部消散在他横飞的血沫里。

    等我找回说话功能时,结局已经无可避免。但老实说我也无法阻止他,因为我打算做的是和他一样的事。

    “抱歉。”

    Draken没有看我,但我知道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们不在身边,不要让Mikey走错路啊。东卍就麻烦你了。”

    我的哭声卡在喉咙里,看着Draken捡起了棒球棍,向半间修二的脑袋狠狠砸去。又一条生命被吹熄,一切都结束了。

    四周的街道、前方的居民区早已因为今晚异常的动静亮了起来,警车和救护车接连到场,Draken被带走,留给我的只有沉默的背影。

    在我被抬上担架时,佐野万次郎姗姗来迟。

    “发生什么了,”他眼神里满是惊慌,“计程车都来很久了,你们怎么都没有回来,到底怎么了?”

    本以为已经干涸的泪水再次从我眼眶中涌出。

    “对不起,Mikey。”

    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一定是因为我活到了现在,才会…如果我能早点死去,世界线被重启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全部都是,我的错。

    忏悔的话还未说完,意识便陷入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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