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拔下绾发的海棠,黛黑微凉的发丝从耳畔柔软地倾颓而下。

    略微拉开一些距离,你抬起沾满春色的花枝,嫣粉的花瓣沿着袁基的眼尾缓缓拂过。

    似乎是略有痒意,他微微眯起了眼。

    多美的一双眼睛啊。

    若是瞎了,难免折损颜色。

    “袁基,我没心思同你扮这郎情妾意的偶戏,这是最后一次,我问你——徐庶在哪里”

    只见眼前的小淑女寒了神色,手执花枝,威胁似的更加靠近他的双目。

    真是个心冷似铁的淑女呀,竟是想要戳瞎自己的郎君呢。

    也是,要是总也吃不到主人逗弄着递来的饵料,便是金笼里温驯的夜莺,也会趁势狠叨一下以作报复呢。

    可是,这用来逗弄的饵料,又是否掺杂着令人麻痹的毒药呢?

    袁基的笑意更加明显。

    他端正衣冠,轻柔而又强势地抽走你手执的花枝,熟练地为你绾上散乱的发丝。

    他执起你的左手,不由分说地十指交扣,来到他办理公务的桌前,将一封来自广陵的书信递给你。信上带着袁氏暗色的家徽,显然是来自袁氏暗间的密信。

    你愣了愣,迅速撕开了这封你期盼了太久的书信。

    「徐庶已携广陵世子归城,传位文书已达雒阳,待天子批复」

    日期是一月前,那时你正龟缩在暖阁,听那些狗屁不通的袁氏家规。

    徐庶带着哥哥回到了广陵。

    一月前,她一定知晓了你被掳掠到汝南的消息,可——

    她受伤了吗?亦或是大雪封道,阻拦了行程?

    否则沿路布下的暗信为何无人回复?

    否则安插在汝南的密探为何了无音讯?

    否则、否则一月过去,徐庶又为何没能来救你?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可另一种不祥的冷意逐渐环绕着你的身体,一道温柔到了极致的嗓音在你耳畔轻轻响起。

    “淑女似乎,被抛弃了呢”

    某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偏偏要证实你心底最阴暗的想法,撕开你尘封的疮疤。

    “若是徐庶大人当真心系淑女,即便是受伤,即便是雪夜难行,一月之期,也早该到了汝南。”

    [别说了]

    “何况,整座广陵城的人都目睹,徐庶大人带着世子回到广陵那日,精神奕奕、满面红光呢。”

    别说了。

    “不过也不怪徐庶大人喜形于色,这么些年,终于找回了广陵的小主人,找回了自己未来侍奉的主公,惊闻淑女失踪,想必分身乏术,无暇找寻了”

    [别说了]

    袁基不容置疑地从身后环住你,因着身量大,你似乎整个人都被裹挟进他青色的衣裳里,跌进一池冷香。

    远远看去,仿佛一只青色的巨蟒,终于缠绕住自己钟情已久的猎物,蛇信微吐,嘶嘶作响,只待猎物露出丝毫破绽,便会毫不犹豫地露出獠牙,将猎物吞吃入腹。

    “看来在徐庶大人心中,比起日后继承王位、光复广陵的世子,淑女似乎算不得什么呢”

    [别说了!]

    你多想捂住双耳,不再听那些锥心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更期待哥哥?

    是因为你体弱多病,还是是因为你是个女人?

    不论多少次弹压那些蠢蠢欲动的世家,他们还是会再次犯上作乱。

    不论多少次筹措银两,为失去家园的灾民们实粥建房,他们总是会千恩万谢,其后又为广陵先王后继无人感到惋惜。

    “若是个男儿该有多好,若能保卫家园,我们就不会失去家园、流离失所了”

    你也曾怀抱着某些阴暗的想法,若是你能是个男儿就好了,如果你能是广陵世子就好了,如果——如果你是个男人就好了,你自认毫不逊色于那些脑满肠肥的世家败类。

    可这些想法也仅仅只是一闪而逝。

    虽说武帝在位时也曾有女候,可时值乱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总是更难生存下去的,更遑论沾染权利?

    你对外人的言语尚能故作不知,可如今,就连徐庶也抛弃了你。

    [要是哥哥没有回来就好了]

    不,不对,你怎么能这么想,你开始唾弃自己的冷血无情,一种酸冷的愧疚束缚住你。

    这样的你和那些抛儿卖女的禽兽又有何异?

    你忍不住摇头。

    突然,一个轻吻落在你不自觉深陷入掌心的指尖,袁基的温柔能教世间的任何一个女子溺毙其中。

    你这才恍然,原来你的掌心已经落下了几个赤色的月牙印。

    “别害怕,我会,永远爱护淑女”

    风姿卓绝的袁基,永不褪色的爱意。

    一点晦暗的光芒闪过,是谁的獠牙正在缓缓浸入猎物的身体?

    *

    广陵。

    老张头推着自己的小车、载着孙女从广陵王府门口悻悻而归。时值灾年,他是从徐州逃来的难民,一大家子人一起上路,最后只剩下自己和一个小孙女。

    幸而这广陵王府的王女是个心善的,开设粥铺,布施衣物,爷俩才得以活到至今,定居广陵。老张头也凭借着自己的一手干木工的好手艺,在城外赁下了半亩土地,算是自给自足。

    听闻王女肠胃不健,每到春日,老张头总会摘下一些野果,悄悄地放在广陵王府门前。不为银两,只图心安。

    去年冬日里,一辆袁氏来的马车接走了王女,即便是他这样的升斗小民,也知道袁氏四世三公,于淑女而言是个好归宿,可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总是有些不是滋味。

    今日他带着孙女进城,想要同广陵王府的侍卫探听些王女的消息,即便是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了,可昔日那个对他视若无睹的侍卫,今日却活像个地痞,直接将他们驱赶开来。

    坐在小车上的女童拽了拽爷爷花白的胡子,“爷爷,仙女姐姐呢?她还没有回家吗?”女童在在王女施粥时见过她一面,从此笃信她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

    老张头闻言一愣,看向王府陈旧的牌匾。自从世子回来,城里的人们嘴上不提,可心里都在挂念着的王女。

    原来整个广陵都在思念着那个人,期盼她回来啊。

    此时的爷孙俩尚不知道,身后这座无声的府邸才刚刚吞噬了一条鲜活的人命。

    那位曾时常陪伴在王女身边的女官风光不再,乌黑的毒血从她的唇角缓缓流出,可即便如此,她的嘴唇依然在蠕动着,好像在生命的尽头也仍然想要传递出什么重要的讯息。

    如果你能凑上前去仔细一听,会听清她一直用虚弱的气音呢喃着同一句话——

    “不要回来……”

    “不要回来……”

    “不要回来……”

    黄昏鸦声嘶鸣,群鸦盘踞枝头,觊觎着即将到嘴的血肉,一道冷白的剑光闪动,女人的头颅高高扬起,火烧似的云彩倒印在她失去焦点的眼眸,下一瞬,那头颅重重地摔入尘土,持剑者雪白的衣袂缓缓拂过血泊。

    [不要回来,淑女]

    [世子他,来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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