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曲屏意料的便是谈容普,他皮肤雪白,眉眼秀丽,面若好女,看着非但不阴柔反而有些斯文。

    与他的名字截然不同,只一眼便能猜到他的生母该是怎样一个绝色佳人。

    还未等李氏介绍,谈简之便凑到曲屏身旁说道:“谈郁李,我是谈羽复呀,你连我也忘记了?”

    李氏抬手打了他一下,谈简之打量着曲屏解释道:“娘,我这不是与七姐多年未见,太过思念这才多问了几句嘛。”

    曲屏看着眼前这个过于消瘦的男子,只一眼便注意到右眼下蔓延至脸颊的肉色疤痕。

    谈简之莫名地笑了起来,笑意不达眼底。

    他凑到曲屏耳边,低声说道:“谈郁李你也有今天呀,怎么?看我脸上的疤你到现在还心中畅快是吧?”

    声音虽低,但紧挨着曲屏的李氏仍听见了,她斥责道:“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再说你七姐如今不记得这些了。”

    谈简之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冷哼一声就坐回原位。

    “这是榆儿,是你十弟,你三婶的幼子,正是如今的枢密副承旨呢。这是你弟妹。”

    曲屏顺着视线看去,谈怀英面容坚毅,神色柔和,他的妻子陈氏容貌清秀,神情却有些怯弱。

    谈怀英看了眼曲屏,道:“七姐。”

    曲屏点头应声,“十弟,弟妹。”

    谈怀英一时心下奇怪,谈郁李从来都是直呼他的名字,从未叫过他“十弟”。

    只是他与谈郁李关系素来不算亲近,父亲他们都说是她,他也就不再思虑她是真是假。

    他心道: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方慎之觉得是真的就行了。

    人全了,菜也上齐了。

    谈家倒也没有太多规矩,菜全了便动筷了,曲屏中午的时候虽然吃撑了,本来不饿的,看着桌上的菜,倒有些饥饿感了。

    她一开吃便很专注,一时屋内静默无声,就连咀嚼声都静悄悄的,只时不时响起些许木箸磕到瓷碗上的声音。

    这一顿比中午还丰盛,贵人病重后曲屏就没怎么吃过这样的佳肴了。

    谈家如今虽只有谈怀英一人当官,且还只是六品的官职,日子倒是过得不错。

    只是这谈怀英是谈广白唯一的儿子,却并无经商天赋,反而入仕。

    谈登达看着便四肢发达,头脑简不简单尚未可知,小彤说他豁达不记仇,会些武艺。

    而他的三子谈知远当了书院夫子,四子谈容普偏极会做生意,幼子谈简之资质平平,若是生在寻常人家。

    想到这里,曲屏嗤了一声。

    看谈简之方才那样子,若是像她这样的境况,定然活不到二十,等不到前些年闹饥荒便被人给打死了。

    吃了一会儿有些撑,曲屏便放下筷子,这才留意到他们全没在吃了。

    谈简之见曲屏不再埋头吃,便直勾勾地看着她,扬唇一笑。

    这笑容看着很不舒服,眼中全是挑衅。

    接着他便又执起木箸夹了一块牛肉放嘴里,道:“七姐,我们可都在等你吃完呢。”

    看样子这谈简之跟谈郁李有过节。

    曲屏笑容淳朴,故意道:“八弟不知姐姐这些年过得是什么苦日子,饭都没吃不饱,自然无暇顾忌这些礼节了。”

    说完曲屏又装作不好意思道:“是我失礼了。”

    “哪里哪里,郁李尽管吃,我们家没那么多臭规矩。”李氏拍了拍曲屏的手背,又低声说道,“复儿的话你就当没听到,他从小就跟你不对付,别搭理他,他自觉没趣儿就不会挑刺了,我这儿子什么德行我清楚。”

    曲屏抬头看向谈简之,笑眯眯地应道:“好嘞,我听二婶的。”

    谈简之果真被她的笑容刺激到,起身就走了。

    谈登达见此,说了一句:“今日不准出门。”

    李氏笑了一下,细声道:“你瞧瞧,都三十了,还让我们操心,每天也不知道做些什么,让他读书连个秀才都考不上,让他做生意又赔了不少银子,让娶亲又不娶。我是不知该拿他怎么是好了。”

    说完李氏叹了一口气。

    吃完饭后,曲屏便又跟着小彤回到了谈郁李的院子。

    到了睡前,曲屏还是没有看到檀香,便问小彤:“檀香呢?怎么一直不见她人影。”

    “二小姐,檀香姐姐说身体不大舒服,回家休息几天。”

    见小彤眼神游离,曲屏便知这只是檀香不想见到她找的借口而已。

    她自然没什么想法,毕竟她本来就是个冒牌的。

    “二小姐,您如今回来,方大人又一直未成婚,想必不日便会来下聘礼呢。”说到这个,小彤眼里放光。

    “小彤,你见过那方大人吗?他长啥样啊?”

    曲屏对谈郁李这未婚夫有些好奇。

    这位方大人名弥谨,高中状元之后拜当朝太傅张知节为师,及冠之年,张知节给他取字慎之。

    小彤挠挠头,道:“奴婢虽来谈宅五年,可从未见过方大人,不过老爷他们常与方大人有书信往来,您今日回来的事儿,想必老爷已经给方大人写了信了。”

    “方大人这些年从未来过谈宅,不过二小姐,听说六年前谈家不知犯了什么事,被判男丁流放,女的为奴为婢。后来还是方大人在殿前求情,重新彻查了那个案子,查了两个月才查出原来犯事的是别人,谈家这才得以保全。”

    “不过灼公子也因为这事被革职了,之后都没有恢复,灼公子便去南山书院当夫子了。”小彤说到这里,颇为惋惜。

    谈怀远?

    “他还当过官?”看他那样子就感觉应该有些古板,要是当官那不得吃不少暗亏?

    “那当然了,灼公子同他祖父一样,考中举人之后便当了县令,只是被那件事牵连入狱,差点丢了性命。”

    原来竟是这样,不过这样的结果对于谈怀远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曲屏拿着包袱,打开衣柜,却看到满柜子的衣服。

    颜色十分鲜艳,她伸手一摸,料子极好,且没有一丝灰尘。

    “这都是……我原来的衣服?”说着曲屏便将一件鲜红的襦裙拿了出来,放在身前比了比。

    “应该是的吧,这院子除了您没人住过。”

    没想到谈郁李虽然身体不好,喜好倒并不是如她猜想的那样,喜爱素色衣物。

    “不过奴婢猜想您之前穿这些衣服一定十分好看。”

    小彤都没见过谈郁李,听到这话,曲屏只当她是在拍马屁。

    “哦?你之前又没见过我,这如何说起?”

    “二小姐您生母长得极美,听闻很擅长跳舞。”说到这里,小彤忙止住话头。

    曲屏见她神色犹豫,道:“直说便是,我又不记得这些了,说错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奴婢听闻楚夫人原是乐坊的舞女,大老爷有次去那儿听曲儿,却被那舞姿所倾倒,便将楚夫人高价赎了回来。”

    原来如此。

    “那她现在去了哪里?我怎么没有见到她?”

    谈百川在谈郁李失踪后半年病死了,那楚夫人呢?

    “楚夫人在您八岁那年就离开谈宅回娘家了,直到大老爷病逝都没有再回来过。这原是宅中的禁忌,大老爷不许下人议论这些的,大老爷西去后,没了禁制他们便又说了起来。我也是之前去花房搬花的时候听那几个花匠说的,八成是楚夫人那时与大老爷吵架吵大了,不想再回来了。”

    “她……我娘她不是舞女吗?哪来的娘家?”这说辞有些奇怪。

    小彤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檀香姐姐应该都知道这些。”

    曲屏点了点头,不再继续问。

    也不知她们母女俩关系如何,既然二十几年都没有回来过,那兴许同谈郁李一样,是困住了或遭了意外,不愿回来的几率几近于无。

    打听了谈家这么多事情,曲屏一时有些疲倦,吹了灯躺在床上仍在想。

    “若是谈郁李真死在外面了……”

    想到这里,她顿时整个人都清醒了,彻底没了睡意,越想越睡不着。

    迷迷糊糊,天光泛白才将将入睡。

    *

    曲屏在谈家待了五六天都没见方慎之来,一日没见着他,便少一日的机会接触到那宝石项链。

    而这谈家她虽待得顺心又不愁吃穿,可言行总归有些拘束。

    她心中烦闷便带着小彤出门去了街上。

    这几天每天晚上被小彤摁着保养了一番,她如今皮肤虽然没有变白多少,好歹没有像之前那样糙得起皮了。

    见曲屏搓了搓脸颊,小彤邀功似的说道:“二小姐,我就说这香膏有用的吧,您现在看着气色好多了,咱们今日去买一些药材,我回去调制。”

    “那喷香的东西是你调的?这么厉害?”她原先还以为是小彤在外面买的呢。

    一股淡淡的药香味中掺杂着丝丝花香,还挺好闻的。

    “您过奖了。”虽这样说,小彤脸色却是挂满了笑容,很是得意。

    “我这都是跟我娘学的,她调的效果更好,我学不来。”

    说着她们便去药铺买了几包草药,出来看到一家首饰铺子。

    小彤问道:“二小姐,您要不要进去买些首饰,京城最近时兴流苏样式的步摇呢。”

    曲屏对这些没什么兴趣,道:“我看那抽屉还有很多呢,我们还是去吃点东西吧。”

    昨日李夫人给了她不少银子,是以,她让小彤带路,直奔附近最大的那家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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