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拼死拼活救出来的傻缺以为这是句考验,绞尽脑汁想了许久,犹疑地答:“热心侠士?”

    “……”

    文璃觉得他脑子里的水倒出来应该够蓄个水库,也懊悔自己不该见到个正常人样就轻率出手,想知道的事问不出来,还留下一屁股后患。

    但事已至此,只能认命,她原地运气,勉强疏通经脉,平息翻涌的灵海,拔出扶手上的藏锋。

    本想直接就走,转身后仍不死心,将藏锋刀柄递到他眼前,又问:“见过这个么?”

    “没……”不知道是伤口疼的还是紧张的,那人看到刀铭后眼神飘忽,满头大汗,忽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的“哦哦”两声,“啊,见过见过,是……是把短刀,呃,刀锋利如寒霜,应该是绝世法器册中的——霜寒!”

    文璃没想到自己还是高估他了,这货不仅缺心眼,还是个文盲,仅剩的那一点不切实际的希望熄灭了个彻底,她毫不留恋的转身。

    “别别别,别走啊,你走了我非死不可啊!”

    文盲见救命恩人步伐加快,越走越远,急得坐在轮椅上干嚎两声,附近修士嫌他公共场合大喊大叫十分没素质,路过时小声的指指点点。

    这些指点让他想到了个馊主意。

    他憋了憋,挤出来几滴眼泪来,抽泣两声,路过修士们见事态似乎要有反转,纷纷停下脚步,等待他下一步动作。

    文璃刚艰难走出去十几米,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娘!爹死了,小妹也死了,我一个瘸子……我知道娘有大志向,绝不会成为娘的拖累的!

    她气得七窍生烟:“你他妈的……”

    还要不要脸了!

    文璃骂出半截,察觉到情况不对,把剩下的脏话吞了下去。她环视四周,发现看热闹的修士们,一半对轮椅上被抛弃的“儿子”,投去同情的目光,另一半正无声指责她这个冷血“母亲”。

    仙界里相貌是看不出年龄的,大多数所有修士都会选择让自己的外貌停留在鼎盛期,在其他仙界是为了好看,在境泽不露本相,是为了隐藏实力。

    因此即便是老头子对着幼子叫爹,在这里也并不稀奇,文璃觉得稀奇的是,在南城主区竟然还存在着道德感和亲情!

    她冷眼瞧去,围观的人里有抱孩子的三口之家,有衣着干净的独行少女,还有即使外表年轻,目光却慈祥的修士,他们没能长全人该有的特征,但变异得并不吓人,只是手臂上生出些鱼鳞或是长几根树枝头发。

    他们的生命里,还留出了找道侣,生子,甚至出门逛街和饭后遛弯的时间,在这片被上天抛弃的仙界中,既突兀,又匪夷所思。

    像一群不谙世事的精灵。

    “娘怎么舍得丢下你。”文璃扬起笑脸,决定入乡随俗,“只是想去给你买包栗子糕吃,你在这里且等一等,娘很快就回来。”

    “对呀,唉,你娘看着也不像铁石心肠的人。”

    “守卫区外还是不太平啊。”

    “可怜的孩子,伤这么重,我这里有愈伤丹,质量一般,先凑合止止血吧。”

    “你要不带着儿子一起去吧?顺便还能买点药,他这样……别再出什么事。”

    主区街道干净整洁,白墙灰瓦的房屋,像现代里的江南古镇,并不凛冽的寒风拂过文璃的发梢,吹得轮椅上半死不活的骗子狠狠打了个喷嚏,趁人不注意,偷偷撩起一边眼皮,心虚地看向她。

    修士们对他们“母子”嘘寒问暖了一通,轮椅上挂满了鸡零狗碎的东西,虽然便宜,但物资交易过程通常很难保证安全,就像在鼓巷里一样,如果没有足够真实的威慑力,携带财物只会招来祸患。

    根据境泽的生存法则,她应该笑着将物品照单全收,然后找个周全的理由,心安理得地抛下这个拖油瓶,再伺机抢掠走他们剩余的财富。

    这样才能活得长久。

    “我也受了重伤,实在推……”狐狸头套忽然发出一阵轻轻的呼噜声,正好打断文璃的说辞,她深吸一口气,向自己的内心妥协,“算了,好大儿,为娘受些累,推你去医馆。”

    手中藏锋受主人情绪影响,发出轻微的震动,似乎在提醒她不可沉溺进缥缈的温馨中。

    文璃默默在灵海里封了一道安魂符,警告那堆碎成渣渣的道心,不要多管闲事。

    从离开人群,到走出医馆,这对“母子”心照不宣地没有交流,文璃善心大发,给这狼心狗肺的骗子买了一身新衣服,并和善地逼迫他签下份欠条。

    “端木安于恒泽278年欠救命恩人文璃1100灵珠,日息100,七日内还清,道心捆绑,还清前修为不得寸进。”

    文璃满意念完血誓,将纸面文书收进储物戒,付给成衣店老板2灵珠,多要了条毯子,丢给他遮羞。

    “嘶,疼!”这一丢正好丢在伤口上,端木安呲牙咧嘴,小声抱怨道,“黑心,两套衣服加毯子,明明一共是12灵珠,拍卖成交价700,凭啥记这么多?”

    文璃:“我不介意把你再丢回鼓巷。”

    端木安一哆嗦:“还的还的,别急嘛,我就是说说。”

    文璃垂眸看着他,握住轮椅把手,沿主区街道漫无目的地溜达:“天色已晚,一会儿到了客栈,你还得再写一张欠条。”

    端木安疑惑:“什么?”

    “南城主区既能偏安一隅,必是有严格的出入禁制,我没有权限,但信标却能传送到这里,原因是什么,我想你比我清楚。”文璃压低声音,并拦起一道技艺生疏的隔音结界。她顿了顿,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只看出惊异和局促,接着说,“境泽中保有完整人相的,除了大族那几个仙首,只有妖。据我所知,大族中姓端木的,唯有霜雪宗上代那位舍弃雪姓,为与妖族成婚而叛族出走的端木林芳,她的孩子,应该是个半妖,既是如此,不出意外,你还有颗妖丹。”

    端木安这个名字落笔时,文璃对他的身份就已经猜得差不多了,否则也不会多花点灵珠买毯子。

    气氛短暂凝固一瞬,她没有催促他,想看看这骗子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结果他扭捏半天,只憋出来一句:“境泽修士都不喜欢妖,你不会把我丢路边,让我睡大街吧?”

    瞧见文璃没说话,以为自己果然被嫌弃了,慌忙又补充道:“我再多给你签100灵珠,不,300灵珠……妖丹送你都行,求求你了,给我订一间小屋吧。”

    “好,加300灵珠。”收钱谁不高兴,文璃想了想,又问了一遍:“你当真不认识我?”

    端木安听到自己不会被丢路边,开心地说:“现在认识了啊,文璃。”

    算了,爱认识不认识吧,她决定退而求其次:“绮罗知道是谁吗?”

    她问的声音不算大,却再次引起了周围修士的侧目,端木安赶紧冲她做噤声手势,紧张道:“你在境泽还敢提绮罗真君?”

    文璃默默隐去藏锋剑铭:“我刚飞升不久,怎么?她是个魔头?”

    “是个魔头就好了。”端木安鬼鬼祟祟地左右扫视,低声说:“她是个天神!与天地齐寿的那种。五十年前,绮罗真君携神体记忆投胎到隔壁玄境,创造出举世无双的仙源雾都,把天门搬到了弥雾堂的正上方,仙界近千年未有过新神飞升,所有人将她视为希望,境泽更如久旱盼甘霖,万众齐心地信仰她,近乎卑微的乞求她的救赎,然而——”

    听到一半,声音忽然止在最紧要关头,文璃催促:“然而什么?”

    “然而,绮罗来了,只留下了一句话:自取灭亡,束手无策。”

    浑厚的声音突然响起,文璃回头,发现身后悄无声息地多出一个人,青衣修士头发花白,手里折扇潦草地画了株野草,瞧着不像出自名笔。与声音不符的,他身形瘦弱,面容枯槁,像一根朽木,还是英年早逝的那种。

    他的衣领出绣着雪花状的暗纹,和文璃在坟地里见过的那枚很像,核心形状却稍有差异。

    那一枚是六边形中心,而这暗纹是五边形。

    “任何绝症患者就医时,都不希望听到医者说这是他一意孤行,咎由自取。已经走入穷途的人,得不到希望,只会变得更加绝望。逃避和自我欺骗是人族逆境下的条件反射,前者最终演化成自我了结,后者转悲为怒,不顾后果地挣扎,直至燃尽魂魄。这是生存本能,原不该怪他们——说远了,二位远道而来,不需要我尽一尽地主之谊吗?”

    这枯树枝子说话竟然是一口慢条斯理的说教腔,全境泽恶棍谈之色变的霜雪宗主雪言卿,传言、实力,乃至面对面的听、见、闻,仿佛各自割裂成单独的人格,互不相干,互不冲突地融合在一处,却莫名给人一种“他说的对”的感觉。

    文璃怀疑他飞升的功德就是这样忽悠出来的。

    她等着端木安去回答,毕竟他俩才是亲戚,可刚刚还怕被嫌弃的文盲傻缺,此刻竟然在闭眼装死,三人安静地僵持在街道上,气氛尴尬。

    文璃想起信标任务,觉得这是个意外机会,于是轻咳一声:“那就麻烦仙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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