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位聿都以南与西北天乾一线,八洲城池分散其后。如若雍州城破,那丹沙人便是出了鞘的利刃,能把八洲捅个对穿,毫不费力的刀指聿都城。

    五日前参家收到雍州丹沙来犯的信号,参辉即刻带兵前往。本该两日就到的路程,却因大雪之故,硬生生拖了三日还未走到。本该在雍州城外的丹沙骑兵却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参辉的身后,杀参家轻骑个措手不及,眼看着就要到雍州城门,参辉为何带兵迂回而逃?

    这一逃成为了八千轻骑不归路的开端,来回奔走在路上留下的痕迹顷刻之间便被大雪覆盖,参辉在大雪里迷了方向,八千轻骑又被身后的丹沙骑兵打散在雪地里。

    参家轻骑落荒而逃,丹沙骑兵像是空中的鹰隼,在骑兵疲惫不堪时出现予以一击。在毫无遮挡物的雪地上奔走的骑兵无疑是行走的活靶子,被射死在雪地里。

    如果最初发现丹沙人之时便往雍州城赶去,命人打开城门迎战,那便可以里外合击,歼灭丹沙骑兵于雍州城外,也不会有此刻这么狼狈的局面。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粮草,雍州誓死抵抗三日那便打破了丹沙骑兵惯用的闪电战术。

    可参辉没有这么做。

    他弃了雍州城,自己仓皇而逃,还被丹沙人在雪地里毫无尊严的玩弄。丹沙骑兵靠着对地形的了解,杀尽了那八千轻骑。

    参辛是参辉用命换回来的,是死里逃生。

    聿都如今看参辉无踪只会来要兵符,参辉之前的决策着实不妥,他在雍州城外遭遇身后丹沙人伏击时踌躇不敢前进,似是惧怕着什么。他仓皇而逃也不赶往雍州,现下兵符随着参辉不知所踪。

    皇上来要兵符,那就只能是这场战役的亲临者,参家最后一个能上战场的人,必会被召进宫内,盘问个清楚。

    可眼红这八万轻骑的不止聿都。

    有人想要整个天乾,只有除掉参家才能将天乾收入囊中。所以那些人想要在路上便杀了参辛,她是最后的变数,只要她还活着,参家就有卷土重来的可能,那些人不敢赌。如果参辉真是因为畏敌导致丢了雍州城,皇上一定会用她的命来祭奠枉死的亡魂。

    但不应该是这样的半道灭口。

    参辛看着眼前人越走越近,慢慢地抽出短剑,狠厉的眼眸如数映在剑刃上。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带着疾风的箭矢穿过竹叶飞了出来,竟将那人直直射了出去!

    梦营来了。

    参辛翻身带起地面上的积雪滚到一边,抓着竹子站起来,林中的丹沙骑兵被吸引过来。

    参辛刚要抬头,只见那弯刀竟落到了头顶,她瞳孔猛缩,闪身后撤,手中的短剑就挥了出去。

    这时林中忽然跃出几个人影,奔到参辛前头把她护在身后,与丹沙骑兵缠斗起来。梦营扶住参辛往后撤,利剑划过落雪飞叶,在簌簌林间杀出一条血路。

    来不及言语,参辛握紧手中的短剑,跟着梦营往后跑。银光闪眼,那弯刀已经晃到了眼前。参辛侧身躲过,刀尖堪堪削掉衣角,她转过目光,看见丹沙人狰狞的神色。

    梦营目光一凌,跃身而起抬手用短剑刺破那人的喉咙,打哨唤来踏叶经霜,两人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参辛支着脑袋,眼前又开始模糊了起来,耳边传来梦营急切的话语声。

    “主子,我带你回家。”

    梦营带着参辛回到参家。

    被血浸湿的衣衫被婢女小心地从参辛身上褪下来,疼得参辛眉头紧皱,冷汗顺着脸颊滴在被褥上。屋内的炭火烧得正旺,大夫站在床边,不住地揩自己额头喝鬓角的汗珠。

    “药喂不进去。”大夫说:“小姐不吃药啊!”

    参家老夫人手里摩挲着玉环,嘴里念叨着:“这是参家的报应,报应啊!老天爷,有什么冲我来啊,放过我孙女吧。”

    大夫闻言僵在原地,双手哆嗦着,连带着手中的汤匙叮当作响。他对着参老夫人使劲磕头,说:“老夫人,不行了!小姐伤的太重了。还是准备,准备后事吧。”

    “混账!你这孽障竟敢这样咒老身的孙女。”老夫人收了玉环,竖目喝道:“把这没用的玩意儿捂嘴拉出去!”

    话罢端起案上的药碗,扶着参辛,像是在安慰自己道:“我孙女七岁便跟着人习武,参家枪起步狠厉,须得有一副好身子,非体健者别说习枪法了,就是那银枪旁人也不能轻易拿起来。”

    汤药浸湿了参辛身上得被褥,沿着她得嘴角尽数漏了出来。老夫人搁下药碗,沉声道:“再去煎药!”

    参辛疼得全身直冒冷汗。

    她脑袋昏沉,仿佛还在漫天雪地里疾驰,寒风夹带的雪花刺得她的骨头缝都是疼的。

    她的思绪像是飘在半空中,又回到那个雪夜,战士的鲜血,抽打的鞭子,还有爹爹最后的怒号。

    那狗贼说得对,参家是皇上不再需要的弃子,有人想要天乾城,那就要除掉参家这个碍眼的钉子,在世人的眼里就是参辉临阵叛逃,才丢掉了雍州城,那她就要替雍州枉死的百姓受这一份枷锁镣铐。

    可她不想死!

    紧咬的牙齿忽然被人撬开,热流直往嗓子眼里冲。药的苦味拉回了参辛的思绪,她听到熟悉的呼喊,强撑着睁眼。察觉自己在祖母怀里又湿了眼眶。

    老夫人压着声音,说:“无忧,别怕了,回家了。”

    参辛喉间哽住,将那药连带着眼泪一同呛了出来。她握住老夫人的衣角,赤红了双眼,想说的太多却说不出口,直呛得她咳嗽不止。

    老夫人心疼的顺着参辛的后背,安抚道:“知道,祖母都知道了,孩子,参家就靠你了。”

    参辛听完这话忍不住泪如泉涌,她移开目光,看向床边燃烧的炭火,低声喃喃:“爹爹......”

    她在炭火燃烧的噼啪声中目光凝聚,心底生出一抹疯一般的执念。

    “我要活着。”她哑着嗓子说:“我一定要活下去。”

    窗外寒风肆虐,席卷漫天大雪朝聿都飞去。

    天幕间盘旋着传信的鹰隼,院中的海棠簌簌而动。侍卫拿下密信送到主人手中,沈秋白端详片刻,那密信便消散在一片火光中。

    沈秋白双手颤抖着,喃喃道:“终于要到了。”

    火光消散,门外就传来脚步声:“大人,皇上召您即刻入宫。”

    沈秋白沉声应下,披上锦裘后,坐上早已备好的马车。到了明德殿外,马车还未停稳就见殿里的小太监跑出来迎。

    沈秋白挑起帘子一角,漠然地看着朱红色的宫殿隐在大雪中。顿了片刻,起身下去。

    小太监候着不敢乱动,抬头瞧见一只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紫的手,忙跪在地上,沈秋白面色无常踩在他背上站立在地,而后被罩在伞下。

    进了大殿,皇上身边的掌事公公给沈秋白扫下满身的落雪,满面含笑送他进去。沈秋白颔首,抬眼便看见敬宜帝端坐在龙椅上,外罩金丝纹龙大氅,双手瘦可见骨,他身体羸弱,幼时冬日落水落下病根,从此一到冬日便小病不断,此刻他正在闭目养神,他听见动静,才睁开眼,看向沈秋白。

    “皇上。”沈秋白跪在地上行礼,身旁的公公也躬身退出殿内。

    敬宜帝打量几眼,轻声说:“起来吧。”

    “议卿,西北参家一事你可有耳闻?”

    沈秋白心知这是在试探自己,面露愧色:“臣近日粗心灌了风,染上风寒,几日都在府中将养,不知陛下所言何事。”

    “冬日刚到,丹沙蛮人突袭雍州城,参辉带人前去支援,可半道遭受贼人伏击。”说完这话,敬宜帝放下奏折,沉沉地看向沈秋白道:“参辉死不见尸,现下西北八万轻骑无人带领,朕恐贼人再犯我大晋边界,八万轻骑万不可无将。”

    沈秋白心颤,两天前参家出事自己方才知道,皇上便召自己商议此事,看来聿都对参家感兴趣的人还真不少。

    他沉思片刻,避重就轻道:“天乾位于落霞关内,此地谷深道窄,易守难攻,恰逢大雪封山,丹沙贼人没有粮草,他们是不敢轻易攻打天乾。”

    敬宜帝喝一口热茶,嗤笑一声,说:“他们不敢,可有人狼子野心偏不让朕过得舒坦。”

    话罢,搁下茶盏,随手翻翻奏折,缓缓出声:“参家,朕多年未召见参家进宫贺寿,此番便有劳沈爱卿远赴西北,代朕传道圣旨。”

    沈秋白闻言拜伏下去,说:“参家没了参将军,臣恐。”

    敬宜帝摆手,打断他的话:“参家世代武将,参家小女亦有武艺傍身,朕听闻参辉在世时最疼爱他那小女,说不定参辉临死前就把兵符交给她了。”

    说着随手拨弄着茶盏,道:“参家忠烈,参辉有功,追封忠义侯,赏黄金百两,葬于落霞关内,享百里落霞披山盛况。”

    说到底这参家也算是功臣,参家男儿纷纷战死沙场,要是上头不出面恐落下个不义的由头。况且边疆丹沙人虎视眈眈,参家是边防守将也要安抚几分。

    沈秋白不语,拱手磕头,说:“臣谨遵陛下旨意。”

    沈秋白还没有起身,就听见茶盏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碎片溅到自己眼前,刚抬头便见贤忠公公快步走了进来,他扶正帽子慌乱跪在地上,气息未平道:“皇上,边关有事来报。”

    敬宜帝的目光移到贤忠公公身上,面带愠色,喝道:“没看见朕与沈大人有要事商讨吗?慌里慌张成何体统!”

    贤忠公公哆嗦着身子,手中的拂尘险些掉在地上。还没有开口,就听见殿外嘈杂的脚步声,沈秋白回头去看,一股血腥味充斥鼻间,紧接着一个满身血污的将士跑到眼前跪在地上磕头。

    “皇上,丹沙人攻城了!”

    敬宜帝恍然失色,猛然起身,周身的温度被尽数带走,轻颤指尖,嘴唇几度开合,费力地吐出几个字:“你说,丹沙人攻城?”

    “哐当”一声,木门被大风吹开,风雪灌了满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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