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景湛弯腰,拾起掉落在地的保温杯,热水淌了一地,在微凉的秋夜里冒着丝丝热气。

    凌莉下意识望向他的手,在刺眼的白炽灯下,左手疑似被热水烫伤得红肿一片。

    “你没事吧?”

    瞧着她脱口而出的关心,Noah略微有些不满,盯着景湛那副“波澜不惊”的做作模样,他满肚子的怒火就无处发泄,“他能有什么事啊?不就是打翻了杯子弄湿了手吗,擦干不就好了?”

    Noah追着凌莉的步伐来到景湛身前,凑近了才发现他的手背处竟然被烫出了密密麻麻的小红水泡。

    “你是傻子吧?保温杯里还装什么开水啊?”Noah怒喝道,“连个杯子都拿不稳,我看你这么多年的饭都白吃了!”

    景湛对此充耳不闻,只是微微抬眸望向凌莉,旋即轻微地“嘶”了一下,款款应道:“我没事的。”

    凌莉:“……”

    Noah:“……”

    “去趟校医院吧。”凌莉微微颦眉,“这看起来还挺严重的。”

    景湛垂下眼睫,薄唇微启:“我忘记带学生卡了……”

    啧……没有学生卡就没法去校医院啊。

    凌莉苦恼地皱了皱眉,说道:“那我把学生卡借给你先用?”

    景湛抬眸望向她,轻声道:“我怕弄丢……”

    凌莉紧接着试探性地问道:“那我……亲自送你去?”

    “好。”他果断应道。

    凌莉:“……”

    “送什么送?!!”Noah一下子暴躁起来,“他是手受伤了又不是腿受伤了,干嘛非要你亲自送他去?”

    凌莉索性问道:“那你带学生卡了吗?要不你送他去?”

    Noah霎时间不吭声了,半晌才道:“我没带……”

    凌莉道:“那你留在这儿吧,总需要一个人主持一下破冰活动最后的结束环节。”

    堪堪把Noah想要一同前往的想法给掐死在了摇篮里。

    “噢……”他闷闷不乐地应道。

    **

    晚风呼啸,掀起一阵树影婆娑,路灯下的人影绰绰,在沉默的夜里摇曳前行。

    凌莉拢了拢外套,抬起眼望向远处天际闪烁着的星云,启唇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你是故意弄伤自己的吧?”

    景湛跟在她身旁,隔了些距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声太大没听清,他疑惑地歪了下脑袋:“你说什么?”

    闻言,凌莉莫名长吁了口气,垂下眼睫,语气沉沉地应了句:“你不是这样不小心不仔细的人……”

    不该这样不小心地打翻热水壶,不该这样不仔细地漏带了学生卡……

    她的语气裹挟着些许烦躁和无奈,伴随着瑟瑟晚风灌进了景湛空荡的内心深处。

    他的眼睫重重地颤抖了下,有些无措地噤默了。

    晚风搅动着落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转而又重重地跌落下来。

    “为什么呢?”凌莉有些烦乱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丝儿,“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抬起眼眸,湿润的水雾涌了上来,她艰难扯出一丝苦笑,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景湛愣了愣,垂下脑袋,唇线不自觉地抿直。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他只是想要靠近,想要融入,想要让她的眼睛里有自己。所以他为此努力了好多年,努力成为她会欣赏的模样,努力变成她能接纳的性格……

    可最后,却只能在她饱含泪花的眼眸中,读懂了对自己的厌恶和避之不及。

    可他究竟做错了什么呢?!!

    景湛不知道,甚至从内心深处滋生出了几分莫名的委屈和幽怨。

    她可以接受那个傻里傻气的柯溪,也可以接受那个油嘴滑舌的Noah,为什么就偏偏不能接受他呢?

    他也很想成为凌莉的朋友,想要融入她的生活,留在她的身边。

    不求唯一,可只是想成为其中之一都不行。

    “对不起。”

    他什么也不明白,却在见到她夺眶而出的泪水时,还是霎时间心软下来。

    终究是自己做错了,不该惹她伤心的。

    凌莉似乎是觉得有些丢人,偏过脑袋随意抹了抹眼角渗出的泪珠,没有伸手去接景湛递过来的纸巾。

    她扯了扯嘴角,似是无声地嘲笑了下自己。

    很快,校医院就到了。

    凌莉挂完号,领着景湛去处理伤口。

    “痛吗?”凌莉盯着那些红肿的水泡,问道。

    景湛面色如常,浅浅笑了笑,应了句:“不痛的。”

    凌莉“嗯”了一声,默默偏过脑袋,望着窗外投射进来的一小片月光,怔怔地发起呆来。

    莫名觉得有些鼻酸。

    他为什么要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挽留我这个替身呢?

    到底是因为真的对白月光深情难忘,还是因为他实在是癫狂至极?

    凌莉想不明白,此刻的她就像徘徊在一片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被引诱着向前,却又因为恐惧而及时止步。

    反反复复,痛苦不已。

    “好了,回去记得按时换药。”

    凌莉听着医生最后的叮嘱,恍惚间回到了那次自己膝盖摔伤时的场景。人物、场景渐渐重合,却又在一瞬间让她清晰地感知到了不同。

    好像……是有点物是人非了呢。

    两人沉默无言地走出了校医院,沉默无言地分开,至此以后的很久都保持着无言,失联。

    哪怕此后于某日偶然相遇,也只是眼神交错一瞬,又在顷刻间分离。

    **

    期末月很快如期而至,凌莉的大脑迅速被各类考试复习作业给占据。

    每当深夜复习知识点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知识点如流水般淌过大脑皮层,却不留一丝痕迹的感觉。

    忘了又背,背了又忘,最终凌莉妥协了,烦躁地扣上书本,沉默地爬上了床。

    当床帘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凌莉戴上了耳机,在浓厚的黑暗中感受着音乐和孤寂渐渐包裹住了她。

    她有点失神地想着,自己真的过上了理想中的大学生活吗?

    曾经在那段学习压力无比之大的高三时光中,对于大学生活近乎理想化的憧憬成为了她唯一的动力来源。

    凌莉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再熬一熬吧,熬过去了就是幸福生活了。

    熬过去了,就不再是繁重的课业负担,不再是激烈的排名竞争,不再是晚睡早起的争分夺秒。

    你将拥有光明,自由,幸福的未来。

    然而,她高中时期最好的两个朋友,却都没能熬过去。而她作为唯一一个脱离苦海、奔向“自由生活”的人,常常收获的都是艳羡的目光。

    柯溪常说:“算了,再也不想看你的朋友圈了,你幸福的大学生活吵到我的眼睛了。”

    而陆长青,可能再也没机会说了……

    凌莉的鼻尖开始泛起几分酸涩,眼眶逐渐红肿起来,紧攥着的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在这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失声痛哭起来。

    将哭声闷进枕头,让泪水洒满衣襟,默默把无尽辛酸苦辣给咽回肚子里。

    有时候,她也会觉得自己的大学生活过得无比艰难。

    社团、学生工作、绩点、志愿、科研、实习等任务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虽然嘴上说着“没关系的,做好自己就好了”,但优绩主义趋势下,无论哪一方面落后一点都会让人惶惶不安。

    她必须要成为一个“无所不能”的全能六边形战士。

    凌莉苦恼地皱了皱眉,她感觉到自己好像活成了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她讨厌内卷,可又不得不屈服于现实中的条条框框。

    每一套精密的评分体系都会将她生活学习划分成三六九等,她逐渐开始探究自己参与的每一项活动是否有意义?是否有综测分加?是否可以评奖?

    过度追求“意义”的最后,是一切都变得无意义了。

    当烦乱的思绪渐渐侵占了凌莉的大脑,她顿时开始呼吸急促起来,与之而来的是大脑撕裂般的胀痛。

    期末月以来,似乎头痛的毛病又加重了些。

    “嗡嗡嗡嗡”

    手机铃声响个不停,起初凌莉并没有发觉,还以为是自己头痛到产生耳鸣了。

    片刻后,她才抓起手机,摁亮屏幕,费劲地凑上前瞥了一眼,是Noah给她发消息。

    【Noah:俺家人!我打进校园歌手大赛总决赛啦!要不要我特意留张珍贵无比的票给你呢?】

    都已经是“俺家人”了吗?他这中文倒是进步神速。

    凌莉扯了扯嘴角笑了下。

    【Jasmine:不用】

    信息刚一发出去,就收到了来自Noah满屏的“哭哭表情包”暴击。

    一条接一条,手机顿时“嗡嗡”得响个不停。

    凌莉皱了下眉头,俯趴着的姿势并不适合打字,她只得慢悠悠地敲打屏幕回复了一句。

    【Jasmine:我是工作人员,不用门票】

    不出所料,下一秒满屏的“哭哭表情包”顷刻间被无数“爱心表情包”所取代,粉嫩欢快得格外扎眼。

    凌莉扫了一眼,反手扣上屏幕,不再去看。

    没想到下一秒,竟然有电话打了过来。

    凌莉属实是被扰得有些烦不胜烦,捞起电话就怒道:“Noah,这都几点了?你还睡不睡觉?”

    对面明显愣了一下,片刻后才有声音传来。

    只听见那个冷淡的声音说道:“你好,我是徐老师推荐的学生——景湛。”

    凌莉猛地一顿,霍然翻身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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