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儿的“横行计划”初衷很简单,她不想再被方竹嬉欺负,也不想小环被人轻视,她想成为这王府里举重若轻的人。

    她没有高贵的出身,也没有渊博的学识,这王府也不是个能让女子施展雄心抱负的地方。

    可若是她不搏一搏,这王府住着还没妓馆舒心。

    而春儿唯一拥有的、可利用的工具,就是她自己。

    所以,她准备诱惑沈随,让沈随陷入温柔乡,对她欲罢不能。

    她的方案简单又直接,小环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不是说,王爷也不常去弄梅堂嘛。”

    小环点头:“大概一月里只去三五次。”

    “嗯,这就说明王爷也未必真喜爱方竹嬉,咱们的机会还是很大的。王爷有听琴这类风雅得喜好,我会的也不少啊!”

    春儿掰着手指:“跳舞,略懂。弹唱,略懂。吟诗作对,略懂。”

    小环把她的手握住,恳切道:“姑娘,就没什么精通的吗?”

    春儿的两条细眉缓缓聚拢,认真思索片刻道:“我真的很会撒娇。”

    小环:“……”

    撒娇得是把沈随请来月盈阁之后的事了。

    主仆二人细细思索,春儿只想到一招,她让小环帮她去外面买一把琵琶,准备等下次沈随去弄梅堂听琴的时候弹。

    小环有些担心:“姑娘你打扰王爷听琴,王爷会不会不高兴惩处您啊?”

    春儿叹了口气:“没办法,为了咱俩在王府的前景,也只能一试。”

    她给小环拿了两个银钗去买琵琶,这还是她自己带进王府的首饰。

    数日后琵琶到了手上,正巧隔壁的琴声也缓缓响起,想必是王爷到了弄梅堂。

    小环赶紧搬了个圆凳到廊下,春儿则是取来琵琶在院子中弹了起来。

    也不怪她不精通,妓馆里学的东西又多又杂,而且也没有什么太正经的师傅,她还算是聪慧的,脑子愚笨一点的姑娘抱着琵琶就像是抱着个木头板子,身段不柔美,曲调也不够和谐。

    春儿深吸一口气,今日要弹什么曲子,她是早就想好了的。

    她左手按着弦,右手轻轻划过,悦耳的音律便在她手下缓缓流淌出来,她清了清嗓子,合着琵琶声开口,嗓音婉转柔美,似莺啼燕啭。

    春儿歪头垂眸看着琵琶,天尽头,冷月如霜,冬风卷起檐上的雪末,又吹起她额前的碎发,衣摆袖口也随风翻飞。

    小环看着这一幕,一阵恍惚,仿佛自己在梦里,在月亮上,在广寒宫前,是嫦娥仙子在弹奏琵琶。

    春儿姑娘可真美啊,她不禁感叹。

    结果春儿的唱词一下子把小环拉回了现实,小环先是微笑的听着,随后表情渐渐平静,在之后她微微皱眉,直到春儿唱到“消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这一句的时候,小环上前捂住了春儿的嘴。

    春儿不解,瞪着双澄澈水灵的眼睛望着小环。

    “姑娘,这,这唱词实在是不堪入耳啊!家宅里不好唱这些靡靡之音,彭总管会生气的。”

    春儿表情严肃紧张:“怎么办,学的全是这些不堪入耳的。”

    -

    春儿的琵琶声停了的时候,隔壁的琴声也停了,方竹嬉弹错了一段。

    方竹嬉看着靠坐在榻上闭目养神的沈随,轻声辩解道:“王爷,隔壁的琵琶声太吵了。”

    沈随眼眸半阖似是还沉浸在琴声中,摆摆手,示意她继续。

    方竹嬉没再弹琴,起身走到榻前,缓缓坐在沈随身侧,一双纤细嫩白的手缓缓搭在沈随的腿上。

    “王爷,外面下雪了,雪夜路滑,不如……就宿在妾身这里吧。”

    沈随闻言,把目光定格在方竹嬉羞红低垂的面庞上。

    真是好熟悉的一张脸,凤眼薄唇,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样貌,只是有这样长相的人……

    “你不该说这种话。”

    沈随开口,语气中带着些寒意,说完便起身离了弄梅堂,随后便有小厮进屋,把琴装好抱走了。

    方竹嬉还坐在榻上,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咬着下唇,表情有些不甘,又有些愤怒。

    她原本是京城莲花坊中的歌伎,本就是穷苦的出身,以为进王府便是从此改了命,哪怕是做妾也比从前清贫的日子好上不少。

    结果进府三年,王爷没给她名分,也不曾在弄梅堂留宿,除了时常来听琴,她与王爷几乎毫无交集。

    而且三个月前,王爷又从扬州带了个妓子回府,方竹嬉实在是急啊,她今年已经二十岁,听说那妓子今年才刚满十八,正是花一样的年纪,若是王爷先宠幸了那妓子……

    方竹嬉急却也无可奈何,就像今日,哪怕她如此主动,王爷也视若不见。

    香雾进屋,见方竹嬉的样子就知道定是劝王爷留下失败了,于是劝道:“姑娘别急,听说王爷这三个月里从来没去过月盈阁,还是只来咱们弄梅堂听琴,王爷还是念旧的。”

    方竹嬉苦笑两声:“一时不去未必一世不去。”

    隔壁又响起婉转的琵琶声,方竹嬉的眼神里是难以掩饰的厌恶,与她清冷的外表反差极大。

    “到底是妓馆出身,争抢的手段多得很啊。”

    香雾:“奴婢去隔壁院子找她,让她不许再弹了。”

    方竹嬉拦住她:“咱们管不到别人院子里。”

    琵琶声悠扬婉转,声声哀切,沈随出院子的时候,听得便是这样的曲子,而不是一开始的靡靡之音。

    小环提醒春儿后,春儿换了个能登得上台面的曲子,这回也没有唱词了,只有琵琶声委婉柔美。

    沈随莫名驻足,片刻后,还是离开了。

    小环则完完整整的从头听到尾,这曲子太过悲切,曲毕,小环的眼眶都红了。

    春儿不解的看向她:“小环,你也太爱哭了些。”

    “姑娘独坐月下弹琵琶,又是这样难过的调子,我掉眼泪也是情理之中。哎,隔壁的琴声停了,王爷好像已经走了。”

    这次的计划失败了,小环帮着春儿收琵琶,问道:“姑娘,这样好的曲子,你一开始怎么不弹。”

    春儿努努嘴:“我拿不准会不会,这是原来别的姐姐弹我偷学的,叫《出塞曲》,讲的是昭君出塞,既无奈又想家的感觉。”

    一说想家,小环试探着问道:“姑娘你会想家吗?”

    春儿莞尔一笑:“有什么可想的,我又没家。”

    她越是笑着说,小环越是心疼她:“说不定姑娘的家人也一直在找你呢。”

    “若是我七八岁被拐去的,我或许会信这话,可我是被卖进去的,而且是三岁就卖进去了,这种家人即便来找我,我也不稀罕。”

    小环一时愣住,她只知春儿是妓馆出身,却不知这背后的细节。

    走进屋里,春儿还念叨着:“但是我记得,我家有颗大大的柳树,我娘会抱着我在柳树下乘凉,家里还办过白事,我还带了孝,别的就想不起来了。”

    小环:“母亲都是担心孩子的,卖孩子这事上爹能狠心,娘却不一定能狠下心,说不定您母亲已经找了您许多年。”

    春儿努力回忆着那个柳树下朦胧柔和的女子身影,她在梦里见过无数次,却永远看不清面容。

    “唉,或许吧,不说这些了,咱们得想想别的办法了。”

    春儿转变话题的速度之快,让小环不禁感叹:“姑娘真坚强,从来不掉眼泪。”

    春儿笑着打了小环一下:“好你个小环,原来是打量着故意逗我哭呢?”随后严肃道:“我不爱掉眼泪,一来没用,二来没人在乎,而且是小时候把眼泪流干了,现在都没有眼泪了。”

    小环也笑了:“真的吗,我不信,来来,我朝姑娘的眼睛吹口气试试。”

    二人笑闹了一阵,把这些烦恼和忧愁都抛之脑后,随后才认真的讨论起第二个计划。

    数日后

    月盈阁小厨房黑烟缭绕,小环急切地站在小厨房门口,进退两难。

    “姑娘,你报个平安吧!”小环大声喊道。

    片刻后传来春儿闷闷的声音:“我无事!点心也快好了,待会你帮我尝尝口味。”

    小环擦了擦汗,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应了句好。

    一炷香的功夫后,主仆二人坐在桌前,盯着桌上的一盘点心。

    出乎意料,这点心看着颜色尚可,桃花形,粉嘟嘟的。

    “我当初只学会了这个桃花酥。”春儿说着就用手捏起一块递到嘴边,咬下一小口,细细品味着。

    小环好奇发问:“好吃吗?”

    春儿咽了一口,神色如常:“尚可。”

    见她淡然的评价,小环放心的吃了一口,结果刚入嘴,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春儿笑的捧腹:“傻小环,你太好骗了些。”

    漱了口之后春儿喃喃道:“若是真要做的完美,我还得练上许多次,这期间还不知要受方竹嬉多少刁难。”

    小环:“那怎么办,要不我和姑娘一起练吧。”

    春儿抱着双臂,认真思索片刻后摆摆手道:“没必要,要不……”

    她直视着小环的眼睛,一脸认真:“咱们直接出府去买现成的吧。”

    小环面露难色:“这……是不是有点敷衍啊姑娘。”

    春儿更加认真地狡辩:“我再练,也不会有外面铺子做的好吃,送的点心若是不好吃,亲手做的也没用,你就听我的去买吧,不用买太多,咱们没多少银子。”

    当晚

    趁着着沈随在书房的时候,春儿提着食盒过去了。

    果不其然,还没走到书房门口,就被彭总管拦住了:“姑娘别用错了心思,王爷最不喜处理公事时有人打扰,若是王爷动怒,姑娘可承受不起。”

    春儿笑笑,一脸的天真无惧:“彭总管放心,我送了点心就走,绝不纠缠。”

    争执之际,屋内传来声音:“何人吵闹。”声音冰冷如常,听不出任何情绪。

    彭总管还没应声,就被春儿娇滴滴的声音抢了先:“王爷,我是月盈阁的春儿,想给您送些我亲手做的点心,送完了我就走!”

    彭总管瞪大了眼睛看着春儿,恨不得捂住她的嘴。

    屋内屋外一时安静,落针可闻,春儿心里忐忑的很,提着食盒的手都微微颤抖,她不是不怕,只是就算怕也得这么做,她再也不想过看人眼色,受人欺负的日子了。

    片刻后屋内传来声音:“收着。”

    彭总管松了一口气,准备接过食盒,结果春儿侧身躲过,冲着彭总管甜甜一笑,随后推开门就进了去。

    彭总管十分无奈,伸出的手还颤颤巍巍的停在空中,随后叹了口气,对着屋外的小环阴阳怪气地说:“你们姑娘不似京中贵女,当真是有些不羁粗放。”

    小环低着头,心中的紧张与恐惧不亚于春儿,此时并没多想彭总管的话,只讪笑着:“哎哟,过奖了,过奖了。”

    彭总管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我这是夸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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