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顾妩是长宁侯府的嫡长女,前朝宣懿皇后只有沈钰和沈随两个儿子,她念女心切但身子孱弱已无福生育,于是便接了宗室外的贵女在膝下承欢,顾妩六岁的时候就被接进宫里,由皇后亲自教养,平日与皇子公主们一起开蒙上课,最后顺理成章的嫁给太子沈钰。

    顾妩做太子妃的次年诞下太孙,三年后先皇薨逝,沈钰登基,封唯一的儿子沈德昭为太子,沈钰从小便缠绵病榻,最终在登基五年后驾崩。

    至此,沈德昭九岁就做了皇帝,顾妩年仅二十五便成了太后。

    这样的人生旁人看来真可谓是顺风顺水,可只有顾妩知道自己的痛处。

    她当真深爱沈钰,青梅竹马的少年夫妻,感情最浓的时候,沈珏离世了,若是没有孩子,顾妩真想随着沈钰去了。

    失去爱人的痛苦,顾妩至今都走不出来,她立在那,如风中残荷,似有一股看不到的雾气笼罩着她,雾气在她眼底凝成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泉,刺骨却又灼心。

    现在顾妩与沈随记忆中的顾妩很不一样。

    “听说御花园的雪景甚美,太后若是闲暇,不妨去御花园一赏,美景如画,能使人心情愉悦。”

    沈随先开口了,他很少说出这样关心人的话,除非是对顾妩。

    顾妩笑了笑,只是这笑容也透着淡淡的忧愁:“这几日担心皇上,也没空想着赏景,幸而有齐王帮忙,果真恶人还需恶人磨。”她与沈随也是从小到大的朋友,说起话来便没那么多顾忌。

    沈随望着她,嘴角轻轻勾起,这一笑,如冰山消融。

    顾妩:“看来王爷心情也不错,现在可是要出宫了?哀家送送你。”

    一个是小皇帝的生母,一个是摄政的亲王皇上的亲叔叔,且当着众多仪仗仆从的面,没人能传什么瞎话。

    沈随恪守本分,走在顾妩侧后方,听着顾妩讲述他们幼年时在御花园打雪仗的场景。

    “子容哥哥身子不好,只能裹着貂裘在亭子里看齐王同哀家打闹。结果齐王只不过是扔了个雪球过去,子容哥哥就咳了许久。”子容是沈钰的表字,顾妩一直这么称呼他。

    回忆起从前,顾妩仿佛能短暂的从痛苦中抽离。

    沈随微微颔首,也记得这件事:“宣懿皇后的罚了臣,还是太后替臣求的情。”

    顾妩回头冲他强挤出一个笑容:“哀家自然要为你求情,因为那雪球是哀家叫你砸向子容哥哥的。”笑容倏地僵住,顾妩的面容渐渐变得哀伤。

    “子容哥哥知道哀家是始作俑者,却也没告密,事后我去看他,见他病的严重,哀家直掉眼泪,他还劝我不要难过……子容哥哥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

    沈随无言,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回想起那时,想着他当初也没有告密,没说出是谁指使,宣懿皇后气急了打了他三十个手板,沈钰的病好了他的手都还肿着。

    此时正好走到宣佑门,顾妩只能送到这了。

    分别之际,顾妩看着他的鬓角:“国事烦忧,没想到齐王已经生了白发。”

    沈随侧头躲过顾妩的视线:“太后不必忧虑,臣年近而立,长白发也是情理之中。”

    顾妩微笑着:“齐王不必宽慰哀家,哪有二十七岁的人就生白发的,但是齐王说起年纪,哀家到是真想起一件事,齐王也该把娶妻生子的事提上日程了,切莫让文武百官觉得是皇上顽劣,让齐王费尽心思,这才耽误了娶妻。”

    沈随低头,面上没什么表情:“臣,现以国事为重,无心儿女私情。”

    顾妩看着他,似能看穿他的内心,片刻后开口:

    “齐王……是先皇的好弟弟,皇帝年幼不能摄政,王爷理政有方,实乃天下苍生之福祉。若是先皇在天有灵,得知你如此尽心竭力的照顾我们母子,保江山稳固,先皇定会感激涕零,王爷如此看重与先皇的兄弟之情,与皇上的叔侄之情,与哀家的总角之交,哀家亦是感激不尽。可若是因我们母子的国事而误王爷的家事,这样的罪责,哀与皇上家万万承受不住。”

    顾妩极力摆清他们二人的身份,沈随不会听不出来。

    他神色淡然:“让太后忧心是臣的不是,只是娶妻一事涉及颇多,臣确实无暇顾及。臣先告退了。”

    他转身离去,顾妩则是望着沈随挺拔的背影出神。

    黄总管上前:“娘娘,您不该劝王爷娶妻,若是王妃诞下世子……”沈随大权在握,难保不会动了篡位的心思。

    顾妩神色晦暗,坚定的摇摇头:“他不会。”

    -

    香雾火急火燎的跑进弄梅堂

    “姑娘,听说隔壁昨日去给王爷送点心了!”

    方竹嬉翻着琴谱,手指在桌面上起起伏伏像是在弹一把想象中的琴,淡然道:“情理之中。”

    香雾走进了些:“我听说隔壁那人是进了王爷的书房的,好一阵子才出来。”

    方竹嬉手僵在原地:“不是听错了吧。”

    “姑娘,我向很多人打听了的,不会错的。”

    方竹嬉一时间该不知作何反应:“许是王爷转了性子……这些日子我们没送去东西,会不会若是我去送了,王爷也会亲自收下呢。”

    香雾点点头:“那我们也去送点心,奴婢现在就去厨房准备。”

    她起身要走,方竹嬉却拉住了她:“可若是王爷收了她的礼,却将我拒之门外……”下人们都看着,这样没脸面的事情,她是万万受不得。

    方竹嬉深吸口气,继续翻着琴谱,只是心中不似从前清净。

    见她不为所动,香雾着急道:“姑娘你得想想办法啊。”

    方竹嬉淡然:“等王爷下次来听琴的时候再说吧。”

    香雾:“可是,要是被隔壁抢了先机,若是隔壁那丫头先做了妾室,王爷又没有正妻,那咱们不是任由她拿捏吗?”

    香雾真是怕了,否则也不会说这么多,这几个月她可没少使坏,虽说是奉的方竹嬉的命令,可她到底是亲自动手人,她可太怕春儿报复她了。

    而且上次王爷来听琴的时候,方竹嬉是把王爷惹怒了气走的,若是王爷再也不来了呢。

    方竹嬉没理香雾,想着自己再王府三年都没挣到一个名分,她春儿也不可能这么快被收为妾室。

    事情不出方竹嬉所料,春儿第二次去送点心的时候便被拒之门外了。

    这次彭总管死死的盯着她,连钻空子的机会都没给她,只说让她把食盒留下。

    春儿估摸着这食盒若是留下,王爷也未必会吃,信远斋的点心价贵,还不如自己带回去吃了,于是吩咐小环提上食盒就走了。

    彭总管:“……”

    他真的看不懂春儿姑娘的性子。

    往月盈阁走的路上,春儿疑惑不解:“上次好好的,这次怎么就不要了呢?”

    她看向小环:“会不会是王爷发现那点心不是我亲手做的了。”

    小环低落的摇摇头:“奴婢不知道。”

    春儿强打精神安慰小环:“别灰心啊,咱们再……”

    话还没说完,香雾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哟!这不是在王爷那碰了一鼻子灰的春儿姑娘吗?上赶着给王爷送东西又被王爷赶出来,这么丢人的事,我们姑娘知书达理的,可做不出来。”

    香雾的性子转的也快,前一阵还担心的不行,现在听说春儿也吃了闭门羹,心里便踏实不少,也不担心春儿做了妾室以后报复她了,寻思着那日让春儿进书房或许就是王爷一时兴起。

    这话挑衅的意味太明显,春儿也不想总是忍让,直勾勾看着香雾说道:“我说怎么听到狗叫了,原来是走到狗窝门口了。”

    话一说完,小环忍不住捂着嘴笑了出来。

    春儿是和一群姑娘们一同长大的,平日里时常拌嘴吵架,这种奚落人的话可谓是信手拈来,而且怎么难听怎么说。

    而且她今日本就心情不佳,香雾算是赶上了。

    香雾被骂的红了脸,指着春儿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这可是弄梅堂,这是我们姑娘住的地方,你怎么敢这么说!”

    春儿不欲与她纠缠,拉起小环就要走,心想若不是你香雾先出言挑衅,她也不会骂人。

    香雾被骂了自然不高兴,叉着腰站在门口喊道:“你是个什么肮脏出身,给我们姑娘提鞋都不配,王爷心好,还让你做个姑娘,若是换了寻常人家,你连个下人都不如!许给轿夫马夫,人家都嫌你脏吧!”

    这话实在不堪入耳,春儿不由得停下脚步,转头望向香雾。

    她缓步上前,对着香雾说道:“你说的没错,是王爷心好,所以才让我在王府里做个体面姑娘……”

    香雾冷哼一声:“你若是有自知之明,就该……”

    话还没说完,脸上火辣辣的疼便让香雾住了嘴。

    春儿是抡圆了膀子打这一巴掌的,打的香雾直退了几步,靠在门上才稳住身形。

    “可我既已做了姑娘,又何必受你这个下人的气!”

    她甚少打人,打了香雾之后她的手都是麻的,可今日被人指着鼻子骂,谁又能忍下这些?

    香雾头脑发蒙,连话都说不出来,还是方竹嬉从房内出来,把香雾搀了起来。

    她得知春儿被拦在书房外面后,便暗示香雾出来言语讥讽几句,平日里这样的讥讽春儿都是暗暗受着的,今日却不知为何不再忍让了。

    下人被打,方竹嬉自然觉得没脸,她欲搬出王爷压压春儿的气焰,却在抬头的一瞬间变了脸。

    “春儿姑娘好大的脾气,跑到我的院子里来打我的下人。”

    方竹嬉声音柔缓,几欲哽咽。

    她这脸色变得又快又突然,春儿看的都有些呆住了。

    沈随低沉的嗓音适时响起:“何事喧闹?”

    春儿回头,这才发现王爷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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