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儿以为沈随今晚不会来了。

    昨日也是气氛烘托到那,她随口一说而已,也没想到沈随会答应。

    而且听说王爷迟迟未归,想必是朝堂上又忧心的事不得分身吧。

    春儿不由感叹:“看来这摄政王也没那么好当,咱们只看见他眼前的风光,却不知他背后受的苦。”

    她把脚从木桶里拿出来擦干,理理被子,然后舒舒服服地躺进暖暖的被窝。

    小环正在榻前整理炭盆,闻言撇撇嘴:“奴婢怎么想不到王爷会受什么苦,咱们王爷那么尊贵,谁敢让他吃苦,出门坐轿,三餐有肉,想吃苦都难吧。”

    春儿双臂垫在脑袋下面,望着帐顶幽幽道:“傻小环,你不懂。”

    小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姑娘总像个小大人儿似的。”

    她起身帮春儿理了理被角,又看了看她手指包扎的地方:“咱们的碳被弄梅堂偷去不少,今晚用完就没了,明日奴婢要去库房领碳,估计又要被彭总管说咱们不懂节俭了,我看啊,谁都没有姑娘和奴婢苦。”

    春儿叹了口气:“希望赶紧苦尽甘来吧。”

    小环也点点头,端着木桶出门,刚打开门就见有高大影子走了进来。

    小环眯着眼睛认真看了看,随后又把木桶抱进屋:“姑娘,快些起来王爷来了!”

    “啊?”

    春儿腾的一下做起来,翻身下床找衣裳穿,嘴里还念叨着:“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了。”

    她又看了看门口抱着木桶的小环,挥挥手:“快把洗脚水倒了去!别冲撞了王爷!”

    小环点点头,赶紧出去了。

    人都已经到门口了,春儿那里还来得及梳妆打扮,光着脚踩在地上,只随便找了件外裳披上,内里穿的还是月白色的轻纱襦裙,随手用梳子顺了两把披散的头发,人就已经到门口了。

    沈随站在门口,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射在屋内的地上,笼罩住跪成小小一团的春儿。

    云鬓雾鬟,她漆黑如云的头发披散在屋内暗红色的地毯上。

    “起来吧。”沈随坐在上次坐的榻上,彭总管在外面顺手关上了门。

    春儿起身,坐在榻的另一侧。

    她还是没来得及穿鞋,坐在榻上,脚在裙下荡来荡去。

    沈随头微微有些晕,手撑着额角,眼神下垂,自然而然的注意到那双小脚。

    细腻柔滑,白嫩如霜,足尖泛着粉红,微微翘起,光泽如玉……沈随不自然的移开视线。

    春儿闻见他身上浓烈的酒气:“这么晚,王爷还来了。”

    沈随:“本王言而有信。”

    他一抬头,便看到春儿微微皱着眉,看向他的眼神中,略有……嫌弃。

    看着沈随微微发红的面颊,和略有涣散的眼神,春儿轻声问道:“王爷可是醉了?”

    沈随如实摇头:“并未。”他是军营里出来的王爷,喝酒以缸论,白庸家的酒列,醉意来的快,并未到酒醉的程度,若真醉了,他一定会留在霜华阁休息,而不是前来赴约。

    春儿忽然想起一事,下了榻,光脚踩在青砖地上,刚走了两步身后就传来声音:“穿鞋。”

    春儿回头笑了笑,没把这话放在心上,还是光着脚。

    她取来一把新的琵琶,抱到沈随面前:“多谢王爷送来的新琵琶!”

    春儿抱着琵琶,笑的天真娇俏。

    看着她,沈随心头有股说不出的轻松。

    “得了新琵琶便这么高兴吗?”沈随不太能理解这种喜悦的来源,他已经很久没有因为获得什么东西而高兴过。

    春儿点点头,那是自然,今日彭总管送琵琶来的时候方竹嬉也在门口看着,脸都绿了,想想就解气。

    她把琵琶放在桌上,脱鞋上榻,跪坐在沈随对面,笑吟吟的回答:“妾身一无所有,自然会为了新得的琵琶高兴。”

    她伸手拨弄着琴弦,十指青葱,指尖粉嫩,随意弹出些不成曲调的杂乱声响:“等妾身的手好了,妾身再给王爷弹琵琶。”

    屋内安静,春儿眨眨眼睛开口:“王爷今日为何饮酒啊,是有烦心事吗?”她从前时常听姐姐们这样与恩客说话。

    不等沈随回答,春儿便自顾自追问:“王爷为什么烦心啊?”

    沈随看着她,十几岁的姑娘,天真不谙世事,能懂什么呢?

    他今日虽不是因为烦闷而饮酒,但他的苦闷与忧愁早就在心里长成憾天的巨兽,一出口便能冲毁面前的纯净无邪。

    自己默默消化就好,何必说与旁人。

    他深吸一口气,挑了挑眉毛,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本王烦心,因为无人送本王琵琶。”

    这还不简单?春儿把琵琶往前一推:“春儿送给王爷。”

    沈随看向她:“方才还为得了它高兴,现在就送给本王,你舍得吗?”他语气调侃,似在逗弄。

    春儿笑笑:“自然舍得,王爷收了妾身的礼,日后给妾身的还礼定是比这把琵琶好上百倍千倍。”

    小狐狸,用他的钱给他送人情。

    沈随脸上挂着抹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笑:“想要什么,说吧。”

    这回报来的太突然,春儿瞪大了眼睛,想了又想,最后抿嘴一笑:“妾身没什么想要的东西,却有个想问的问题。”

    沈随点点头默许。

    春儿光脚下了榻,随后坐到了沈随身边,露出小狐狸一般的微笑。

    她蹭着往前挪,坐的离沈随更近了些。

    春儿想的很明白,既然进了王府,想过上好日子,自己总得主动些。

    沈随面向她,背靠着榻桌,躲也躲不得,他还没开口质问春儿要做什么,春儿就率先开口了:“王爷……”

    她眼中闪着烛火光,朱唇微启,吐气如兰。

    实在是太近了,她那样娇小,此刻跪坐在榻上也要仰着头看向自己,沈随看得见她脸颊上细小的容貌,她纤长的羽睫,还有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胸口,轻薄的里衣下身段玲珑,柔嫩的肌肤似玉雕琢。

    明明是如此孟浪诱./惑的行为,偏她的眼神是那么纯净澄澈。

    沈随甚至能感觉到这薄薄衣裙下,她娇小柔弱的身体所散发的温热,这样小小的热量,却让他口干舌燥。

    春儿伸手,轻轻勾住沈随的衣带。

    这一勾像是把沈随的心也勾去了。

    “王爷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嫣红的嘴唇一开一合,语调娇柔。

    总听说酒后吐真言,今日春儿也要试一试,问出了结果后好对症下药。

    沈随忽然愣住,年少时艳丽的顾妩和现如今端坐慈宁宫高位神思忧虑的顾妩交替出现在他脑海中。

    更要命的是,身侧春儿的柔嫩的躯体一次次把他从关于顾妩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沈随少见的无法思考,更少见的说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见他直愣愣盯着自己不回答,春儿伸手戳了戳沈随的胸口:“王爷,你说嘛。”

    她歪着头,侧着身子,外裳滑落,露出半个雪白玉臂,沈随似乎能想象他若是伸出手去,手指或许会深深陷入她雪白的皮肉里。

    沈随只觉得自己脸上发烫,渐渐地,他浑身都有些烫,不知是因为酒气还是其他。

    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手已经伸到半空,离春儿的肩膀,不过半拳距离。

    他呼吸一滞,收回手,皱着眉起身,扯了扯衣摆,随后快步朝屋外走去。

    脚步声逐渐远去,春儿泄了气坐在榻上,嘴噘得老高。

    什么嘛,这么急着跑走,好像自己是什么吃人的女妖精。

    她下了榻回床,招呼着小环进屋,准备重新入睡。

    折腾这么久,被子里都凉了,春儿越想越生气,偏偏小环进屋后还问到:“姑娘,王爷都同您说什么了?”

    春儿刚躺下,又气地坐了起来,一脸的不高兴:“什么都没说!”小环推着她躺下,又给她塞了个手炉到被子里。

    春儿还在抱怨:“还不如不来,来了就在那呆坐着,我想着套套他的话,结果一言不发就走了。”嘴越噘越高,春儿问小环:“是我不漂亮吗?”

    她撤了把自己的衣裳,把肩膀往小环的方向拱了拱:“我方才甚至还这样,故意露了肩膀!”

    小环看着她,沉吟片刻:“王爷是真君子,当真坐怀不乱。”

    春儿更不高兴了:“他是真君子,咱们的横行计划该怎么办?”

    小环把被子给春儿掖好:“今日不顺不代表日日不顺,奴婢相信姑娘,时候不早了,抓紧睡觉吧。”

    春儿点点头翻了个身,困意立刻来袭,眼皮越来越沉,口中嘟囔着:“我又不是女妖精,躲着我做什么?难不成他是唐三藏吗……”

    春儿睡得踏实,但沈随却辗转难眠,即便有酒劲催化,他却依旧没有睡意。

    春儿像是一味药,甜腻蚀骨,蚕食着沈随的心智。

    他低头看向自己熟悉又陌生的身体,多年来的冷静自持、波澜不惊,现在看来,像是一个笑话。

    这股莫名的燥热,让沈随难以平静,他起身推开窗,正月里刺骨的北风灌满屋子,将桌上的书页吹开,哗哗作响。

    沈随走到桌前,想用镇纸把书压住,却见那本《韩非子》正停留在这一页。

    “贪如火,不遏则燎原;欲如水,不遏则滔天。”※

章节目录

欲盖媚帐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日月百百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日月百百并收藏欲盖媚帐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