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驶进三行街背靠的紫门大宅。

    车上的中年男人在行过礼后便回到了自己所住的院落。

    刚一进门小厮便迎上来:“伯爷,应天府一众官员都递了拜帖。”

    被唤作伯爷的男人略皱了皱眉,随后把手浸在侍女端来的水盆中。

    洗好手之后接过帕子擦了擦。

    “就说我这次来应天府是为了探望母亲,无暇过问其他,把帖子都退了吧。”

    小厮应声告退。

    男人换了外裳,取了本书坐在榻上看着,眼睛虽盯着书,但心思却不在书上。

    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门扉轻开,一妇人走了进来。

    “夫君,我才从母亲处回来,见母亲心不在焉,眼眶发红似是哭过的样子,你们这一路上可是遇了什么事?”她坐在伯爷对面,关切问道。

    伯爷本不想回答,皱着眉翻了几页书,随后叹了口气,放下书说到:“方才在街上,我偶然看到一女子,年纪看着不过十几岁,不过长得与如雪有七八分相似。我只和母亲提了一嘴,她便想起了伤心事。”

    妇人惊呼一声,随后问道:“你莫不是看错了?”

    伯爷摇摇头,他就是怕自己看错了,他和林如雪见面次数不多,乍一见那女孩他也怕自己认错了,所以当母亲问起的时候,他只说觉得有七八分相似,可凭他自己来说,那女孩和他印象中的林如雪简直一幕一样!

    妇人低声问:“那会不会是如雪的女儿,当初那孩子不是丢了吗……”

    这话引得伯爷深思,片刻后他又摇了摇头:“那孩子十几年来毫无音讯,老夫人这么多年极力寻找,若她就在应天府,怎会找寻不到?应该就只是长相相似罢了。”

    妇人道:“长相相似也是她的福气,不如把她接到府中,让母亲暂排苦思?”

    伯爷想起方才马车中的对话,随后答道:“这么多年了,我当母亲已经能放下了,却不知她心里还是这般难熬。要我说,还是不见为好,除却巫山不是云,见了面母亲怕是睹人思人,更要难过。”

    妇人叹气:“到底是唯一的女儿,若是我的孩子被人害死,我也会轻易放下。”

    伯爷皱眉:“当初先皇已经说了,林如雪是病故,这件事已经定了性,莫要在说什么被人害死的话了。”

    妇人嘴上不在说话,眼神却并不认同男子的话。

    片刻后,她又说到:“要我说,还是把人找来仔细问问,或许真是林如雪的女儿也说不定,即便不是,你看过她的脾气秉性,若是放心,接入府中,母亲见了她,未必会难过,有一个和自己独女这么相似的人,她心里也会有些安慰。”

    伯爷细细思量着,不再说话,妇人又说到:“你到底是过继到她名下的,这种事你多费费心,你们母子间也能亲热些。”

    伯爷认真道:“可你有没有想过,若那女子当真是林如雪的女儿,咱们该怎么办?”他低声道:“老夫人想找自己的外孙女,可人家卫国公府没准备找这个女儿啊!”

    这倒是京中人尽皆知的事,卫国公府先是死了国公夫人随后又丢了嫡长女,装模作样的找了五年,随后便在国公夫人的墓旁给这个女儿立了衣冠冢。

    只有去世的国公夫人的娘家还在找这个女孩。

    而国公夫人的娘家,也就是这间紫门大宅的主人家,永平伯爵府。

    老伯爷与伯夫人没有儿子,只有林如雪一个女儿,女儿亡故后,老伯爷也跟着去了,太夫人便从旁支过继了一个儿子承袭爵位,也就是正在说话的现任永平伯林修平。

    而太夫人不愿再住在盛京,于是低调搬来了应天府,除了府衙的高阶官员,几乎没人知道这紫门大宅内住着的是谁。

    而刚才林修平的发问,也让他的夫人赵氏有些迟疑。

    是啊,人家卫国公府不想找这个孩子,若是他们给找到硬送回国公府去,人家未必感激他们,反而会怪他们给添了麻烦。

    赵氏思量片刻,语气强硬道:“你管他们找不找呢?若人就是活着,咱们还真能当她死了不成?你不必理会国公府,只当是为了达成母亲的心愿。若那女孩真是林如雪的女儿,你即便不去找,母亲也早晚会查到,不如你先把人找到,成全孝道。”

    这话一出,男子便不再犹豫了,伸手唤来个小厮,教他按着今日的路线去找人。

    -

    春儿把骆冲带来奴儿娇的时候砸店的流氓已经走了,只剩玉奴在收拾着店里的一片狼藉,东陵顺道路过,也来帮帮忙。

    骆冲询问了围观的众人,想看看能不能追查到那些混混的下落,但围观的人也都是缄口不言。

    到最后毫无线索,但店却是切切实实的被砸了。

    玉奴捡起掉了盖子的胭脂,吹了吹上面的灰尘。

    “不必追问,定是唐老爷叫人干的。”

    大家都心知肚明,春儿坏了唐老爷的事,为着孩子的前途和名声他再不能干那些肮脏的事。满腔怒火无法发泄,便把矛头对准了春儿,也对准了奴儿娇。

    春儿脸上还挂着泪痕,低头扫地:“都怪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东陵和骆冲一起抬起倒地的货柜,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到是玉奴先开口了:“那你签个身契给我吧,就当你赔钱了。”

    春儿错愕抬头,却见玉奴正冲她笑着。

    “瞧给你吓的,姐姐会贪你这点钱吗,更不会怪你。”

    春儿继续低头收拾,想着自己当初出府的时候用七十两换了两根金簪子,现在还藏在她小屋的柜子里,回头可以取出来一根给玉奴,这样她心里也可以少些愧疚。

    似是察觉到春儿心里的担忧,玉奴靠近她轻声说道:“别担心,人没事就好,钱还能再赚,而且当初我离开主家的时候可是领了不少银子出来的。”

    玉奴扫视一眼奴儿娇里面的一片狼藉,云淡风轻道:“这都不算什么。”

    春儿相信玉奴的话。

    能一个人开起个铺子,玉奴一定不是个会被挫折打败的人,她能回报给玉奴的,只有更加卖力的工作。

    下午的时候骆冲回府衙当差去了,东陵也走了,春儿和玉奴收拾好店里的杂乱,清理出损坏的胭脂稍微算了一下,这次的损失大约有三十几两。

    春儿还没经历过这种事,不知该怎么办。

    玉奴把账本子合起来:“估计这唐狗是盯上咱们了,这阵子咱们做不了什么,不如休息一阵子。”说完就带着春儿先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春儿心里总是不踏实,她总觉得唐老爷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春儿问玉奴:“姐姐,那唐老爷会不会找到咱们住的地方啊?”

    玉奴安慰她:“不会的,别瞎想了。”

    春儿:“下午姐姐陪我去趟当铺吧。”

    玉奴没细问,但思量着应该是春儿从主家离开时带了些金银器物出来,这种贵重的东西确实是放在当铺踏实些,把东西换成当票也好随身携带。

    下午的时候春儿便去当铺当了两根金钗,这还是她从王府离开的时候吩咐小环帮她买的。

    当初的一百两银子七十两换了金钗,剩下的三十两这一路上花了不少,现在所剩不多,倒是可以放在身边随时取用。

    两根金钗她换了两张当票,执意塞给玉奴一张。

    玉奴再三推脱却也推脱不过,春儿是铁了心要陪铺子被砸的钱,玉奴知道她若是不收,春儿心里不会好过,于是便收下了,却也只说是帮她保存着。

    办完了这些事,傍晚回到家,春儿坐在屋内依旧是焦虑忧愁。

    即便玉奴说的再云淡风轻,到底是小店被毁了,幸而铺子本身没事,否则还要赔给房东银子。

    春儿站起身叹了口气,回到床便想把当票藏起来,思来想去,还是随身带着比较安全。

    她取来针线,将当票缝在了自己随身穿着的中衣夹层中。

    三十几两银子,她如珍似宝似的藏着,想到这春儿忽然微微一笑,想起自己离开妓馆的时候,沈随光是给她赎身就花了两千两。

    一想起沈随,春儿的胸口便有一阵绞痛。

    在王府中,沈随时常将她抱在膝上,亲吻她抚摸她,那般动情珍视,让她恍惚觉得自己是被他爱护着的人。

    春儿用针尖轻轻扎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算是当做她想起沈随的惩罚。

    不可以在想那些了,也不可以贪恋温柔。

    三日后,紫门大宅中。

    林修平正与太夫人王氏一同用膳,席间母子二人极少交谈,偶尔说话说的也是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

    从太夫人处出来,林修平回到小院,拿起桌上的点心便吃了起来。

    在太夫人面前他总是处处不舒服,一顿饭吃的如同嚼蜡,看来这儿子也不好当。

    正吃着点心,门口便有人来通传,应当是之前派出去找人的小厮有了消息。

    他叫人进来,那小厮便躬身站在门口说道:“伯爷,人找到了,那女子名唤春儿,在三行街一家胭脂铺子做工,这些日子那铺子没开门,奴才便找到了她的住处,这是地址。”

    小厮上前,将纸条递给林修平。

    林修平看了看上面的名字,皱眉念道:“……春儿?”

    小厮点头:“这姑娘无名无姓,春儿这名字应当是她在勾栏时的名字。”

    勾栏?

    林修平的眉毛高高蹙起。

    思量片刻,他取出一枚银锭交给那小厮。

    “本大人叫你找人这事,不许叫任何人知道,但凡本大人从旁人口中听到过一个字,你便是不要你这小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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