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日,还是头回见你穿其他颜色的衣服,还有那紫檀首饰盒,”陆遥歌脸上挂着笑,“只有贵族人家送礼才有,想必你对喜宴也是在意的。”

    “大喜的日子,我怕一袭黑衣拨了人家的好彩头,遂才换了青衣。”

    “其实,你穿彩色衣服挺好看的,”陆遥歌把煮好的醒酒汤放在桌前,“为何要一直穿墨色衣裳?”

    “我在刑部,做的是斩杀贪官污吏的活计,若是穿一袭白衣,沾染了血,岂不更像个活阎王?”

    提起着装,顾远征倒有一段心酸过往。

    犹记得刚上任那日,他一席白衣,兴高采烈地去刑部报道,本以为会是个重要职务,却被主事安排押犯人送刑场,当着现场众多百姓的面,被下令亲手斩杀那个犯人。

    顾远征虽是武状元,之前却从未杀过人,没有任何经验,只记得那日过得漫长又狼狈,脸上、身上,全是那贪官的血。

    犯人死有余辜,刑部上下管事为给自己摘个干净,不得罪任何贪官的同党和亲属,特点找了顾远征这个人微言轻、在朝中没有任何根基的人做“屠夫”。

    顾远征记得那日从刑场回家,长安百姓视他为洪水猛兽,沿街一孩童走路摔倒,他好心搀扶,却吓得对方嚎啕大哭。

    孩童母亲惊慌跑来,对顾远征咒骂踹打,生怕他伤害怀中幼子,他慌忙松开手,任那妇人抱走孩童,慌不择路。

    他当时就在想,这一切又是为什么呢,他只不过想凭努力,讨一份官职,保护家人和这长安百姓而已,到最后,既没有成为家族荣光,又让百姓望而生厌。

    好在他现在已习惯了,也吸取了那日的经验,将平日出行的衣服全部改为墨色,至少,不要让自己看起来那么狼狈,也避免了百姓们的恐慌。

    陆遥歌理解他心中所虑,端起桌上的碗,温声说:“醒酒汤凉了,您可以喝了。”

    “多谢。”顾远征接过醒酒汤。

    陆遥歌坐在顾远征身边,看着他拿起瓷勺,刚想问要不要再拿点糕点配着吃,却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

    “来人啊!救命啊!”

    那声音刺耳悲切,在安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突兀,紧接着是“噔噔噔”急促上楼的声音。

    店小二在门口敲了敲门,声音慌忙:“掌柜的。”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陆遥歌唤他进来。

    “门口一妇人丢了女儿,您快出门看看吧。”

    陆遥歌蹙眉,看向顾远征。

    顾远征碗中的醒酒汤还未喝一口,便匆忙放下碗,“我们出门看看去。”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陆遥歌和顾远征边下楼,边问身后的小二。

    “丑时一刻。”

    “都已经这么晚了,”陆遥歌震惊,“那妇人为何和女儿在外面逗留?”

    店小二早在妇人呼救后,出门打听好了底细,“说是带女儿来城里玩,一时耽误了时间,又迷了路,于是走走停停,想寻个落脚地。”

    顾远征冷声道:“她不该这个时间在外面逗留。”

    陆遥歌同顾远征出了客栈门,绕到后街的一角,便看到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趴在地上啜泣。

    那妇人见到有人来,连忙急促呼救:“姑娘!公子!你们快救救我女儿吧!”

    陆遥歌上前搀扶她,“大姐,你别急,到底发生了何事?”

    “我女儿被一歹人掳走了!”那妇人语气急促,“求求你们帮帮我,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掌柜的,”店小二在一旁搭腔,“我们要不要报官?”

    “等官差来了,那歹人早就跑远了,”顾远征低头,询问妇人,“你可知那歹人跑向何处?”

    “他从西边去了!”妇人朝身后一指,哭得凄厉,“我本来抓住了他胳膊,但他朝我劈了一掌,把我打倒,可惜我的环儿,不知被他带到了何处……”

    “遥歌,”顾远征看向陆遥歌,眼神坚定,“你先带她回客栈看伤,我去追那歹人。”

    “公子,你喜宴喝了那么多酒,要不把醒酒汤喝了再去,”陆遥歌担心顾远征安危,“顾谦还在客栈里睡着,要不叫上他和您一起去?”

    “不行,来不及了。”

    那歹人深夜劫走良家妇女,不知会做出什么歹事来,顾远征必须立刻行动,他没给陆遥歌犹豫的时间,话音刚落,便朝着妇人指的方向,迎着黑夜跑去。

    陆遥歌搀扶妇人回了客栈,吩咐小二赶紧寻郎中,她心神不安定,想去叫醒顾谦,却发现顾谦昨日饮酒太多,此刻早已昏睡过去,于是又回了顾远征刚刚呆过的房间,发现他并未拿佩剑。

    陆遥歌的心更乱了,没有这佩剑,顾远征如何斗得过那劫走民女的歹人,拿起床上的佩剑,便下了楼。

    楼下店小二刚寻到郎中,正和饭饭站在郎中身旁问话,看到陆遥歌下楼,皆愣了一瞬,“掌柜的,您这是要去哪儿?”

    “顾公子的佩剑没拿,我想给他送过去。”

    “不行,这太危险了!”店小二迎上前,焦急道,“您有什么事,吩咐我去办就好,外边天还黑着,你一女子出去,太危险!”

    “我出去危险,难道你们出去就不危险了吗?”

    陆遥歌心疼两位伙计,他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如今她是掌柜,不能拿两位伙计的生命冒险,“你们留下照顾那妇人,我去去就回。”

    两位伙计不从,非要跟着陆遥歌一起出门。

    顾远征对陆遥歌有恩,他有危险,她不能不顾,但并不想拖累两位伙计。

    于是她回头,瞪了他们一眼,装作生气地说:“你们若再跟我,明日就不必留在福来客栈做事了!”

    两位伙计这才驻足,面面相觑。

    “西边是念奴桥所在地,我从小在那长大,没人比我更熟悉那里。”

    陆遥歌拿着佩剑,挥手让他们回去,“不用担心我,我很快就能回来。”

    沿着念奴桥再往西走,是一片荒芜之地,那里有一处废弃宅子,曾经是大户人家住处,却在一场大火中烧毁了所有,如今那里倒成了蝇营狗苟之辈的藏匿点。

    顾远征曾在那里抓过几个想跑的污吏,想着那歹人若要躲,定然会往那废宅子里藏,于是踩着草堆,轻身走了过去。

    头上一只乌鸦飞过,在废宅的荒芜庭院内,顾远征找到了那个少女。

    她已被迷晕,手脚用麻绳捆绑,嘴里塞着布,那歹人却没在他身旁。

    顾远征蹲下来,想要解开绳子,却发现麻绳打了死结,于是手向腰间伸去,想取佩剑割断绳子,这才发现并未带佩剑。

    他没有迟疑,寻思先把她扛走,待到客栈,再解开绳结也无妨。伸出手的间隙,却感到脖间一凉,一道低沉的男声出现在后方。

    “好大的胆子,我的货你也敢动。”

    “你的货?”

    顾远征冷笑,“我并没看到什么货,只看到一位被迷晕的民家女子,和一个不知死活的人贩子。”

    “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

    顾远征身后的男人全身黑衣,面部被黑色面罩遮住,只露出一双蛇眼,眼露凶光,挥舞着利剑便要劈来,却被顾远征灵巧躲过。

    为保护少女,顾远征把歹人往旁边推了一掌,却被反应及时的歹人砍到了手臂。

    顾远征向后踉跄两步,鲜血透过衣衫渗了出来,他顾不得疼痛,拿起一旁的废弃凳子,便向那歹人扔去。

    那歹人身手不凡,并未被砸到,反而飞奔而来,向顾远征发动第二轮攻击,却被顾远征连连躲开。

    “有种别躲我,正面硬刚啊!”

    对方被彻底激怒,攻击节奏却也被打乱,顾远征趁机以掌为刃,劈向对方手腕,打掉了他手里的剑。

    陆遥歌下了念奴桥,一路往西,寻到曾和阿妹、阿弟捉迷藏的废弃宅子前,听到打斗声,便知找对了地方,摸着黑跑进了庭院里。

    她见那歹人被顾远征劈落了剑,便立刻跑到顾远征跟前,把佩剑递给他,“公子,你的剑!”

    “多谢!来得正及时!”顾远征接过陆遥歌手中的剑。

    那歹人却没再与顾远征纠缠,拿起地上的剑便跑,顾远征跟在他身后,一直追到废宅后院,见那歹人纵身跳上墙梁上,跳出墙外,逃走了。

    “公子,你不追了吗?”陆遥歌跑到顾远征身边,“用不用我去找外援?”

    “不必了,”顾远征放弃追逐,低头看陆遥歌,“若那歹人有同伙,反而对你安全不利,我们先把那姑娘带回去。”

    顾远征用佩剑割断绳子,陆遥歌把她口中的抹布取下来,见那姑娘还迷糊着,便想背她回去。

    “我来背吧。”

    顾远征蹲下来,示意陆遥歌把少女扶到他背上,陆遥歌这才看到顾远征的手臂在滴血。

    “你受伤了!”

    “无妨。”顾远征背起少女,站了起来。

    在天空破晓前,两人带着少女回了客栈。

    那少女的母亲坐在客栈里,一夜未睡,见到女儿平安归来,又是高兴,又是激动,还差点要给顾远征和陆遥歌跪了下来。

    陆遥歌又让小二去寻了大夫,打算帮少女诊断,但顾远征受伤的手臂,却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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