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纥敞轻笑。

    “没想到我精明一世,到头却被这些中原小世家算计了。”

    陆遥歌从未见过回纥敞吃瘪的样子,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点点头,又转念一想,觉得回纥敞不该吃这个瘪。

    “若你是强取豪夺,最后被他们算计,可以叫自作自受。可那卖布家的公子分明是个负心郎。一个骗感情的男人,就该付出应有的代价。”

    陆遥歌语气温吞,思路却很清晰,“这布店不论有没有牌匾,都不能让他们便宜夺了去。”

    “你倒挺有正义感,”回纥敞弯唇看陆遥歌,“所以,这个布店,你可愿意接手?”

    这个差使有些棘手,但对当下的陆遥歌来说,倒确实是个机会,她抬眼看回纥敞,“若是亏本,你可会克扣我月钱?”

    这话可把回纥敞逗笑了,心情大好地看向陆遥歌,“我回纥敞是那种小鸡肚肠的人么?哪里会克扣一小女子的工钱?你大可放心经营。”

    “那就好,”陆遥歌心里也算有了底,“我这提前问清楚,省得以后闹出什么纷争来,对你我二人不好。”

    “你这人真好玩,”回纥敞抬起酒杯勾唇,一双桃花眼仔细打量陆遥歌,“若说你这人严肃吧,有时候鬼主意还挺多;若说你这人机灵吧,有时候严肃起来,还蛮一本正经的。”

    “我这叫严肃又活泼,”陆遥歌边谈事,边不忘往小妹的碗里夹菜,“我知你是个敞亮的人,我头次出来给人办事,对月钱没有奢求,但若想请我打理那布铺,唯有一个要求。”

    回纥敞挑眉看她,“但说无妨。”

    “需给我和阿妹一个合适的住处。”

    回纥敞心领神会,“这事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帮你安排。我那胡姬酒肆里有很多上好的客房,保证让你和小妹满意。”

    陆遥歌却摇了摇头,“酒肆的客房再好,但鱼龙混杂,不利于小妹的成长。”

    回纥敞扫了眼陆遥歌身旁的陆遥欣,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模样,生了双同姐姐一样好看的杏眼,看起来是个机灵长相,却只乖巧地在一旁吃菜吃饭,不掺一言,也不多一语。

    那么小的年纪,就被赶出了家门,同姐姐一同漂泊……

    回纥敞眼睫颤了颤,“你倒是个好姐姐。”

    他低头沉吟片刻,又抬眼,笑着看陆遥歌,“我前些日子收债,倒是得了一间不错的宅子,就是那宅子的位置,你可能不太会喜欢。”

    如今哪是挑三拣四的时候。

    陆遥歌才不管那宅子的位置如何,“只要不漏风、不漏雨、不同那勾栏瓦舍做邻居,便是极好的。”

    “那宅子就在顾府的旁边,你可乐意?”

    陆遥歌一愣,抬眼看回纥敞,“当真?”

    回纥敞点头,“如今你已跟顾家毫无关系,就算跟顾府做了邻居,也没问题吧?”

    仔细一想,顾府旁边的确有个老宅,当初和刘芷一起去东院拿脏衣服的时候,陆遥歌还跟刘芷感慨过:

    纵使以后无法过上顾家这般富裕生活,哪怕有一个像顾宅旁边那样的老宅子,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陆遥歌回过神来,“那宅子可不小,你当真愿意给我住?”

    “若是能把那布铺经营好,别说是给你住,就算把那宅子送给你,我也不会心疼,”回纥敞轻笑,“何况那宅子又不是只给你一人住,还有咱们的妹妹,不是么?”

    “谢谢你,”陆遥歌抿唇,“我也不会白住,待我攒了银子,定把宅子的房租钱给你。”

    “无所谓,”回纥敞放下酒杯,“不过,再你正式入住前,我也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回纥敞手臂搭在桌上,身体向前倾,笑着看陆遥歌,“把你真实名字告诉我。”

    “你把我的身世都打听出来了,还会不知我的姓名?”

    “打听到的,和你亲口告诉我的,感觉不一样。”

    陆遥歌面露无奈,回纥敞这人惯会拿她寻开心,但既然要在他的布店里做掌柜,简单地了解一下彼此,也是应该的。

    “我叫陆遥歌,遥远的遥,歌唱的歌。”

    回纥敞点点头,似乎很满意,又看向在陆遥歌身旁吃饭的陆遥欣,“小妹妹,你叫什么?”

    “陆遥欣。”陆遥欣脸上带着笑,不假思索地回。

    “那,你们的弟弟,叫什么?”

    “阿弟并未同我们生活在一起,”陆遥歌警惕看向回纥敞,“你问他的名字做什么?”

    “别担心,”回纥敞语气轻松,“我只是一时好奇。”

    “我们的阿弟叫陆耀庭,名字是不是也很好听?”陆遥欣到底是个孩子,十分坦诚地告诉了对方。

    “你们中原人,还真是重男轻女,”见陆遥欣喜欢吃水果,回纥敞又吩咐店小二端上一盘,继续同陆遥歌悠悠说道,“一边希望女儿遥远地歌唱、遥远地欣喜,一边又希望儿子能够光耀门庭。凭什么女儿就那么不受待见?”

    “有些人家是这样的,”陆遥歌看他,“怎么,你们胡人不这样?”

    “至少我的家族不是这样,”回纥敞给陆遥歌和小妹斟果饮,“在我们那里,是谁有能力,谁就受重视。”

    “那没有能力的呢?”陆遥歌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没能力的话,就会被无视?”

    “没能力……”

    回纥敞一时竟无法反驳,“没能力……就被淘汰了,这不也很正常?”

    陆遥歌叹气,但看回纥敞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大概也是被富着养大的,便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回纥敞的手臂搭在一旁的木栏杆上,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楼下,倒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顾远征和顾谦此刻正坐在一楼的散座里,醉仙楼的掌柜正站在他面前说话,他每次来都是直接去指定的包厢,掌柜这次也来请,却被他罕见地拒绝了。

    顾远征抬头观察楼上陆遥歌的举动,正好看见回纥敞投下的目光,两人的眼神短暂交接了一触,又各有心事地移开。

    “小二。”回纥敞眼珠转了转,笑着唤来店小二。

    “来嘞,客官,您有何吩咐?”店小二殷勤地跑过来。

    “帮我给楼下那位客人送个果盘。”

    店小二挠了挠头,“是楼下哪位客官?”

    “就那个,穿墨色衣服的,看起来特严肃的那个。”回纥敞撇撇嘴,伸手指了指。

    “明白。”店小二立刻心领神会,转身便要去照办。

    “等等。”回纥敞却又叫住了他。

    “客官,您还有什么吩咐?”

    回纥敞扯起一侧唇角,“你再帮我给他捎句话,就说最近天干气燥的,多吃点水果,以免急火攻心。”

    “好嘞。”

    店小二手脚麻利地去楼下送上果盘,还不忘附在顾远征耳边,把回纥敞那句话捎给了他听。

    顾远征听后,眉毛一挑,一双星目便同利剑般望了过来。回纥敞也不惧,甩开折扇,装作给陆遥歌扇风。

    “我不热,”陆遥歌抬头看了回纥敞一眼,问他,“楼下可有你的熟人?”

    回纥敞收回折扇,笑而不语。

    他越这样,陆遥歌就越有些好奇,也侧过头,顺势往楼下望了一眼,正好对上了顾远征的目光。

    心跳莫名快了一瞬,陆遥歌收回视线,重新在座位上坐好。

    “怎么,遇见熟人了?”回纥敞笑得玩味。

    “嗯,”陆遥歌抿唇,低头想了想,又抬头问坐在对面的回纥敞,“我现在看起来如何?是邋遢?还是狼狈?”

    “既不邋遢,也不狼狈,”回纥敞神情不悦,“你都从他家离开了,还怕他作甚?”

    “谁说我怕他了?”陆遥歌眼睛撇向别处。

    “对,你不怕他,只是在意他。”回纥敞一语道破陆遥歌心思。

    “此,此事与你无关。”

    陆遥歌发现说不过回纥敞,索性低下头吃饭,沉默的时间里,有人登上楼梯,来到二楼,走到了她的身旁。

    “哟,顾大人,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耳边响起回纥敞的风凉话。

    顾远征却不理他,低头看陆遥歌,“遥歌,你和遥欣晚上还是回福来客栈住吧,外面不安全。”

    “笑话,你家住宿费涨了三倍还多,”回纥敞站起来,语气打抱不平,“这被赶出来了,哪有再回去的道理?我们遥歌又不是小狗。”

    “那新来的掌柜,竟然赶你们了?”顾远征只在远处观望,并不知道今夜发生在客栈里的事情,“你跟我回去,我定让那掌柜跟你道歉,以后你和遥欣住店,不会收取任何费用。”

    “不必了,公子,”陆遥歌站起身,“这谁家开客栈,不是为了盈利和挣钱的?我们非亲非故,哪有白住你店的道理。”

    “非亲非故”这四个字,莫名刺痛了顾远征的心,但他不想放弃,眼睛微红,“以你我之间的交情,你该信我,我定能护你周全。”

    陆遥歌的心揪在一起,但那顾家老夫人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且不说顾远征是在朝中任职的武状元,就凭他三代经商的家世,同她这个出身在贫民巷的小歌女来比,简直天壤之别。

    她不是不心悦他,而是不敢心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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